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赤炎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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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羽·赤炎之瞳-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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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颤,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墨宸很少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往和家人。她只隐约听说他的出身不是很好,是北陆一个乡下小乡绅的儿子,以军功晋升。后来攀附上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白烨,和宰辅素问一起辅佐其登基称帝,后来又娶了白帝唯一的女儿,入赘了帝王家,从此平步青云。

这是典型的平民奋斗史,说不上干净,但却不乏真刀真枪干出来的业绩。

这种出身,虽然要比锦衣玉食的慕容隽更贴近自己的人生,但,又哪里能真正和她的家世相比?她经历过的苦痛和血泪,他又怎能体会?

“难道这就是你当年没有杀我的原因?”她微笑着。

“你不信?”他默默凝望着她。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然而眼眸里并无动摇——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也在好奇他当年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留下她一条命,而不是简单地杀了灭口。或许,他只是看中了她身负的剑技罢了吧?对他而言,她是一个有用而且廉价的护身符,留着她,将来某天说不定还可以为他挡住第二次灾难。

这样,才更符合逻辑吧?

否则,他凭什么要冒着欺君犯上杀头的危险,把她和她的一家留了下来呢?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呢,夜来?”彷佛看出了她眼眸深处的不信任,他低声问。

金钱,交易,杀戮,秘密,权力,美色和感情——从最初的相识开始,他们之间便充斥着这些复杂的因素,种种恩怨纠缠难解,一年年的积累下来,彷佛交织的藤蔓,深深勒入了彼此生命的年轮里,再也无法分开。

年深日久,竟然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不得以。

“白帅,”沉默里,忽然听到门口有人低声禀告,“已经二更了。”

“知道了。”白墨宸应了一句,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松开——是的,这次紧急而秘密地赶回帝都,本是为了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必须十万火急地禀告给白帝知晓。却不料一到叶城,就遇到了夜来被命轮刺杀这样棘手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他低声,“我留下一半人手在非花阁看护你,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随便出去,知道么?”

殷夜来笑了笑,顺从地微微点头。

“那我先走了。”他拿起剑,转身走向门口。

“墨宸,”她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忽地低声开口,“如果……如果这次你要去帝都,别忘了去看看白塔顶上的那位。”

“嗯。”彷佛知道她说的是谁,白墨宸顿了一下脚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会去的,毕竟是我妻子。”

她看着他走出去,消失在窗外,不由得靠在枕上微微地咳嗽了起来。

许久,等松开手,掌心里又是一滩殷红。

“白帅!”看到他走下非花阁,十二铁衣卫纷纷肃立行礼。他挥了挥手,从暗门里走出星海云庭,不曾惊动外面饮酒寻欢的那些人——当年,把夜来送到这里来安置的时候,他就重金买通了这家叶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老鸨,建了一条从小巷直通非花阁的暗道。

马系在侧门,然而牵马的却是一个青衣中年人,撑着一把油纸伞。

雨落在伞上,却悄无声息。

“穆先生?”白墨宸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安插在叶城的幕僚一拱手。

“白帅安好。”穆星北恭谨地行礼,把马牵过来。

这个穆星北是中州人,智计无双,精通天文地理,堪称和玄珉并称的左右手。每当他带兵转战在海外,便留下他在云荒做策应,及时传递讯息。有一些最核心内幕的秘密,都是由这个人替他保持的。

“听说白帅抵达叶城,在下便连夜赶来觐见,”穆先生微微行礼,“八井坊那边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大娘和她的一对儿女都很平安,过得和普通中州人无异,白帅不必担心。”

“委屈先生在陋巷安身,墨宸实在过意不去,”白墨宸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交给得力的下属去做也就行了,何必先生要亲自去?”

“白帅此言差矣,”穆先生正容回答:“八井坊里的那一家人,关系着殷仙子,决不可轻易委托他人的。前几日殷仙子路过八井坊,几欲和其相认;半夜三更又在桥头杀了蓝王之侄蓝扈——若不是在下从旁暗中协助,事情便要暴露。”

“此事我已经知道。”听到幕僚面呈殷夜来的不是之处,白墨宸却声色不动。

穆先生倒是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料到那个女人居然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告诉了白帅,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刻意挑拨的小人意图了。他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一物,却是一枚小小的金铃:“这便是殷仙子绞杀蓝扈时落下的,幸亏被在下藏了,没有被缇骑看到。”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白帅,恕属下直言:这个殷仙子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女人,锋芒毕露不懂收敛,加上艳名太盛,帝都权贵人人觊觎,留着她在身侧,只怕迟早会惹出事来。”

白墨宸点了点头,唇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是的,她是怎样一个女子,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她不是一个世俗定义里的好女人,既不温柔,也不听话,性格刚强,嫉恶如仇,如同一把绝世的利剑,的确令人退避三尺——然而,当年令他一见惊艳、过目不忘的,不就是这种冷锐夺目、邪魅莫近的锋芒么?

他微微走神,穆先生却继续进谏:“……白帝和玄凛皇子均觊觎美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下恳请白帅痛下决心,早日将其……”

“呵,”白墨宸终于轻笑了一声,“先生这番话,其实早有人说过了。”

“是么?”穆先生微微一怔。

“是鹤绂,”白墨宸的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他昔年劝谏得比你还激烈。”

“……”穆先生不易觉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沉默下去。

——鹤绂这个人,曾经是白帅的首席幕僚,最受信任的心腹,从十几年前白墨宸还是一个下级军官开始就一直辅佐他,从校尉、裨将、偏将、少将、大将一路升上来,立下不少功劳,甚至连当今白帝即位这样的大事,听说都是他一手参与策划。而这样一个功臣,十年前却被白墨宸以“擅离军营”的区区罪名给斩杀,处死得如此之急,甚至连伸冤辩解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死后所有遗物也被付之一炬,在一瞬间被从这个云荒抹了去。

穆星北当年只不过是白川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才能卓著,却因为籍贯是中州人而不能出人头地,因为有一次擅自作主办一件事,事情虽然办成,却被嫉才妒能的上司找借口流放到了西海上,做了一名书记官。战场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慧眼识人的白墨宸提拔到帐下,这个文弱书生恐怕早已成了那西海底下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在他跟随白帅的时候,鹤绂已经被杀。多年后他也逐渐成为白帅的心腹,然而,当年到底鹤绂为何而死,他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难道,竟然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作为幕僚,很多话点到即可。至于结果如何,人主自然会定夺。”白墨宸彷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昔年的鹤绂,就是太喜欢自作主张。”

一阵细密的冷汗从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么才是白帅真正的忌讳,于是便不露痕迹地转开了话题,道:“白帅,在下觉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结集,要对我们这一方发难。”

“是么?”白墨宸蹙眉,“玄王那边?”

“不仅仅那么简单,在下觉得是……”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巷角。

“要雇工么?”忽然间有人冲过来,大声问。

白墨宸和穆星北均微微一惊,抬起头,看到雨夜的巷子里居然或站或坐,还有数十人等在那里,本来都一副有气无力满面饥色,但一见到他们这一行衣衫光鲜的人走过来,便一下子都呼啦啦涌了上来。

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老爷,要雇人么?”

“我!雇我吧……我有力气!”

“雇我吧,干什么都行,一天只要十个银毫!”

白墨宸看着眼前蜂拥而来的贫民,眼里忽然出现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开。夜雨里,无数只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带着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为十二律的规定不能从事大部分空桑人独占的职业,为生活所迫,只能在这里揽一些散活。白日里揽活儿的多半还是正经人,在夜里揽活儿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

或是偷盗销赃,或是卖身卖笑,甚至还有杀人越货的。

“白帅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铁衣卫立刻抢身上前,隔开了人群——这些街头流民鱼龙混杂,饥寒交迫之下,只怕雇主给一个金铢就让他们去杀人也是肯的。让这些家伙接近白帅,实在是隐藏着天大的风险。

白墨宸微微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钱袋,扔给了旁边的铁衣卫:“里面还有我半个月的薪饷,都散给他们吧。”

他翻身上马,和穆星北一起冲出了人群。

——已经十年了,这叶城中州贫民区的街巷,却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十年前,同样是下着雨的深夜,满怀心事的他在鹤绂的随从下,策马来到此地,也是这样被一群饥饿的流民包围。无数双手伸到他面前,无数张饥饿的脸在对他叫喊:雇我吧雇我吧……干什么都行!他停顿了下来——他知道这些都是走投无路的豺狼野兽,满怀饥渴,为了生存,为了几个铜子,就可以偷盗抢掠,杀人放火。

——在这样的人里,说不定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人群,忽然定格。

“看!那边那个,”鹤绂也在他耳边低声道,“似乎不一般。”

在人潮的背后,陋巷的暗影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人群在涌动,拼命地推挤,然而那个瘦弱的人站在那里却始终没有被推倒,似乎周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那个人没有随着众人上前,只是有点犹豫和胆怯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东西闪耀着,令他不由自主地对鹤绂点了点头。

鹤绂策马扬鞭闯入人群,到了那个人身侧,压低声音:“要找活干么?”

“嗯。”那个人点了点头,终于抬起头。

在对方抬头的瞬间,远处旁观的他忍不住又吃了一惊——暗影里站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清丽的少女!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用布巾包着头,打扮成男人的模样,脸上还涂了烟灰,然而虽粗服蓬头,却依旧难掩倾国容颜,彷佛黑暗里的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一瞬,他却有些失望。

是个女人?难道他看走眼了,这不是自己需要的人?

他对鹤绂摇了摇头,鹤绂立刻一言不发地勒马后退。彷佛看出了对方一瞬间的翻悔,那个少女连忙拉住了鹤绂的马笼头,急切道:“你……你雇我吧!干什么都行,真的!我能吃苦,不比男人差!”

她的身形虽然纤弱,然而那匹骏马被她一拉,居然分毫动弹不得地站住了。白墨宸心里又是咯噔一跳,再度回头审视了她一眼。这个少女,竟然有这般的手劲!

“干什么都行?”鹤绂重复了一遍,不由有些怀疑——这样美丽的女子,如果缺钱,何不去青楼烟花地里卖身,却要到这种地方来和一群豺狼一样的男人抢生意呢?这里哪里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是的。”她咬了咬牙,却毫不犹豫,“只要你出得起钱。”

“哦?”鹤绂有些意外,笑了一声,“听起来,你要的似乎不是个小数目。”

“我……我要三千金铢。”她低声道,似乎知道那是惊人的数字,也有些底气不足。

“三千金铢?”鹤绂有些愕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笑了一声——这样一个生涩的丫头,调教起来只怕还要好几年,就算是天姿国色,估计叶城青楼里那些吝啬的老鸨也不肯给到这个价格,难怪她会铤而走险来这里碰运气。

彷佛知道他笑里的意思,她再度抬起头直视着鹤绂的眼睛,眼里有屈辱也有急切:“我爹病了,我娘眼睛不好,弟弟妹妹又小……家里等钱救命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不习惯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远处的他沉默了下来,似乎她的话触及了内心某一处,令他微微一动。

鹤绂无法策马离开,只能转过头询问地看着他,想知道主人最后的定夺。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鹤绂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用鞭梢点了点她的肩膀:“跟我走。”

她很听话地跟在后面,用破旧的风帽盖住了脸,穿过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他走得很快,她也没有落下半步,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迅速离开。

他在暗巷深处勒住马,回身看着她,对着鹤绂点了点头。

心腹幕僚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例行的问话:“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现在开始,你要老实回答每一个问题!”

她点了点头,抿紧了嘴唇:“我……我叫安堇然,住在叶城八井巷。”

——八井巷?那就是中州人贫民聚居的地方了?果然是个穷人家出生的孩子。鹤绂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出来接活?真的是家人出了问题么?不要对我说谎!”

她又点了点头,眼眶里隐隐有泪。

“嫁人了没?”鹤绂不客气地继续问,“有男人了么?”

她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飞起了一道红晕。

“那么……有情郎么?”然而幕僚并没有放过这个问题,步步追问,“未婚夫?”

她脸色忽然煞白,僵在那里,身子半天没有动上一动。

“我明白了,”鹤绂蹙眉,“那他为什么不出来帮你?”

她没有回答,脸色又白了白。

“他知道你今天来了这里么?知道你要出来卖身了么?告诉我!”

“别问了!”她愤然回答,彷佛再受不了这种逼问,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羞愤地转过头去。然而又知道不能就此转身,许久,才背着身站定,强迫自己说出了一句话:“我们、我们已经断了……他是不会帮我的。我也没有去求他。他……他知道我家里出了事,但不知道我今天来了这里。”

“哦……”鹤绂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一个字,回头看着他。

他在暗处摇了摇手,示意不必再这个问题上继续逼她,鹤绂便放低了声音,对那个少女道:“听着,如果想赚到这笔钱,无论你以前有过什么:父母,兄妹,情郎……这一切,都必须要割舍掉!这就是我雇你干这个活儿的前提条件,你做得到么?”

她颤了一下,嗫嚅着:“为……为什么?”

鹤绂一鞭重重地抽在她的肩膀上,厉叱:“做这一行,能向雇主问为什么吗?”

鞭子抽下来时,她一抬手便接住了,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是屈辱又仿佛是恐惧,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了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牙:“做得到!”

“那就好,”鹤绂舒了一口气,“其实将来你会知道,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他们好。你身手不错,钱不是问题——不过这活儿却很棘手,要担天大的干系,不知道你能否干得了?”

“做什么都行!”她低声喊了一句,“只要给我三千金铢!”

鹤绂压低了声音,冷冷:“要杀人的。你行么?”

“杀人?”她蓦然一惊,声音轻了下去,摇头:“不……我不干违背天理的肮脏事。”

“什么?”鹤绂一怔,没想到她会那么说,忍不住笑了,“三千金铢雇你来,还要挑是不是干净的活儿?你不是做梦吧?天下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咬着牙,似乎心里也在激烈地斗争,许久才轻声:“我不乱杀无辜。”

无辜?什么是无辜?这个世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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