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感动地道:“要只是我个人的事,这一天,只要得你开城门,让我回来,纵再去
一臂,也心甘情愿……”
息大娘一手掩着戚少商的咀,不让他说下去,啐道:“不许你这样胡说。”众人见一双
玉手自袖里伸出来,心里都明白了几分,但见这一双洁白素净的柔夷,更想见这双手的主人
之真面目。“我们彼此约定过,再也不要见面,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不能遵守约定,只有更加
痛苦,所以,我不能见你,不能毁诺。”
“是。我明白,”戚少商用一只手去拨大娘额前的发丝,眼中无限柔情:“只是,这些
年来,你辛苦了。”
息大娘一双眼睛,眯着笑,有着吹皱一池春水般的风情,但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
“其实,这些年来,不再见你,心里头反而平静。”
戚少商缓缓缩回了手,痛苦地道:“红泪,过去,都是我……”
息大娘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提了。”她有意把话题岔开,“砍你一只手,
出卖你的人,我听说是顾惜朝,我几乎就把他引过铁索桥来了,可是,他很聪明,临危止步
。”
戚少商道:“那狗贼!”忽想起什么似的,握住息大娘的手,情切地道:“大娘,你要
小心,那好贼很是狡猾厉害!”
息大娘叹了一声,道:“毁诺城易守难攻,顾惜朝再难应付,我还不怕,怕只怕……”
两人见面,分外情浓,浑然忘我,话说个不完,连戚少商这些兼顾周到的人,也忘了眼前事
,身旁人,而今话题才兜回面临的生死大事。
只听戚少商道:“难道……?”
息大娘点首道:“‘捕神’刘独峰,据说这两天已在附近一带出现,恐怕已迫近毁诺城
。”她顿了顿,道:“这人剑法高绝,而且机智绝伦,有六名得力手下随行,这六人,善于
阵战、兵法、工艺、导渠、风水、五遁,要是他们来了,倒不易应付。”
雷卷低低他说了一声:“刘独峰?这人是六扇门里第一把好手,就算四大名捕,也要怕
他三分!”
息大娘道:“除了刘捕神,还有一人,己兼程赶来,也相当不好惹。”
沈边儿问:“谁?”
息大娘道:“文张。”
沈边儿双眉一竖:“那个狗官?”
息大娘道:“不错,他本来是个小官,但已经三起三落,他降职曾贬到潮州当一名门吏
,但升官也极快,曾当过皇帝近前高官,还曾得罪过皇帝,圣上下诣要处斩他,他就消声匿
迹,过了一段日子,又出现在宫廷里,安然无恙。这人深藏不露、究竟武功高低深浅,鲜有
人知,但他是个极善于利用时机者,则毫无置疑。”
戚少商这才省起,忙引介道:“这位是霹雳堂雷卷雷大哥,这位是我过去的生死之交,
沈边儿沈老弟,这位是——”一一告诉息大娘,然后向诸人道:“这位便是‘毁诺城’城主
息红泪:息大娘。”
众人拱手见礼,心中都想见息大娘的庐山真面目:穆鸠平却忍不住道:“戚大哥,究竟
是什么一回事、她,她不是你的死敌吗?”
戚少商道:“就因为是死敌,所以顾惜朝这等叛徒,和黄金鳞这些狗官,才千方百计,
把我迫入碎云渊,毁诺城。”
穆鸠平搔搔头皮,道:“我还是不明白。”
雷卷忽道:“这天下间,最安全的朋友,有时反而是敌人。”
沈边儿问:“所以戚寨主故意制造了一个敌人,以便生死存亡之际,可以有个起死回生
之机!”
戚少商道:“有时候,有很多真正敌人的手段阴谋,也可以从这位‘假敌’处知晓得一
清二楚:‘斧头帮’及龙虎崖之乱,便是这样平定的。”
雷卷道:“这样子的‘敌人’,自然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能揭露身份。”
沈边儿笑着拍了穆鸠平的肩膊:“所以,我们到现在才知道,‘毁诺城’跟‘连云寨’
,本来就是并肩作战的一家子了。”
息大娘道:“是。”她的声音很是清悦好听,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却让人心里舒
服,没有抗拒的感觉。
“我跟他,的确是分开了的;”息大娘道:“但是,人人都以为我恨他,其实我也真的
恨他;”众人都怔住,息大娘又道:“但我不许任何人害他、伤他。”
“只要他有事,我一定会挺身出来,帮他;”息大娘坚决地道:“不过,他回复平安,
重震声威之时,我的‘毁诺城’,便不许他再踏入半步!”
“大娘!”戚少商道:“你……你这又……我还害你不够吗?”
息大娘替他拂去衣上的一些泥尘,道:“谁害谁呢,我们在一起,只有彼此不快乐,我
不能忍受你专注在大志,以及那些风流韵事,我们在一起,我就会恨你。怨你,甚至会忍不
住要害你……”
戚少商也顾不得群雄在旁,大声道:“大娘,这次我再见到你,可以发誓,我再也不…
…”
息大娘喟息一声,仍用手掩住了他的咀:“你现在这样说,我相信是真诚的,你不用发
誓,以后大事平定,便会后悔的;你常常一时感情冲动,为朋友、为女人、都可以不顾自己
的安危,我不然。我跟你在一起,没有你,我宁可死,我的心都凭在你身上;但你不是,你
是男子汉,你有你的大志,家国民族你都关心,还有很多朋友兄弟,更有些增添你风流豪情
的红粉知音。”
戚少商激声道:“那些红粉知音,算得了什么,我有难时,全飞入百姓家,怎能跟你相
提,大娘……”
息大娘傲然道:“她们当然不能跟我相比,不过,你既知如此,又为何跟她们往来?”
戚少商一时语塞。息大娘柔声道:“所以,还是不提那些事好,否则,我们就不似是朋
友,而是对情侣;要是情侣,我就不会甘心,会恨你的。”
息大娘跟戚少商这二番说话,内容牵涉到很多关于他们过去感情上的纠葛,听得沈边儿
等很是尬尴。戚少商因为是情切,反而但然不觉。雷卷轻咳一声,道:“息大娘,我有一事
不解。”
息大娘立刻回头,雷卷清楚地瞥见她眼眶含住的泪光,但他依然把问题问下去:“外面
包围的人明知我们已入城中,为何不攻城呢?”
息大娘断然地道:“因为他们不知道。”
雷卷的用意是岔开话题,所以他只说了一字:“哦?”
息大娘道:“我用索桥上机关的巧妙,把你们卷了进来,送来这里,同时把已经擒住的
十几个武林败类,往碎云渊里一倒,渊里是化骨销肌池,再浮上来时,已是一堆白骨,教谁
也认不出,以为你们都死了。”
雷卷心忖,毁诺城作了那么多的准备,看来,息大娘是期盼戚少商等人来此已久,才能
有那么精密的布署。只闻息大娘笑着反问戚少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这么久了,我
们一直敌对着,也有很多流言蜚语,挑拔离间,你怎不防着我?”
戚少商道:“你不会的,我要是连你也提防,还有什么心机做人?”他重复一句:“我
就知道你不会的。”
息大娘笑道:“你这个傻人。你就是这样。”回首跟雷卷道:“不过,我觉得,顾惜朝
和黄金鳞已经生疑了。”
雷卷道:“这两人老奸巨滑,不疑才怪。”
息大娘道:“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决不敢徒增死伤,另树大敌,强攻毁诺
城的,除非……”
穆鸠平忍不住问:“除非什么?”
息大娘、戚少商、雷卷异口同声,道:“除非是刘独峰来了!”
穆鸠平气忿地道:“刘独峰是什么东西!人家铁捕头多么仁义磊落,却有他这样子的捕
头!”
雷卷道:“这刘独峰决非浪得虚名之辈,是黑道上的煞星,不过,他向来公事公办,尽
忠职守,朝廷既命他抓人,他就一定不会放过咱们。”
戚少商道:“世事总是难说。他抓的是强盗,我确也是个强盗。官兵追贼,永远不会贼
捉官兵。”
息大娘道:“你们都伤得不轻,我叫晚词、晚晴她们跟你们敷药。”
戚少商道:“晚楚呢?你怎么冒用她名字来见我呢?”
息大娘叹了一口气,道:“她么?进来了‘毁诺城’,还是藕断丝连,结果,那个男子
还是负了她,她自缢死了。”一时间,戚少商和息大娘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息大娘才道
:“到后来,我在他跟青楼女子鬼混时,一镖把他杀了,以祭晚楚在天之灵——反正她死了
,也不知道我杀那负心人,要是她知道,一定不允我这样做的;真不值得,投身进去,为这
种人,落得一死,人家连泪也不掉一滴,就拥着别的女人喝酒寻欢去了。”
雷卷等都听出息大娘性子甚烈,敢爱敢恨,但又有情有义,只听她道:“这些日子,我
算定你们会来,便也请了几个人过来,就算刘独峰来了,也不一定不给这几人面于。”说着
微微笑,一张脸虽然化妆得甚是苍老,但斜斜开展的鱼尾纹,甚是好看。
戚少商知道她的脾气,做了一两件得意事儿,总逗引他去追问,才肯说出来,于是便问
道:“是那几个有着天大面子的人?”
“高鸡血。”
“尤知味。”
“赫连春水。”
息大娘说出了三个名字。
戚少商、雷卷、沈边儿面面相觑,沈边儿忍不住问道:“可是,这三个人……”
息大娘打断道:“我知道。”
戚少商禁不住道:“这三人可从不受人利用——”
息大娘截道:“我有办法。”
连雷卷也说话了:“这三人,很难缠。”
息大娘胸有成竹的说:“不然,我请他们三个回来做什么?”
戚少商、沈边儿、雷卷都说不出话来,独有穆鸠平问一句:“息…息…”
息大娘道:“叫我大娘。”
穆鸠平仍是叫不出口,只道:“我连你年纪也不知道,怎能叫你做大娘?”
息大娘笑道:“你问我年纪?”
“不。”穆鸠平道:“我想看看你原来的样子,怎么叫我大哥这般着迷?”
息大娘幽怨的望了戚少商一眼:“你问他,可有对我着迷?”众人发现她脸上虽经过化
装,但眼里神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千般风情、万般柔情。
戚少商急着道:“大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来,我都在想着你;我的心意,你
还不知道?”
息大娘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你要是真想着我,又何必跟别个女子好,难道你的一颗
心,既念着我,又去念着别人?”
戚少商的心像被刺了一刀,比他断臂的伤口还要疼痛似的,变色道:“我是有跟别人…
…但我只念着你,大娘,这些年了,你却连这点都不信我……”
息大娘冷漠地打断道:“你现在受伤了,我不跟你争辩,况且众家英雄在此,见着了笑
话。”
她不待满腔话要说的戚少商说下去,返首问穆鸠平:“你真要看我的样子?”
穆鸠平愣愣地点了点头。
息大娘道:“我让你看我的样子也可以,不过,你大哥信得过我,你信不信得过我?”
穆鸠平望望戚少商,又看看息大娘,用力地点头。
息大娘道:“好,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待会儿,不管我带你去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
情,你都要照着做:你要是见到我摸出手绢,就大吼一声,记住,要尽你全力叫那一声;要
是你见我跺了跺足,那么,你就瞪住那人,眼睛有那么大睁那么大;要是我打了个喷嚏,你
就挥动长矛,越有声威就越好。”
然后问穆鸠平:“你记清楚了没有?”见穆鸠平有些茫然,便不胜其烦的又详说了一遍
,再问:“可记住了?”
穆鸠平咧咀笑道:“这跟连云寨的暗号一般,也没什么难记的。妈那个巴子!”
他突然骂了那么一句,众皆怔住,以为这莽汉的牛脾气又发作了,戚少商对他相知甚深
,忙道:“他是提到连云寨的暗语,想到寨里的兄弟,一时伤心,才脱口骂出一句的,请不
要见怪。”
息大娘摸摸胸口道:“我还以为是骂我呢!”众人见她语音娇俏,手指纤美,秀气无暇
,更想看看她原来的模样。
息大娘忽叫道:“你们都进来吧!”壁门再度打开,十数名眉目娟好的女子,端着疗伤
药物,在唐晚词引领下进来,各自仔细温柔的替连云寨的子弟及沈边儿等疗伤敷药。一名女
子想跟雷卷疗伤,雷卷走过一旁,道:“不必管我,不碍事的。我自己有药。”
息大娘笑道:“那也由你。”转身跟已敷上药物的穆鸠平道:“你跟我来。”始终都未
再看戚少商一眼。
………………………………………………
第十五章毁诺城
唐晚词照顾大局,毁诺城的女弟于们替这一干英雄好汉包扎伤口,但她的视线,常有意
无意间,落在雷卷的身上。
雷卷仍披着厚厚的毛裘,神色甚力落拓。他一个人远离人群,既没有悦色,也没有悲容
,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轻轻的咳嗽着。
然而唐晚词却看出他身上所受的伤决不算轻,鲜血还不住的渗出来,至少,他身上有两
道受创甚深的伤口。
——为什么他却不肯敷药呢?
在场中诸人比较下,沈边儿的伤势算是较轻,他只是头皮擦伤,左足尾二趾断折,他很
快的就治了伤,假作不经意地走到雷卷身边。
他觉得雷卷孤独,这么多年来,在雷卷觉得孤寂的时候,他都不离开雷卷的身边。
雷卷没有看他,但从脚步声中,就已经断定沈边儿来了:在江湖上年少一辈的武林高手
中,很少走得那么急躁气浮,然而却全是假装出来的——这才是沈边儿潜力不可忽视之处。
雷卷道:“伤口疼吗?”
沈边儿道:“不碍事的。”
雷卷道:“那就好。”
沈边儿道:“卷哥的伤势……”
雷卷道:“还可以。”
沈边儿道:“卷哥不搽点药……?”
雷卷道:“我已敷了,在毛裘里,我涂了药剜去死肌也没人知道……要论药力,毁诺城
还比不上咱们霹雳堂的!”
两人哈哈大笑了一阵,雷卷脸色愈渐青白,沈边儿道:“卷哥。”
雷卷道:“说。”
沈边儿道:“你……在想什么?”
雷卷惨然一笑:“你想……我在想谁?”
沈边儿恨声道:“阿远、阿腾和阿炮,都死得好惨!”
雷卷道:“是我害死他们的。”
沈边儿惊然道:“卷哥,你怎么这样说!”
“要不是我的决定,”雷卷道:“阿炮、阿腾他们本来就不赞成来这一趟的!”
沈边儿立即道:“大大夫义所当为,当仁不让,这件事,我们是永不言悔的,又能怪谁
!”他恨恨地道:“怪只怪我们信错了‘神威镖局’,它既已被册封为‘护国镖局’,我们
就该着意提防,实在是太疏忽了。”
雷卷冷笑一声道:“怪只怪江湖传言:高风亮是个老英雄!”
沈边儿哼道:“老英雄通常也是老狐狸!”
“可是,息大娘需要说服三只老奸巨滑的狐狸!”雷卷忽把话题岔开,“高鸡血外号‘
鸡犬不留’,不是他杀人不留命,而是他做生意的手段高明,跟他合作的人或对手,准是亏
蚀得家里连养鸡太猫鹅的能力也没有。”
沈边儿点头道:“其实,他摆的是大商家的样子,但肚皮上的功夫,在武林中,恐怕可
以称得上第一!”
雷卷道:“可是尤知味更不好惹。”
沈边儿道:“我对此人,倒不大清楚。他武功很强?”
雷卷道:“不是。”
沈边儿道:“他智谋高?”
雷卷道:“也不是。”
他顿了顿,道:“他捏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沈边儿不解:“所有人的咽喉?”
雷卷道:“他是厨师之王,而且司职掌管天下粮食供给,只要他摇头,谁也找不至!吃
的,就算找到所有的食肆饭馆,都不会烧给你吃。”
“不吃饭,就得饿死;”沈边儿点头道,“尤知味果然厉害。”
雷卷道:“他下毒的功夫更是厉害。”
沈边儿道:“可是,这两人再难惹,也总比赫连春水好缠。”
雷卷立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