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帐里传来阮明正的声音:“我要是贸贸然出来,很容易给你们乱箭射死的,不如,你先
进来,陪我一齐出去。”
阮明正说了这句话,人已退到一个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来,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条横杆
,阮明正咬着唇,五指紧紧扣住横杆,好半晌才传来顾惜明的语音道:“好吧,不过,我走
进来,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飞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当家,凭你的盖世武功,还怕我这小小的几柄飞刀不成?”
只听帐外的顾惜朝哈哈一笑,步履声往帐篷直踏而来。
阮正明倾耳听着步履声,脸色青白。
“霍”地一声,帐篷掀开,一人踏步进来,骤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横杆,“轰”地一声,偌大的一座帐篷,蓦
地炸成千百碎片,连在帐篷外靠得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仆,遍体鳞伤。
在帐篷里面的人,自然是无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着一死之心,与顾惜朝拼个玉石俱焚的。
可惜顾惜朝并没有死。
他派了张乱法进去。
跟阮明正一齐炸死的是张乱法。
这连顾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连他也没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劳穴光帐营里预伏下炸药。
顾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摇首叹息道:“阮老三真是个人才。”
当徒众找到现场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认之际,顾惜朝脸色凝重,下令搜寻衣服及兵
器碎片。
劳穴光的营帐内有很多衣物,还有几个闯入帐营叛徒的尸身,这一炸,也炸得破碎飞扬
,冯乱虎及霍乱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乱步这样地向顾惜朝报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认得出是谁?”
“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己无法辨认了。”
顾惜朝的脸色开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张乱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飞刀、银枪、大环刀、狼牙棒……”
“有没有‘青龙剑,?”戚少商素来惯用一把淡青色的长剑,这柄剑是上古精英、名师
殉身所铸,非同等闲,这炸药再强,也未必能对之有所损毁。
“这……”
“再找!”顾惜朝断然发出这样一声号令。
只是“再找”的结果仍是:“没有”。
顾惜朝脸色铁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冯乱虎道:“不会罢,这样强的炸药,铁铸的也得震得骨肉肢离,怎能不死?”
霍乱步道:“我们重重包围,戚少商也决无可能逃离现场。”
顾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见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们去把所有的碎尸拼
合起来!”
顾惜朝这一个命令,使得在场的四十八名“连云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们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凑,结果令顾惜朝更为震怒。
没有任何一块肉骨证明跟戚少商有关。
顾惜朝狠狠地一脚,把其中一具辛苦拼凑起来的尸首踢得散飞,怒道:“天涯海角,也
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来!”
游天龙期期艾艾地道:“顾大哥,戚少商纵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
动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断——”
冯乱虎接道:“看来,这头老虎又老又病,没牙没爪的,已不足为患了。”
顾惜朝:“要是别人,不足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长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霍乱步道:“就算给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师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这时顾惜朝才有了一点笑容,道:“就算宋乱水逮他不着,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
翅难飞!”
宋乱水本来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负重伤,只要给宋乱水遇上,绝对活不了。
孟有威这时入禀道:“报告大当家,鲜于大将军和冷二将军正上山来了。”
顾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脱一事,先不要张扬,但你们要四出追查;”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设法让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穷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龙、霍乱步及冯乱虎精神抖擞,齐声应道:“是!”
顾惜朝这才扬声道:“决请两位将军!嘱众兄弟列队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连云寨”本来是抗暴拒强,与官兵对垒之大本营,而今,竟成了卑
躬礼敬、恭顺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气扬的打道上山来。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气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没有走。顾惜朝万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处的数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
,他只觉得一直坠落下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着力,但他心里那一团燃烧的火,仍
是不终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复的想着:是我把顾惜朝引进“连云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众兄弟,
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们的……!
他觉得胸臆似在燃烧着什么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声音在
深井中回荡着,一句接着一句,久久不息。
这深井直垂入地,再横通向后山,以山下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还未加入“连云寨”
之前,阮明正在当时大寨主劳穴光的帐营里开一隧道,以备万一之需;惟自从戚少商入主“
连云寨”,声势浩大,从无兵败之虞,近年又加入顾惜朝,声势更一时无两,但阮明正心机
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绝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声,一样传不到地面上。
一直过了好久,戚少商才从晕迷的噩梦中惊醒。
他惊醒的第一个想法是:梦!
他希望是梦,如果只是恶梦,那再恶的梦,一旦梦醒,一切便都过去了!
只是他很快的发现不是梦,虽然这深沉幽异的环境像梦境一样,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
那全是真的!
断臂之痛和被出卖的痛苦,以及一众兄弟惨死之痛,深深的的铸着戚少商的心!
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顾惜朝的一记‘玉碎掌’,早都五脏离位毙命当堂。
戚少商虽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气已所剩无几,加上断臂重创,在这不见天日、不着天地
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狱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戚少商很快的就发现桶里有火摺子、乾粮、还有地图等,火摺子是可以在这暗无
天日的地方发光点火,乾粮可以充饥,地图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还涓涓滴着泉水
。
戚少商又发现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东西。
他点起一支火摺子,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草草歪歪的写着几个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们报仇。”
他把纸条紧紧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时候,还塞给他这样一封
血书,之后,他只觉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自上传来,碎石残
碴,刚好封锁了甬道人口,随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濒死一击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报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
他轻生,故晓以大义,要他活下去!
“老四”是“阵前风”穆鸠平,英勇善战,豪气干云,可是,他被顾惜朝收买了没有、
会不会像孟有威、游天龙一样,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来个阵前倒戈,
至于自己,捱了顾惜朝这一掌,纵复原得了,内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断,武
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这一身残破之躯,仅有的三成武功,怎图复仇?怎能挽救连云寨
的危难?
“连云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争之事实。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业,已一败
涂地,无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为了一封血书,一个临死前的兄弟对他的期盼而活着。
………………………………………………
第四章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踪的那五个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五个人,一直在逃亡着,后来发现有人正在追踪他们,他们就逃得更急了。
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谋略,一名武功奇强,一名精于暗杀,一
名擅于易容,一名满身暗器,这五个人合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什么人能惹得起。
只是这五个人,却给一个人追踪得狼狈不堪。
当这五人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时候,曾布下陷饼,意图杀掉来人,但是当他们发现来者
何人后,除了一个“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过逃也没有用,他已经“追”上来了。
这五人用尽千方百计,甚至用大量的金钱,来驱使一班贫民也佯作逃亡,来分散追踪者
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帮人马,在邻村抢劫来引使追踪者转移目标;也曾暗施偷袭,买舟
出海,骑马长驱,上山入林,全程共达八百里,来躲避追踪;更会利用飞沙飓风,地理天时
,夤夜赶路,但一样没有发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帮人马全被“追踪者”绳之于法之外。
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这次来的人,不是那以追踪术名闻天下的“四大名捕”之
追命,还会是谁?
可是这五个逃亡者没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虽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双
腿,而是一双手。
追命是以一双腿名满天下的。
铁手对自己的追踪术很不满意。
他知道要是换作追命,这五个人早就逮住了。
不过,他此际已相当迫近那五个人了。
那五个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可是,这件案子,是他一个至亲的师弟——冷血——带着
伤嘱咐他一定要承办的;
“这五个人,先出卖了待我们最至诚至义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变,为害江湖,而这五
人仍估恶不悛,作恶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网开一面,我还愚
昧不堪,劝他们改过自新,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改过知悔,还把他们大哥的独门绝艺夺得,
并加以杀害……他们的大哥便是‘白发狂人’聂千愁,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劝这些兔崽子
回到聂千愁身边,等于是我害了他……这些不仁不义的小人,是非杀不可的——”
“二师兄,我有伤在身,不一定能追得着他们;追命三师兄可能已跟大师兄上了金印寺
,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较温和仁厚,不过对这五人,你千万饶不得。”
“这五个恶贼,见着了,杀了就是了,连见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当过官,要是
抓进衙里,官官相护,又给他逃脱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铁手有力地点头。
就算冷血不求,铁手也会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杀害“老虎啸月”聂千愁的故事,详见“骷髅画”故事;至
于大师兄无情与三师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蓝元山削发为僧一案的源起,请见“谈亭会”一文。
铁手虽没有见过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们的名字,他却是铭心刻记的:
“师爷”王命君。
“刺猖”张穷。
“百变”秦独。
“必死”楼大恐。
“笑杀”彭七勒。
王命君、张穷、秦独、楼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随聂千愁之时,都有极好的名声,
但在他们卖友求荣、率性妄为之后,江湖上的声誉,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这五个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来提高自己的声势,可是冷血在“
骷髅画”一案里,粉碎了他们的上司鲁问张、靠山李鳄泪,致使这五个顿失所恃的恶棍,只
好亡命天涯。
他们被追得实在太急了,衣衫给汗水湿透,又饥又渴,但饥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
敢去采花,他们只怕留下一点点的破绽,就给四大名捕逮着;这段日子虽不是很长的时间,
但要这五人不敢率意淫乐,不断逃亡,狼狈一至于斯,在他们而言,已经难受透顶了。
他们聚在山林里,燃着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来:
秦独说:“我都说了,聂大哥我们是不该杀的,杀了他,冷血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命君说:“冷血不放过我们,那么,四大名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独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杀聂大哥,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为我们不杀聂大哥,四大名捕就会放过咱们么?”
张穷道:“杀了聂大哥,咱们至少还有三宝葫芦!”
王命君道:“得了三宝葫芦又有什么用,以咱们的功力,使来可不够火候!”
张穷道:“那总好过没有。”
王命君道:“只是为了三宝葫芦,咱们值得吗——?”
楼大恐道:“王师爷足智多谋,多计的人总是胆小,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王命君苦笑道:“错与不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样逃,也不是办法!”
突然树林子里扑扑几声轻响,楼大恐和张穷一个出掌一个捞起一把沙子,扑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缩在黯影里。彭七勒飞掠上树。秦独抓着十六枚暗器,随时准备发射
。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是办法”,张穷懊恼地道,“这样子的确不是办法!”
秦独道:“不是办法又怎样?难道我们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楼大恐道,“他一个人,咱们五个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两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大鸟,扑动大翅,越过树梢,飞空而去。
张穷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铁手大步踏着,胸吸迎面的烈风,顶上烈阳猛照,这两种烈在一起,变成人像浮着似的
,既不觉日烈,也不觉风大。
万山苍翠。
道上尘埃微扬。
山拗道上,有一对夫妇,正扶持走来。男的苍朴老实,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动时抚腹有
痛楚之色。
铁手忽觉得古道上一对相伴相依的走过,是一件非常“个中有真意,欲变已忘言”的事
。
铁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头上如饮醇酒,不觉嘴角微微笑了
开来。
那对夫妇见四周无人,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铁手推了推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笑道:“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仓皇,关切地问:“怎么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声。
铁手忙趋前俯视道:“要临盆了罢?”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这地方离市镇还远,倒回去也来不及了,怎么偏选上……真是
!”
铁手笑道:“这事怎估计得着?让我背她下山找产婆再说。”
男的感激地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
铁手道:“别说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牵住男的臂膀,道:“咱们这就
赶去吧。”
那女人骑在铁手的背上,突然之间,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来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类似筲箕的铁筛。
筲箕弹开,里面有上百个小孔。
在同一刹间,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这些暗器全打在铁手的背上,铁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猬”。
同时间,那男的腾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蓝光闪闪的利刃,往铁手肋下就刺。
这两个变化都十分突兀,铁手根本没有办法避躲。
可是铁手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长。
他这身子一长也没什么,只是像一个本来躬着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这个动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钳骑不稳,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时打了个
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坠下来;有的发射时受了震荡,倒射回筲箕里去。
铁手在身形一长之际,顺便把手一提,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抛,往后面抛去。
这时,铁手的背后全是射空的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