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尽全力一挪身,刀钉入他的左胸!
这瞬息间,三人皆重创!
三人一齐重伤。
一齐踣倒于地。
文张的伤最重。
——重得几乎难以活命。
但他的神情,却是奋亢多于痛苦,憬悟多于难受。
他颤着手指,颤着声音,指着无情吃力着道:“原来……你……真的……不能……出手
……哈……我几乎……给你……骗了……”语音里也不知是奋慨,还是痛悔,抑或是惋惜。
他仓猝遇袭时飞投的一刀,无情竟未能躲得开去。
——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无情非旦无法威胁到别人的性命,就算别人威胁到他的性
命,他也无保命之能!
文张终于可以肯定了这一点。
他虽然伤重得快要死了,但只要无情不能向他出手,他自信还可以逃生。
——而且还可以杀了无情!
所以他虽在喘气、忍痛、但仍在笑。
“无情,无情,”他接近呻吟似的道,“无情你终于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无情冷笑。但他看见唐晚词飞跌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他捂着胸,血已开始渗透出来。
“你忘了,我还没有死。”
文张吐着血,缓缓的挣了起来:“但你己不能动手。”
“不错,”无情略扬一扬手中的萧:“我是不能动手,但我还有它。”
“我现在要是还相信你能发暗器,”文张已经勉强能站得起来,“我就不是人,是猪。
”
无情紧紧握着那支萧。
——如果还剩下暗器,就算是一枚,局面就会不一样。
文张紧紧的盯着他手上的萧。
——究竟萧里还有没有暗器?
文张虽然已断定无情已发不出暗器,如果他能以萧发射暗器,在唐晚词狙袭他的瞬间,
无情便可以置他于死地。
所以无情的萧里,照理也不可能会有暗器。
反而是他手上的笛子里,暗藏一件厉害的暗器。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这一篷针,据说是当年“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所共同拥有的一种暗器,
但还未到分发予各神魔施用之前,萧秋水的“神州结义”及“朱大天王”的势力,已摧毁了
十九人魔。
这种“暗器”,也一直未曾出世。
文张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带一根笛子出来,笛里有这最后一道杀手、最后一张保命灵符
!
——可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从来未正式施用过,谁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效果如何
。甚至有人传说,就是因为“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制作尚未完善,所以李沈舟才迟迟不
把这种绝门暗器交发部属使用。
李沈舟死、柳五亡、权力帮倒,这套“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也流傅了出去,但究竟有
没有传说中“惊天地,位鬼神,魔计出而入群服”之威,连文张自己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也不曾用过。
这是他儿子丈雪岸在奇逢巧遇中夺得的暗器,送给老父作紧急之用,文张一向都是要别
人的命,很少要自己拼命,所以从未用过。
——今天难免要用上了。
无情一看到他的神色,就觉得很绝望。
因为他马上感觉到,重伤浴血的文张,必定还有一着杀手锏。
而且“杀手铜”极可能就藏在他的铁笛里。
——既然自己萧中可藏暗器,文张笛里又何尝没有“杀手锏”?
要是在平时,文张的杀着必定巧妙掩藏,但他此刻已受了重伤,很多事就无法掩饰得天
衣无缝。
所以无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可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却容易太痛楚,大清醒往往不一定是件好事。
偏偏无情的观察力强,一眼就看出来:文张仍有“杀手锏”——这个“观察”使无情接
近崩溃、绝望。
——没想到竟要死在文张的手上!
——而且还要累了二娘和铜剑送命!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得出来文张正在设法用语言来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手指正按向铁
笛上的机簧。
他甚至可以瞧得出来,那铁笛其中一个簧括,并不是笛孔,而是簧括。
他都看得出来,可是偏偏就是无法闪躲。
这样子的送命,着实教他死不甘心。
死不甘心又怎样?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甘心死,但仍得死;世上有很多人不愿意败,但仍得败。
因为败不得服气,输得不甘心,所以才有人怨命、推诿运气:我不幸,才会落败。
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成功了之后,都不认为自己因幸运致有所成就,而都说自己奋斗得来
的成果?
故此,难怪失败的人,特别容易迷信;失意的人更相信是命。
文张的中指已触及铁笛机括的按钮。
但他没有马上按下去。
——救命的法宝,是拿来救命的。
——不到最后关头,把救命活宝用尽,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际,恐怕就要束手待毙。
他笛中的魔针,一按即发。
人却迅雷般掠往唐晚词。
——唐二娘中了他一拳,决不致命,因为他左手重创之下,杀伤人决不如前,她不久就
能挣扎起来,他必须在她未缓得一口气前杀了她!
——而且他掠向唐晚词,无疑等于跟无情拉远了距离,就算无情手上萧中还有暗器,也
更不易伤得着他!
文张无论做什么事,都先求稳,再求功。
就算受了接近摧毁了他的重创也不会例外!
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顿住。
因为一匹快马,已从长街急转入街里!
只要他一意扑向唐晚词,就要跟这匹骏马撞在一起。
文张当然不想“撞马”,就算在平时,一个人跟一匹马对撞,也甚为不利,更何况他现
在还受了重伤?
他立即飞降下来。
快骑也陡然停住。
马如去矢,不能骤止,但能把疾骑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钧?
但从马上落下来的人,却是一个瘦子。
这个人,瘦得只像一道长条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只
箭猪一般,恐怕连风都可以把他吹走十里八里。
这个人,一下马,就咳嗽,两道阴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词身上不移。
他没有看文张。
也没有看无情。
看也不看一眼。
他只看唐晚词。
他背向文张,走向唐晚词,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维艰。
他开步时,手掌遥向马臀一拍,马作希聿聿一声长嘶,碎步踏去。
这时,这条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唐晚词、铜剑、无情和一衙差、一仆役,以
及站着的两个人:文张和刚骑马赶来的瘦汉之外,就只剩下宾东成及两个官差、两名仆人。
长弄落落。
咳声凄凄。
马依依。
无情的眼睛亮了,但却不明白。
一个人绝望的时候眼睛只会黯淡,不会发亮的,故此,相学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
为眼睛最难掩饰心中的感受。
无情的眼亮了,是因为来的是他的朋友。
雷卷。
但他却不明白雷卷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走?
——还是走了又回来?
——他怎么知道我们途中会出事?
——戚少商呢?莫非是他们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么意外?
文张没料到会有这个变化。
他的心往下沉,他要在他的心未沉到底时,作出一个挽救自己往无望处沉的拼命!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还敢一拼,还能一拼,说不定就会重新有了希望,所以古语
有云“哀兵必胜”,哀兵虽不一定能胜,但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很可会成为一支雄兵,只
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往往能反败为胜。
他长空掠出。
他扑的不是唐晚词。
他掠向无情。
——杀了无情、少一劲敌!
——制住无情,可以保命!
他的身形才动,雷卷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立即弹起!
他身轻裘厚,急若星丸,文张大喝一声,身形疾往下沉!
下面是铜剑:
——来不及制住无情,抓住铜剑也一样!
他的身形甫沉,雷卷已到了他身后。
文张要争取时间。
这是他生死存亡的一瞬。
他的铁笛一扬,“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已喷发出去!
然后他向前一冲,伸手一探,抓向铜剑的后颈!
前十后九,十九支无形无色几近透明的针,连射雷卷十九处死穴!
针在前发,但有些针却已无声无息的袭向雷卷的后身!
雷卷忽然整个人都缩进了毛裘里!
十九支针,全射入裘内。
雷卷自裘下滚了出来,一指戮中文张后心!
文张大叫一声,已拿住铜剑后颈。
雷卷还想再攻,但背后急风陡起!
只听无情振声急呼:“卷哥,小心!”
雷卷全神对付文张,要避已来不及,裹身毛裘亦已离休,背后硬吃一击,嘴角溅血,但
他霍然回身,一指戮中后面暗算者的胸前!
那女子跌了出去,却正是手执铁尺的英绿荷!
………………………………………………
第九十八章希望与失望
雷卷点倒了英绿荷,同一瞬间,文张也一脚喘中他的腰眼。
雷卷藉势飞了出去,跌在唐晚词的身边。
这一瞬间,场中发生了许多事:
英绿荷忽然自街角掩扑而至,夺去一根铁尺。文张扑向无情,转攫铜剑,雷卷一指戮中
了他,却被英绿荷所伤。雷卷反击,英缘荷跌到无情身边。文张飞踢,雷卷跌在唐晚词身旁
。
场中只剩下文张,钳制住铜剑,摇摇欲坠,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唐晚词悠悠转醒。
但她几次勉力,都站不起来。
文张那负痛的一击蕴有“大韦陀杵”和“少林金刚拳”之巨劲,若不是唐晚词砍中他在
先,而且他左臂左眼均负重创,文张这一拳肯定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哼哎一声,苏醒的时候,发现除了文张之外,人人都倒了下去,她想设法爬起来。
可是她太虚弱。
胸口太疼。
有些时候,你急想要做成的事情却偏偏无法做到,你除了急以外,也真是无法可施。
她更急的是发现英绿荷正慢慢的力挣而起。
这个发现使唐晚词更急得非同小可。
她也立即察觉到:自己的方法不对。
急不是办法。
她马上运气调息,想强聚一点元气,希望能够应付当前的危局。
英绿荷能够挣得起来,是因为她那一根铁尺,先击中雷卷的“至阳穴”,雷卷才回身点
中她的“中院穴”的。
雷卷因为全神贯注在对付文张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上,才着了她这一击。
任何人的“至阳穴”被重击,都难以活命,但雷卷体内烦缠着十数种病、十数种伤,以
致使他身上的几个要穴,都稍微移了穴位。
而且特别能熬得起打击与痛楚。
——一个长期受苦的人,总是比一般人能受苦,因为他早已把受苦习以为常。
——平常人禁受不了忽然而来的痛苦,其实不一定是因为痛苦过甚,而是因为一时不能
习惯。
——这正如常年大鱼大肉的人,忽然叫他吃几天素,他会觉得口里“淡出个鸟来”,但
对常年吃斋的修行者而言,这几天素能算得上是什么?
——又像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忽然被囚禁了几天,便觉得十分难受,但对长年受禁
铜的人而言,这几天的不能自由,实在“不足挂齿”。
所以雷卷能在受袭之后,还能反击。
他点倒了英绿荷。
他点倒了英绿荷之后,自己也支持不住。
——“至阳穴”上的一击,毕竟非同小可。
雷卷只觉真气逆走,血气翻动,元气浮涌,只觉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口血,栽倒于地
。
他在匆忙中发指,是因为知道在自己倒下之前,决不能让敌人仍继续站得起来:
现在这个局面,分明是谁站得起来谁就能活下去。
——反过来说,倒下去就等于死。
可惜他在穴道被封制之后的一指,戮歪了一点,只捺在英绿荷的“上院穴”与“中脘穴
”之间。
英绿荷只闭了一闭气,仍旧站了起来。
雷卷那一指虽未“正中要害”,但对英绿荷而言,已经够受的了。
她本来从倒灶子岗逃得性命,先到七、八里外的思恩镇落脚,心里刚发誓不再跟官方“
卖命”——因为她真的差点送了性命!
她一到思恩镇,忽然想起刘独峰和戚少商曾在此地住过,这地方想必有“刘捕神”和“
戚寨主”的“朋友”。
——不能在此地停留!
所以她立即在客店里夺了一匹马,往猫耳乡方向逃。
结果,她路过市肆,便听到人们争相走避,并惊传着有人在铜牛巷中杀人的事:
“那个双脚残废的年轻人可惨了,怎是人家的对手哇!”
“那个凶神恶煞也不好过,你看不见他肩上冒着血,眼眶儿一个血洞吗!”
“我看那残废的还是斗不过瞎眼的,那残废的儿子,还挟持在独眼恶人手中呢!”
“可怜,那被挟持的可怜孩子,还是个幼童哩!”
“不怕,宾老爷子和邓老二、甫班头他们都到了,还怕那毁掉克老板帘帐子的独眼鬼作
恶不成!?”
“你说得倒轻松!你刚才没瞧见吗?何小七一向都对我们夸武炫狠,但给他独眼恶鬼一
动手就放倒了,我看情形啊,大事不妙喽!”
“我们在这儿耗甚么的,还不去报官!”
“对!多叫些官爷来,或许合力就能把那独眼鬼收拾了!”
“那还不到衙里去,在这儿磨嘴就磨个卵来!?”
这几个行人边贴嚷着边夺路而走,英绿荷一听之下,猜料了七、八成,大概是文张与无
情的对决直缠战到这儿,而且看来还是文张占了上风。
英绿荷一路上正感傍惶,师父既逝,同门亦死,茫茫然无处可投奔,现听闻文张又制住
大局,便想过去讨功,顺便报仇雪耻。
这一动念,便赶去肇事现场。
她到的时候,弃马而用轻功蹿上附近的屋脊,刚好看见唐晚词砍着了文张,而文张连伤
唐二娘、无情两人,大局已定,不料雷卷又策马赶至。
英绿荷估量局势,觉得绝对有胜算,便悄悄的掩扑过去,夺下一名衙役手上的铁尺,趁
雷卷抢攻文张之际,突袭他的背后。
结果便是如此。
雷卷倒地。
她也受了伤。
重伤。
伤得再重,也得起来。
就像一个人的事业,崩溃得再彻底,也得要重建。
不能重建,这个人的一生便完了。
一个人宁可死了,也不能完了。
一个人完了的时候,通常也不会再有金钱和朋友,甚至连爱人和亲人,都会消失。
一个人死了,不一定什么都没有,至少,他还可能有名誉、有地位、有人永远的怀念他
。
所以,完了的人比死了更可悲。
但完了的人毕竟不等于死了。
完了的人一天没死,仍然可以再起。
正如受伤的人并不等于死。
只要不死,就有复原的机会。
就有让死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的机会。
英绿荷虽然伤重,但仍挣扎而起。
她心里又在后悔。
后悔为何又忍不住来参加这场很可能送掉性命的厮斗——至少,她现在伤势又加重了数
倍!
可是现在已没有她后悔的余地。
她一定要在这些人还未来得及恢复前出手把他们全部除掉。
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无情。
因为她知道他最难应付。
只要先杀掉他,大局可定。
她挣扎到无情身边,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她凑近端详无情:“你很俊。”她叹了一声道,“可惜我非杀你不可。”
语音一顿,铁尺往无情头顶的“天通穴”就要砸下去。
无情忽道:“等一等。”
英绿荷趋近无情,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无情道:“你错了。”
英绿荷笑了:“我错了?”
无情一字一句的道:“死的是你,不是我!”
说到最后一个“我”字时,“淋”的一声,一道白光,钉入英绿荷的印堂之间!
英绿荷一呆。
暗器己命中。
暗器是自无情嘴里疾射出来的。
——嘴里藏有暗器,也是无情的杀手铜,但因他功力不足,只能近距离下伤人。
文张一直跟他保持距离,慎加提防,这使他一直都用不上这一道杀手。
英绿荷掉以轻心,靠得如此接近,这一下,便要了她的命!
英绿荷仍举起了铁尺。
她竭力想在失去最后一点力量前,击杀无情。
无情也尽了最后一点元气,连避都避不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