《2羽·赤炎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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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羽·赤炎之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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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心境一片澄明。不再犹豫,不再畏惧,也不再退缩。无论是不是被安排或者计算了,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再次充当十年前的那个角色——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再不回头。

因为这一次,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心儿,康儿,你们要好好的听娘的话。”她垂下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两个孩子的头顶,微笑着柔声道,“姐姐要出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会在前面和你们再度相见。”

不等北战再说什么,她左手一按船舷,整个人从船头便轻飘飘地掠起,如同流云般掠过苍茫的青水,转瞬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翩然而去,再也不见。

北战震惊万分地站在船头,看着那个如天外飞仙一般消失在江湖间的女子。

方才那一瞬,她显露出的身手足以卓绝天下。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青水无声流逝,穿越了整个东泽,从天阙山上西向注入镜湖。水面上那一张纸载沉载浮,墨汁和血泪一点点的洇开,终究渐渐沉没。

 

“夜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永别。

“此刻我准备孤身赶赴帝都,说服帝君放弃撤军西海,转而发动内战的意图,却不知道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他或许会杀我,或许不会。而我也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一切只是一场赌博。”

“好了……权谋的事情就不多写了,毕竟这些都和你无关,也与我要和你说的事无关。原谅我在最初和最后都欺骗了你,甚至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和你当面说过,就这样把你送上了离开的旅途。

“如今你正在一边的榻上因为药力而沉睡,而我在灯下写这封信——作为一个军人,我或许是个勇敢的,但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知道自己是怯懦的。我无法向你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我想说的话就被冻结在嘴边,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目光。

“或者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在乎我的想法。

    “而这样看着你沉睡的面容,在寂静的夜里写信,却能让我更好的面对自己,更加简单而直接地说出真正的想法,而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因素。同时,也更彻底地作出决定。

    “夜来,我是爱你的。这一点无须怀疑。

    “或许你会为此感到惊讶: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不曾有好的开始,更难有可期待的结局——或许,你一直在猜疑为什么我昔年在计划完成后没有杀了你吧?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真的爱你,所以无法杀你,你一定不信。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并不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在这个世上活着的三十多年里,我从来只为自己而战,从下到上地杀出一条血路来步步向前。直到我遇到你——从此你成了我的一切:伴侣、情人、妻子和妹妹——是的,妹妹。每一次我吻你额头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之于我的另一种身份,那是从未有人察觉的秘密。

    “不错,你同样也是我的妹妹,真正的妹妹。

    “请原谅我多年来一直对你隐瞒了实情。那个女人,你唤作‘母亲’的女人,事实上不仅是你的继母,同时也是我的母亲——是那个数十年前因为家贫被人贩子买走,从此下落不明的亲生母亲!

“我曾经暗自查访过她的下落,却因为她被转卖数次,终究无法查到——直到那一天,我跟随你回家,看到你把那一袋买你性命的金铢放在她的床。那一瞬,我认出了那个苍老的女人,也洞察了冥冥中一切的因果。你不能想象那一瞬间我的震惊,我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和你们相认——因为那时候,我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阴谋里,绝不能暴露任何事。

“但那个时候起,夜来,你对于我的意义便已经截然不同。

“对于一个正在拼了命在保护自己母亲的陌生少女,谁又怎能下得了杀手?——你是为了救我的母亲和弟妹,才出卖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而这些,本来是应该作为长子的我来做的!可这些年来我都做了一些什么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奶奶贫病而死,只能看着母亲被人贩子带走!

“夜来……夜来。我无法再写下去了。时间已经不多。

“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你和家人,希望能够平安地相守到死去。然而这只是奢望——我知道我们之间终须有一别,而这一刻就是现在。事实上,我应该更早就放你走,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贪心和恐惧,你本来不该在这种龌龊黑暗的烟花地待那么久。

“十二铁卫是我最信任的属下,他们会带你去往最安全的地方。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能令你们一家人天涯团聚,从此平安——那是我最大的心愿。

“即便这样的天伦之乐里,已经不会再有我的位置。”

“请善待你我的母亲和弟妹,但不要告诉他们还有我这么一个兄长的存在——其实,他们恐怕也早已遗忘了我这个人吧?……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记起。但愿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过着我曾经拥有,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平庸安然的生活。”

“夜来,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找一个人人嫁了。远离那些野心勃勃的名利追逐者和勾心斗角的圈子……我和慕容隽这样的人其实都并不合适你,而你,也不应该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在一起。你应该拥有和你相配的人生和人生伴侣。

“如果某一天你还能见到清欢,请向他转达我的歉意:他曾经慎重地把你托付给我,可如今的我自身难保,已不能实现那个照顾你一生的承诺。不过,我想他留给你的财富,足够保障你们一家人的毕生,而我,却更希望你能重新握起这把光剑,回到十年前那个断点上,把本来该属于你的人生延续下来——

“你本来就不应成为殷夜来,而该成为空桑的女剑圣安堇然。”

“再见了。”

―――――――――――――――――――――
当女子握剑从船头一跃而下,掠过苍茫水面向着叶城方向疾奔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穆先生隐身在长长的枯草里,望着殷夜来头也不回地奔向南方,眼里露出了雪亮的光芒。

果然,一切都如自己的计划。

她毕竟是不能无动于衷——只是一封薄薄的信,就让重获自由的女人心甘情愿地离开阔别的家人,不惜一切返身回到了龙潭虎穴,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

或者说,他只是替白帅说出了不曾说出口的话而已。做为首席心腹幕僚,接近十年的相处,让他对主人的了解甚至胜过殷夜来。白帅这样的男人,不动如山,深广如海,心中有着钢和铁一样的壁垒,不但十年来能忍住不与近在咫尺的家人相认,对着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诀别时竟也能狠下心不多说半句话。在这次风暴来临前夕,他用了最后的一天时间与她相伴,然后断然派人将她送走。在那个匣子里留下的只有一件丹书,一把光剑和一本账簿,并无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自己凭着多年对白帅的了解,揣测着替他添上了那么多字句成就了一封荡气回肠的信,又怎能令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帝都呢?

这些女人,无论有着怎样的美貌和身手,毕竟都是太容易为感情冲昏头了啊……和他们这些毕生在权谋里斡旋的人比起来,真是如孩童一样的天真。

然而,这样的天真,却是成就此次博弈的关键。

穆先生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伏在青水两岸的人迅速撤退,追随殷夜来的方向而去。

在双方对垒,势均力敌局面错综复杂时,他们这一方需要走一步险棋,殷夜来至今秘而不宣的身份和猝不及防的出现,或许会倾覆整个微妙摇晃中的天平——忽然出现在棋盘上的她,将会成为一颗谁都料想不到的“变子”。

既然白帅不愿携剑入宫,那么,自己便必须设法给他递上一把利剑!

这种手段当然见不得光,或许还会冒着擅自作主被斩首的危险。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光就有影,成就霸业,哪里只能靠一些光明正大的手段呢?既然白帅心软,那么他这个做臣子的,哪怕是冒了大逆犯上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替主公清除障碍,保证安全。

穆先生看着殷夜来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先生似乎有些难过?”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芦苇簌簌分开,一只快艇撑了出来,舟上是一个年轻人,“您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么?”

穆先生摇了摇头,眼里掠过冷光,淡淡:“我只是希望我的主人能成为一个无懈可击、没有弱点的霸主——而她的存在是一种威胁。”

“骏音统领也不喜欢她。”那个在芦苇荡中驾舟接应的年轻人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太麻烦了,身处青楼却不知道安分守己,偏要时不时跳出来拂逆达官贵人、为姊妹强出头——如果换了是统领,早就把这样爱惹事生非的女人给踹了。”

统领十万骁骑军的骏音将军是青族人,出身高贵,性格倜傥不群,是和白帅完全相反的另一类人。昔年在西海上两人曾并肩和冰夷作战,一起出生入死,结成了刎颈之交。他对白帅推崇敬慕,却独独在这一点上也持反对态度——

男儿到死心如铁,为区区一介青楼女子羁绊,实在是辱没了天下名将的风范。

“是么?”穆先生苦笑:“我和你们统领真是所见略同。”

“不过,”驾舟的年轻人看着殷夜来的背影,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敬佩,“我还真没想到这女人有那么好的身手!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和白帅的事,并非外人能想象。”穆先生看着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个女子背影,眼神中掠过微微的一丝悲凉,叹了口气,“不过无论如何,骏音统领可以放心:她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哦?”驾舟的年轻人微微一惊。

“她最近几年身体很差,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独闯龙潭虎穴。这一点,我估计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穆先生叹了口气,低声,“这个女人对白帅是有真心的……想到这一点,我有点难过。”

“真心?”驾舟的年轻人愕然,“一个青楼女人……”

“阿芒,你还是太年轻了。”穆先生笑了一下,“不了解男女之间的事。”

那个叫阿芒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嘀咕:“先生不也没老婆?”

“年轻的时候有过。父母帮忙娶的,很漂亮。”穆先生淡淡道,看着远处,“我们新婚不足一年,我就被上司排斥,充军西海——听说我离开不满半年她就有了新的相好,于是打掉了腹中属于我的孩子,跟人跑了。”

“……”阿芒说不出话来,神色有些尴尬。

做为骏音统领的贴身随从,多年来他和这位潜伏在叶城的白帅首席幕僚打过不少交道——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老谋深算的青衣文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近乎妖,城府极深,冷静缜密如一块铁板。这些年来,从未听他说到过这些私人的话题。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后来呢?”他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讷讷。

“后来?没有后来。”穆先生淡淡,“后来我就不再相信女人。”

阿芒停顿了片刻,知道对方不愿意再说下去。但毕竟是年轻人,还是忍不住不知好歹地问了一句,“那……先生发迹后,她回来找你了么?”

“没有,”穆先生低低苦笑了一声,“覆水难收,她早已弃我如鄙履,反而是我去找过她。”

“……”阿芒抓了抓脑袋,不知说什么好,“那最后……”

“她死了。”穆先生冷冷回答,“连同那个奸夫。”

“什么?”年轻人失声。

“我不在意她红杏出墙,毕竟我从来不指望女人能忠贞可靠——但她不该杀了我的孩子,”穆先生冷冷,语气肃杀,“杀人要偿命,这是规矩。”

“……”阿芒愕然地看着这个冷峭清瘦的中年谋士,对方负手站在那里,一身青衣在江水上翻飞,如一只青色的鹤——那一瞬,年轻人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冷静缜密之极的权谋力量,虽然静静地不动声色,却令人敬畏而退避。

“我们中州人有一句古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所有男人都渴望完成的几个人生目标。”穆先生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有家。在这方面,实在是很失败啊……”他笑了一笑,低声:“如今我跳过了中间的那一步,只期待最后的结局——白帅是我的恩人,我会竭尽全力,帮他实现所有的梦想和霸图,绝不能让任何人击倒他!”

这一句阿芒听得懂,眼里顿时也放出光来:“对!”

“返回西海的密使已经连夜出发,骁骑军那边是否已经开始秘密调集人手了?”感慨只发了一瞬,穆先生拂了拂衣襟,转身登舟,“我们的时间不多。白帅进京已经快一天了,估计帝都里那些人的耐心要耗尽了——快,我们立刻去和骏音统领会合!”

“是。”小舟上的年轻人肃然回答,抬起右手按在左肩,“骁骑军誓死效忠白帅!”

―――――――――――――――――――――――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邦。

“故邦不可见兮,

“沧浪浩荡!

“葬我于海波之上兮,

“去彼云荒。

“故国无处归兮,

“永无或忘!

“天莽莽兮海茫茫,

“国有殇兮日无光。

“魂归来兮,且莫彷徨!”

在遥远的西海上,有歌咏如潮。那是一群素衣的人们,在面向大海的东方唱着挽歌,哀悼他们在海皇祭上被杀的同胞。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双手阖起,垂下眼睛领着众人唱着挽歌,面容哀伤而沉默——

那是巫真织莺,元老院十巫之一。

数天前,消息传来,海皇祭后巫朗大人在叶城和镇国公慕容隽已经达成了重要的盟约。如此说来,最后一块拼图也已经拼上了,万事俱备,他们接下来只等冰锥一下水,所有计划便要立即启动。到时候一切如箭离弦,势如破竹。

她想着那些沉睡在地下的孩子们,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发髻。

那里插着一支精美的簪。实物其实是一套,一共十二支,银镀金,掐丝工艺,打造成传统的婚庆式样,上面有龙凤等吉祥图案,是她家刚刚收到的聘礼。多年来,冰族在西海上的生活环境很艰苦,所以婚礼一贯从简,哪怕是有声望权势的人家也是如此,因此羲铮家送来的这一套簪子已经算是难得的奢侈品了。

羲铮父母送来聘礼的那一天,元老院里除了出使的巫朗之外所有长老都来了,在供奉破军的大殿里见证了两个家族缔结婚约的一幕。

——七日后,她便要和羲铮秘密成亲了。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包括双方的父母和元老院,他们觉得这是族里两个最优秀年轻人的结合,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可以成为楷模和佳话。可是,她戴上那支结发簪,却觉得头顶上有万仞的高山压下来,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那一瞬,她甚至期待冰锥能早日落成,可以立刻带着那些孩子们离开这里。

——哪怕他们去往的,是另一个几乎意味着死亡的目的地。

“魂归来兮,且莫彷徨!”

在所有人都已经停止的时候,只有她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凉而恍惚。

祭奠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头顶远远的轰鸣声,仿佛巨大的鸟类在盘旋飞舞——那是族里仅剩的几架风隼和比翼鸟,在空明岛上空不断的逡巡,扫视着一切。随着冰锥制造的接近尾声,这几天的警备又加强了,听说连出入船坞的人都要经过三次的搜身,而望舒也已经处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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