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作啥?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这样道谢,反而显得我们做的勉强、做的艰难,不要谢不要
谢,千万谢不得。”
息大娘眼尖,觉得谢三胜站起来还礼时左边上身似有些不便,就问:“谢兄身上可带着
伤?”
谢三胜说道:“旧伤,已愈,不碍事的。”
息大娘回盼了赫连春水一眼,又向青天寨一众好手道:“官兵已去,我等也应趁此告辞
。”
殷乘风奇道:“官兵才刚刚拔队,铁二哥等伤势仍未复原,何不多耽一头半月,待风平
浪静后才走?”
赫连春水道:“铁二哥就先留在此处,养好伤再说,我在易水对岸八仙台那儿,住着家
父的一位世交,可不妨先到那儿避避再说。”
殷乘风还未说话,盛朝光已问道:“在八仙台住的朋友?想必是令尊赫连大人当年八拜
之交,人称‘鬼手神叟’的海托山了?”
赫连春水近日来跟“青天寨”的相处,知道盛朝光粗中有细,心思缜密,博见多闻。海
托山在这一带颇有盛名,原是名绿林大盗,跟赫连春水的父亲赫连乐吾不打不相识,一正一
邪,结为知己,海托山从此洗手不干,官府也不再追究,主要便是赫连神侯托情说项,还使
他在易水似南一带作了个举足轻重的绅董州官。海托山出身武林,颇了解黑白两道的难处,
青天寨的实力强大,在武林中素有清誉,而且决不欺侵良民百姓,海托山的兵马也从不烦扰
南寨,彼此一向相安无事。盛朝光一听赫连春水要往八仙台投奔,左右一想,便知道必是海
托山莫属了。
果然赫连春水答:“便是海伯伯。”
盛朝光不再打话,望向殷乘风,殷乘风道:“有几句衷心话,说了得罪人,公子不要见
怪。海老武功虽高,尤其擅发‘地心夺命针’,称绝武林,但若论兵强马壮、人多势众,‘
青天寨’多年基业,只怕要比八仙台的朋友稍强上一些,诸位又何不留在敝处,却要再冒险
露脸,过江投奔?难道是敝寨有怠慢之处,冒犯了诸位不成?”
赫连春水忙说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推托。原来息大娘昨晚已找他和高鸡血一众人马议定
,叨扰“青天寨”已好些时候,而今追兵眼见已被骗追锗了方向,正好趁此离开,以免见好
不收,万一牵连南寨,吃官府大军围剿,跟毁诺城、连云寨一般下场,岂不疚悔无及?因念
及此,息大娘深觉殷乘风大有难处,处境微妙,犯不了为自己等人而惹上大祸。赫连春水便
提出海托山这个去处,息大娘想:海托山在绿林时心狠手辣,但一向以义气为重,而今当了
见得光的官,大概也不会忘了武林同道的义气,至于手段够毒,正好可用来对付文张、黄金
鳞、顾惜朝那一干毒人。
不料殷乘风却极力反对。
息大娘只好道:“寨主及各位兄弟待我们恩重如山,款待厚遇,我们焉有不知?我们在
此已渡过最危艰的劫难,不能再拖累诸位,故走投海神叟,也好让贵寨恢复常业。”
薛丈一摇头大声道:“说错了,说错了。”
盛朝光接道:“诸位来此,是看得起南寨,是敝寨无上光荣,不怕诸位笑话说一句,敝
寨一向自耕自织,自吃其力,偶看有为富不仁的,下山出沟,打打秋风,诸位在这里,那有
影响我们什么作业!我们可不是开黑店的,诸位来店里歇脚,便让不出上房招待其他客人!
大娘却是过虑了。”
薛丈一又摇头摆脑的说:“说对了说对了。”
息大娘心头感动:“实不相瞒,我是伯官兵搜追了个空,转疑贵寨,回来排搜,这样连
累大家,我们于心有愧。”
盛朝光问道:“诸位如躲在海托山那儿,万一给官府知道了,就不会牵累海家么?”
息大娘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殷乘风道:“诸位,这可是你们的不是了。你们宁可牵累
神叟,不愿连累我们青天寨,可不是把南寨兄弟的热血看作寒冰吗?”
高鸡血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寨主言重了,是我们多虑,请诸位大哥万勿介怀。”
殷乘风这才展颜笑道:“既然如此,如承各位仍看得起,那就再在敝寨多盘桓数日,待
铁二哥、息大娘的伤痊愈再说罢。赫连公子,你的指头仍渗着血哩。还有高老板,你那张脸
,还不仍绷着伤布吗?这样走出去,穿府越县的,岂不招摇?”
高鸡血的脸可是给尤知味行刑逼供时打砸的,不提起这件事尤可,提起来他就把尤知味
恨得心痒痒,一路上已不知打还尤知味多少记耳光、喘了他多少腿子,不过都没下重手就是
了。
高鸡血摸摸那张脸,手指触着的不是裹伤的簿帛便是疤结,心中恚怒,息大娘见殷乘风
等拳拳盛意,知道不好推辞,便说:“如此,还要再叨扰几天了。”
谢三胜忽道:“大娘是怕追兵回头?”
息大娘道:“文张、顾惜朝都是极精明的人。”
谢三胜道:“我有办法。”遂向殷乘风道,“请寨主给我三数人马,我跟姚师妹出去一
趟,布下疑阵,就算追兵发现不对路,回头寻索,我也留下线索,要他们往易水北支方向误
折,直入老龙口,这样把他们搅得团团转的,以绝他对青天寨之疑。”
殷乘风犹豫地道:“这危险啊。”
谢三胜微微一笑道:“我自有把握。”
姚小受站出来向殷乘风抱拳道:“我愿随谢师哥一道去,请准寨主。”
殷乘风沉吟一阵,道:“我跟你一道去。”
谢三胜即道:“寨里的事,还要寨主主持大局,我和姚师妹便绰绰有余。”
殷乘风道:“不如,盛副寨主且随你们一道,他足智多谋,地面又熟,可能有帮助。”
谢三胜也不再推搪,盛朝光却向他和姚小受表示亲热,道:“你们本是客人,却为此事
跋涉,偏劳偏劳。”
谢三胜说:“什么话,自家人!”
便由谢三胜、姚小雯挑了“迅雷”、“疾雨”堂四名好手,盛朝光则挑了“追堂风”两
名精兵,拜别而去。
九匹快马,疾驰出拒马沟。
谢三胜策马赶程,往翼东岭山路追去,追了近十里,已接近宁家铺子,盛朝光双腿一夹
,追上了谢三胜舆姚小受,在风里嚷道:“两位是要追上官兵么?”
谢、姚二人勒缰,按辔徐行,谢三胜笑道:“当然不是,追上去给官兵杀么!”
盛朝光道:“两位这样的打马奔驰,只怕不消半日,便要碰上官兵了。”
姚小雯知是打趣,巧巧的笑道:“我们先赶去宁家铺子,再作计议。”
盛朝光道:“好,宁家铺子村口有一座花神庙,荒废已久,可先到那儿再作安排。”
再驰一程,已接近了花神庙,盛朝光一看道上蹄迹,便道:“官兵昨晚曾在此处落脚,
”又眺了眺庙顶,伸手拦阻道,“不要过去。”
姚小雯奇道:“为啥?”
盛朝天指指天上的一股灰烟,道:“那是庙子里有人生火,这一带村民,都传庙给邪神
占了,平素不敢入内,黄金鳞、文张、顾惜朝不愧能人,可能见追踪的方向势头不对,一路
上留下人来监守,想必还有传书健鸽,方便通讯。”
姚小雯道:“副寨主果然细心。”
盛朝光道:“只是因地头熟而已。不如我们绕道往野坟地去聚议,准情没人料着。”
谢三胜道:“好。”
三人又绕了道,往坟地驰去。
到了野坟地,东一冢,西一堆,还留有半爿阳宅,破落不堪,盛朝光道:“在此歇歇罢
。”遂取出干粮,分予大家吃。
谢三胜也命部下取出水囊,供大伙饮用。
盛朝光忽道:“我倒有一计。”
谢三胜凑近问道:“请教。”
盛朝光边吃边道:“狗官既派人留守此地,我们不如挨到晚上,掩杀过去,把人擒下,
逼问他们联络之法,万一顾惜朝等人警觉折回,我们也以其人之道,把他们拧个团团乱转。
”
谢三胜竖起大姆指赞道:“好办法。盛副寨主不愧智勇双全。”
盛朝光谦辞道:“我看谢老弟和姚家妹子才是成竹在胸,真人不露相,不像我这半桶子
这一路格登响。却不知两位打算怎样着手?”
姚小雯见盛朝光吃得告一段落,便把水囊递了过去,说道:“文张、黄金鳞、顾惜朝这
些都是聪明人、老江湖,没有理由不曾防着青天寨出手救人,只不过,他们见前面猎物仍在
逃,是故尚未生疑罢了。”
盛朝光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这一路来赶程,渴比饥甚,出汗大多,更需水份补给。一
边说:“照呀!所以,一旦他们发现走了冤枉路,还是很可能疑心到青天寨上头去。”
谢三胜走近盛朝光,盛朝光把水壶递了给他,谢三胜接过:“这似乎是无可避免的。”
盛朝光笑道:“我总觉得谢老弟已有万全之法,”目光落在他左膀子上,“我也总觉得
……谢老弟的左手,似乎——”
谢三胜笑问:“似乎怎样?”
盛朝光道:“似乎不大灵便。”
谢三胜爽快地撕下左手袖子,露出一双巧夺天工、不细辨几乎分不出来的木制假手,“
我的确只有一只手。”
盛朝光诧异地道:“没想到是真的。谢老弟的手是啥时遇事的呢。”
谢三胜道:“我的手,是给一种毒物咬断的,”他把衣袖掀至肘部,凑近盛朝光,边道
,“你看,当年留下这伤口——”
攸然,玎的一声,那假手的肘部疾射出一枚小刺猖团般的暗器!
盛朝光大叫一声,仰身便倒,钢针掠脸而过,身子一仰立即弹起,鲤鱼打挺,又站了起
来。
谢三胜手中的水壶,激喷出一道水箭,射在盛朝光的脸上,盛朝光掩脸拔剑,谢三胜一
剑已剁下他的右腕,姚小雯的短锋锯齿刀,一个冲步,全扎人盛朝光的腰脊里去。
盛朝光惨呼半声,挺着腰痛跳几步。半身侧倚着一棵老树挨倒下来,仍瞪着眼睛厉视两
人。
谢三胜把剑压在靴子一抹血迹,边笑道:“盛副寨主,你完了。”
盛朝光艰辛地道:“你不是……谢三胜!”
谢三胜点头道:“真正的谢三胜早已给我在途中杀了,我是‘独臂剑’周笑笑,她是‘
天姚一风’惠千紫,我们犯了大案,还杀了九九峰的连目上人,被无情一路追缉,躲到这里
,都怪你那位年轻寨主,根本弄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便收留了我们。你居然看出我一只手
有点异相,可惜你向以为我是谢三胜,自然就未联想起一向有‘独臂剑’之称的周某了。”
盛朝光想说话,一开口,就吐血。
周笑笑笑道:“你觉得自己反应不如平时快,才着了道儿是不是?也罢,这教你死得心
服。这袋子里的水,是加了料,要是毒药,以你精明,未曾喝下便已觉察,要是蒙汗药,只
怕也骗不过你,我只下了轻量的迷药,你喝了也没什么,决不致晕迷,只反应迟钝了一些;
只要你慢了那么一些些,又怎躲得掉我们的暗算?”
转乎问惠千紫:“是吗?”
惠千紫也笑了:“他已听不完你这番话了。”
盛朝光已然死去。
他死时仍瞪着眼睛。
他死的时候,他带去的两名“追风堂”弟子,也在其他四人的出手狙击之下身亡。
惠千紫眠声笑向周笑笑,道:“下一步?”
周笑笑搂着她,一脸邪笑道:“咱们师兄师妹,好久不曾亲热亲热了。”
惠千紫的样子也姣得似滴得出水来:“他们还在啊。”
周笑笑道:“还不简单,叫他们把守在庙里的官兵请过来,我要铲平无情所有的线、除
掉他所有的朋友,然后仗官府的力量,重新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惠千紫斜脱着他,那笑意说有多媚就有多媚,道:“英雄?不知你要做个那一门道的英
雄。”
周笑笑用手拧拧她的脸蛋:“做个难过美人关的英雄!”
周笑笑舆惠千紫只带两员弟子回寨,向殷乘风报称:“已布署稳妥,纵官兵折回,仍必
被引走,盛副寨主因不放心,转领四名弟子沿路布局,以引官兵上当,一二日即返大寨。”
殷乘风深信不疑。他知道盛朝光一向审慎,智计多端,这等作为正合乎他的性情。
殷乘风毕竟不是伍刚中。
要是老寨主“三绝一声雷”伍刚中,自然就会知道盛朝光既然一向审慎,便断没理由自
作决定,不先作禀即行离寨有所行动。殷乘风毕竟仍大年轻。
他要派薛丈一在这数日领一舵弟子严加防守青天寨,卡子暗桩,一直设到寨外三十里外
。
周笑笑问:“官兵已不可能折回,何必这般费事?”
殷乘风答:“还是不能大意,双策万全。”
周笑笑道:“既然如此,请寨主也发两堂弟子,让我和师妹列入暗卡,以尽棉力。”
息大娘、赫连春水、高鸡血等知道事因自己等人而起,也向殷乘风请将巡防,殷乘风只
有五堂弟子,把一堂弟子,交谢三胜舆姚小雯,另一堂交较给伤得较轻的唐肯和喜来锦布防
,五舵轮流列班。赫连春水及高鸡血也不闲着,把带来的人手作调配,也参与戍守。防范归
防范,众人听说官兵经已远去,莫不松了一口气。但真正的意外,常常都是在人松一口气的
时候发生的。
………………………………………………
第八十一章祸患
尤如味身上被下了七道铁锁。
这几日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人理会他,南寨的人知道曾出卖朋友、害死禹全盛;都对
他十分鄙夷、憎恶,有一餐没一餐的,或在餐中偷工减料,甚至在饭肴中加料泡制,故意整
治他。
尤如味生前美酒佳食,最擅巧手调味选肴,而今面对粗食淡水,都求而不得,苦屈之处
可想而知。
不过,他倒希望赫连春水等人把他忘记,尤其是高鸡血,因恨他杀死禹全盛,一见着他
就拳打脚踢、诅骂咒斥,尤知味早已遍体鳞伤,见着胖影子就害怕。
日子实在难熬,尤知味总是盼望官兵早日攻下青天寨,所以无论再怎么苦,都要熬下去
。尤如味怕的是死。
自古以来,没有什么人是不怕死的。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谁愿意死?只有在活得不如意
、不自由、不顺遂,或为了免除痛苦、坚持原则,才会自寻死路,尤知味挤着活一天是一天
,也要活下去。
只是他不大明白为何自己还未遭到毒手。
不过,他很快也想通了。
息大娘进来了两次。
一次令他道出了“滋味粥”里放的“五股烟”的制法,一次使他交出了另一种有色美味
的毒药“笑迎仙”,并还逼他逐步说出几种特殊珍肴的秘制方法,看来,这便是把他“留着
不杀”之用处。
——只是这种“留着不杀”,恐怕迟早仍难免一死。
尤知味无进无刻不在想尽办法逃,可是身上有三处要穴被封,扣上了七道锁链,外面还
有每天三组、每组七人在戍守,尤知味自知逃不出去。
——假使逃不出去,被抓回来,可能反致对方动了杀心!
——好死不知赖活。
——只要不死,总有机会。
尤知味终于有些明白了戚少商、息大娘这一行“逃亡者”的心境。
身上忧患动荡中的人,只求活得平安无事。
已经活得安稳的人,才求要生活多采多姿,要遂青云之志。
遂了大志又如何?那时候,又有更高的奢望、更多的欲望,人的欲求,是永远不会有止
境的。
尤知味开始后悔,他何必要帮顾惜朝干这件出卖武林同道的事情,他大可以两不相帮的
。也许,他一向都在暗自憎忿息大娘跟戚少商的深情相知,或许,他无法忍受息大娘除了邀
他助拳之外,还有赫连春水、高鸡血这两个“情敌”的插手,他知道相帮反而不见得会受息
大娘青睐、重视,却宁可做那出卖朋友的事,如此,息大娘才会明白他的举足轻重,后悔不
该薄待他。
如果息大娘只求他一人相帮,他会不会帮呢?
尤知味搁心自问:如果息大娘真只求他一人,他倒真的会为她卖命,绝对不会帮顾惜朝
来倒戈相向的。
他在“安顺栈”制住了息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