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付出,也不一定能有所获。
但若完全不付出,则连有所获的机会也断送了。
郗舜才和宾东成也有所获。
只不过郗舜才的“无敌九卫士”全送了性命,正如高鸡血、韦鸭毛、禹全盛、范忠、薛
丈一、盛朝光、穆鸠平、沈边儿、秦晚晴、殷乘风、花间三杰、陶清和一众赫连将军的部下
、刘独锋和他的六名亲信等人一样。
牺牲的人、毁灭的事,实在是大多了,现在急需重建。
雷卷重整雷门。
唐晚词和息大娘重组碎云渊。
戚少商重办连云寨。
赫连春水先返将军府一趟,他这次惹下的事情、闯下的祸端,以及断送的人手,少不免
要回去面对赫连老将军的雷霆怒颜。
人人似乎都有事情在忙着。
人人都似乎暂时找到了他的依归。
事情似乎暂时平息了下来。
平静了下来。
可是黄金鳞和顾惜朝却不是这样想法。
他们仍惶惶终日,暗自危惧。
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他们虽然都有私心,但确实是奉丞相之命,来追杀“叛逆”的。
他们当然不敢公然申辩呼冤,因为这般做法,无异于自杀。他们认为相爷只是受到压力
,迫不得已作出这一时权宜之策。
不过,这“一时权宜”,也足足“权宜”了三个月。
漫长的三个月。
对黄金鳞和顾惜朝而言,杯弓蛇影,暗自疑惧,是极难熬过的三个月。
三个月过去了,这“一时权宜之策”,始终没有改变,顾惜朝和黄金鳞仍被投闲置散,
但又不能擅自离开居所,困而不用,这种滋味既凄惶又沉闷,对一向过惯群呼簇拥生涯的顾
惜朝、黄金鳞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们虽未被再度起用,但也没有受到刑罚。
这使他们更加相信,只要事情继续淡忘、平息,他们就会有东山复起、重被傅宗书和蔡
京起用的一日!
另外一件好事,应该是两人心中最大的顾虑与恐惧,并不曾发生。
——报复!
他们最怕的是群侠的报复!
——赶尽杀绝、残虐迫害,对这干“流匪”,曾用尽一切手段厮杀,他们怎会不图报仇
!?
可是,事情似乎真的平息下来,不但没有人报复,自他们失势之后,连访客也几稀矣。
他们心中忐忑,两个比毒蛇还毒、比狐狸还狡。比虎狼还凶残的人,都因这件事和同样
的遭遇,而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准备万一有个不测,可以联手抗敌。
大概在黄金鳞和顾惜朝这一生里,从来不曾跟人这么推心置腹、这般紧密联手过,这时
候,大家都认为对方是平生知己,投契至极,融合无间,还结义为兄弟。
黄金鳞年纪要比顾惜朝长,当然为兄,黄金鳞还拍着顾惜朝的肩膀说:“我能有你这样
的义弟,死而无憾。”
顾惜朝因这时期的不得志,也变得杯不离手,此刻灌了几杯酒,红了眼睛,觉得吞下去
的酒比药还苦,比辣椒还辣,一股豪气上冲,只朦着声音道:“我现在才知道,平生交友,
都比不上一个义兄你!”
两人柑掌惨笑,又举杯邀饮。
两人并在结义宴中定下大计,投帖想求见龙八、傅宗书、蔡京等,但屡被严拒,两人试
过多次,各方打点,均无功而返。
这一来,两人同病相怜,不知上头在搞什么鬼,而他们身边的人,因两人日渐失势,大
多已相继离开。
一个人没有了权势,自然就没有了朋友。幸好他们还有一点点钱。
所以他们还能喝酒、欢娱,不过喝的是苦酒,而且也不见得能尽欢颜。
直至有一日,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花多了,终于见出了一点成果,龙八终于肯“接见
”他们。
当然,龙八肯接见他们的时候,架子之高、派头之大、气焰之盛,也是黄金鳞、顾惜朝
平生仅见的;要是换作平日,黄、顾还是相爷跟前。‘红人”的时候,龙八的身份地位,未
必高于他们多少,说什么也不敢弄这种声威气派,但却在此时此境,龙八“肯”接见他们,
已是天大的喜事了!
一个人要仰人鼻息、卑屈求存的时候,自然就要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待遇。
幸好这无礼的“款待”,却换来令二人振奋莫名的讯息:“你们再耐心等等罢,”龙八
说,“相爷为了你们的事,己各方关照澄清了,只要再过一段时候,诸葛先生不再留难,圣
上不再追究,那就可以重新起用你们了。”
黄、顾二人一听,干恩万谢,忻喜莫已。
“你们可知傅相爷和蔡大人为你如何费心么!”龙八申斥道,“你们在八仙台时,居然
敢当我面前提起相爷来,这算什么!?推诿罪责!?幸好我为你们遮瞒,要不然,哼!单是
这一项大罪,就足让你们满门抄斩!”
顾、黄二人一听,吓得冷汗直冒,忙叩谢龙八“保全”之德,他日必“粉身以报”,说
的声泪俱下,似巴不得把心都捣给对方,以验“赤胆忠心”一般。
龙八这才平息怒火,只说:“你们回去等等罢,现在不宜再骚扰相爷了,不日自然有喜
讯至,到时可别忘了姓龙的就好了!”
黄金鳞和顾惜朝又忙说:“龙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恳请龙爷为我们多美言几句。”
两人高高兴兴的告辞出来,在回府的马车上,已经开始痛骂龙八摆的是什么臭架子,他日如
果得意,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但一回到私邸,又请人送龙府厚礼谢意。
这一来,两人才比较安下心来,而不多久后,龙八又着人通知他们,蔡太傅已运用权势
,跟诸葛先生等人谈妥,准予戚少商等人重建连云寨,成为朝廷外防,但条件是不准对顾惜
朝和黄金鳞等部属施加报复,对方已答允条件云云。
黄金鳞、顾惜朝和连云三乱等一听,自是放下心头大石,几要感激流涕,感念丞相眷顾
之恩,同时在着人多方探听之下,确知息大娘和唐二娘正忙于重建碎云渊、雷卷正忙于重整
雷门、戚少商亦忙着重组连云寨,人在远方,根本腾不出来对付他们,这才使他们不致寝食
难安,渐次有意重图大志。
危机一过,黄金鳞又动色心。
他年纪虽大,妻妾亦多,但当日在攻打青天寨时,对惠千紫尚且色心大动,不过这“天
姚一凤”死于八仙台,黄金鳞颇觉惋借,而今经此事一闹,妻妾趁机离去的,竟占大半,所
谓“大难来时各自飞”,黄金鳞越想越不忿,又不敢在此际轻举妄动,却就在此时,就给他
遇上了英绿荷。
英绿荷在长街蝶血之际,给无情以口中暗器射中眉心,在那儿留了一个大伤疤,破了相
、毁了容,不过,当时无情元气未复,真气不继,只能伤之而未能杀之。
英绿荷本就有几分姿色。
而且还有几分媚色。
两人又曾在一起对敌过,自有敌汽同仇之心,且都好色而荒淫,更是最佳搭配。
两人因而一拍即合,如胶如漆。
人只要有共同御敌的机会,很容易就会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道理就如同人在为自己求
生存的时候,往往不借毁灭别人生存的机会。
自古以来,人类为求生存,已做出不少不像人类做的事情来。
或者,人类根本就是只适合做这种看来不是人类做的事。
这种事情,连义重如山的戚少商都做过——他不惜临阵逃脱——更何况是黄金鳞、顾惜
朝这种人!
不过,顾惜朝、黄金鳞、英绿荷、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等人,却因共同面对的危机
,而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结合在一起,来应付危机。
危机,永远只让你闻得着它、嗅得着它、感觉得着它,但却没有办法去触摸它。
一旦可以被解决的危机,就不是危机了。
………………………………………………
第一○九章“她不杀,我杀!”
这样又人心惶惑的过了个把月,顾惜朝因感人手短缺,暗派“连云三乱”去联络“连云
寨”的部属,调回京师,三人回来所报告的结果是:“无一人愿从顾公子。”
顾惜朝一听,本来已经碎裂了的鼻子,显得更歪了,就像一根折了的腊肠,吊在双颧之
间。
黄金鳞也唉声叹息。
原来他派去请援的人,都分别回来了。
“血雨飞霜”曾应得悉闻黄、顾二人已经失势,就当他们瘟疫一般,避犹不及。
“粉面白无常”休生已经跟龙八挂钩,翻脸不认人,早没把黄金鳞瞧在眼里。
“豆王”欧阳斗知道前为黄金鳞、顾惜朝所骗,见他们派人说项,把来人逐出大门,申
斥拒见。
“敦煌将军”张十骑早已遣调兵马,出征伏狮领,平寇敉匪,才没闲暇再理会他们的事
。
反而是尤知味的结义兄弟“三十六臂”申子浅和“血监”侯失剑,愿意赶来臂助黄、顾
二人。
至于“铁桅”陈洋,仍在养伤,他自己的事都管不来,何况是别人的事。
倒是“天弃四叟”中仅存的吴双烛,虽因要重整八仙台的势力,并要养伤,不能赶来,
但一再言明,只要黄金鳞和顾惜朝有难,不妨向八仙台投奔。这越发引起黄金鳞的感概。
“没想到还是吴老二够义气,”黄金鳞叹道,“那些人,个个都是见利忘义之徒!”
“这次真够冤的,明明是义父指派我灭连云寨的,现在却背上了这样一个黑锅。”顾惜
朝也忿忿不平,“在我平时对寨里的子弟这么体恤,现在有事,他们一个都不来助我!”
“我也不是一样!”黄金鳞颓然道,“我这个叛乱总指挥,明明是皇上的恩赐,现在,
忽然变成了我公报私仇,私自行动,这……这又算什么!?”
“我都说了,不杀戚少商,必有祸患!”顾惜朝道,“现在他把连云寨大事整顿,看他
何时何日,再谋反朝廷罢!”
“你这样说可是抄家灭族之罪!”黄金鳞满怀希望的道,“不过,那时候朝廷就知道谁
才是耿耿忠心,谁先防微杜渐了。”
宋乱水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可是重整‘连云寨’的,好像不是戚少商……”
顾惜朝奇道:“不是戚少商!?”
黄金鳞诧问:“那是谁!?”
宋乱水不知该不该说,跟冯乱虎、霍乱步面面相顾。
顾惜朝怒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再支支吾吾的,信不信我一斧劈了你!”
宋乱水嗫嗫道:“是……是……铁手。”
顾惜朝只觉惜愕莫名:“铁游夏!?”
黄金鳞失声道:“铁捕头去当强盗头子!?”他一时也忘了顾惜朝也当过那个位子。
顾惜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乱水一急,心更乱,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霍乱步马上接道:“是这样的,我们打探到的消息是:戚少商对连云寨的事业,已心丧
若死,再也无心整顿,而铁手对捕寇之间的关系,自那件事后、也觉得困扰,并对‘名捕’
的名义,感到心灰意冷,便一再向诸葛先生请辞,反而愿到连云寨帮忙重振声威。”
顾惜朝只感到荒谬:“这么说,‘天下四大名捕’,岂不只剩三大名捕?”
黄金鳞这才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这也没啥出奇,连云寨已为朝廷招揽,才能重整旗鼓
,铁手当个官样山大王,也并没有变样。”
英绿荷在旁听了,也说:“本来嘛,官和贼之间,一线之差,也没啥不同。”
黄金鳞当官数十年,听英绿荷这一说,觉得有失威严,忙道:“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
英绿荷把小嘴一撅,顾惜朝又担心了起来:“那么,戚少商到那儿去了?”
霍乱步道:“不知道,谁也没有他的消息。”
冯乱虎道:“听说息大娘和赫连春水也正在到处找他。”
顾惜朝仍忧心怔忡的喃喃自语道:“戚少商……息大娘……赫连春水……”
黄金鳞忽眼神一亮,笑了起来:“哈哈!”
顾惜朝诧道:“你笑什么?”
黄金鳞抚须笑道:“你说戚少商、息大娘和赫连春水,他们三人在一起,会闹出些什么
事体儿来?”
顾惜朝略一沉吟,恍然分明,也忍不住打从心里笑了出来:“他们以前要共同应敌,所
以暂弃前嫌,而今大局初定,他们三人说不定就……”笑而不语。
“最好让他们争风呷醋,鬼打鬼,”黄金鳞笑道,“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顾惜朝也高兴了起来,问:“却不知申子浅和侯失剑何时才到?”
冯乱虎道:“约莫申时未就到。”
顾惜朝心里很有些感动:“他们来得忒快,真是义薄云天。”
黄金鳞十分高兴,拉着顾惜朝的手道:“来来来,为戚少商、息大娘和赫连春水的自乱
阵脚,该当好好的喝一杯!最好,他们为这事来个‘毁诺城’、‘连云寨’、‘赫连将军府
’大混战,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对对对!”顾惜朝也兴高采烈,“咱们为这事儿痛饮几杯再说!”
他们不但喝酒,还喝汤。
不过他们正如许多有钱人家一样,只吃菜,不吃饭。
“连云三乱”辈份低,自然不敢跟“黄大人”与“顾公子”同台吃饭,其实,在“黄大
人”和“顾公子”失势后,他们的辈份总算也提升了不少,不过,就算跟落难了的黄金鳞与
顾惜朝同座吃饭,一旦他们得势之后,恐怕也后果难当,想到这儿,“连云三乱”一向是“
可免则免”。
黄金鳞在菜肴上了一半时,举杯邀花月,叹道:“我来敬这园子的良辰美景,好花明月
一杯。”
顾惜朝笑着问:“义兄怎地忽生如此雅兴?”
黄金鳞似有难言之隐,只道:“若我再不敬这些花月,恐怕这儿的一草一木,他日我想
要敬也有所不能了。”
顾惜朝奇道:“何有此言?”
黄金鳞喟叹道:“这些日子以来,银库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再这样下去,这院子楼阁
,全要拱手他人了。”
顾惜朝也生感慨,眼角也忍不住有些潮湿,只哽咽道:“义兄待我恩重如山,此事一并
受到连累,我真……不知如何说谢是好!”说着仰脖子灌尽了一杯酒。他在京城自然也有货
资,不过,论财力是还不如黄金鳞。
黄金鳞瞧着他,忽然正色道:“你别谢我,我还要谢你呢!”
顾惜朝一怔道:“是我连累了义兄,抱愧犹恐不足,恩兄那须言谢?”
黄金鳞很诚恳地道:“没有你的捐献,又怎能解我之危?”
顾惜朝愕然道:“我捐献了什么?”
黄金鳞眯着眼睛道:“你不知道吗?”
顾惜朝茫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黄金鳞肃容道:“你有一件事物,足以能令愚兄起死回生,重振复苏的。”
顾惜朝也热烈地道:“那是什么?”
黄金鳞笑了笑,呷了杯酒,把酒放在桌上把筷子放在桌上,也把手放在桌上,然后才一
个字一个地道:“你的人头!”
他的话一说完,双手一推,整张紫檀木大桌直撞顾惜朝,他的人已倒翻出去,迅疾无伦
!
顾惜朝见桌撞来,连忙往后一缩,“答答”二声,檀木椅的把手突然伸出两个钢扣,把
自己双腕箍住!
顾惜朝挣动不得,双脚连环踢出,桌子飞起,碗、筷、杯、碟。壶、盅还有菜肴、菜汁
,洒了半天。
英绿荷却抢了进来,铁如意已在顾惜朝胸膛重击了一记!
顾惜朝一面要震碎木椅,一面想运气硬受一击,忽觉天旋地转,丹田剧痛攻心,英绿荷
的铁如意已拍击在他胸上!
顾惜朝藉这一股内力袭入的同时,陡地大叫一声:“三乱!”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英绿荷还待再追袭,突然刀光一闪!
顾惜朝竟能在这时候射出了他的成名飞刀!
英绿荷的玉颊被刀光映得有些发绿。
“登”地一声,刀光被砸飞。
黄金鳞挥舞鱼鳞紫金刀,护在英绿荷身前!
顾惜朝眶眦欲裂,嘶吼道:“你——你好卑鄙!”欲运内力震碎座椅,扯裂把手,但一
运气之下,五脏翻涌,咕咯一声颓然坐回椅里去。
只听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不要这张椅子?我来帮你!”
顾惜朝猛回首,只见一道剑光,当头斩落!
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