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真假的言辞,好从中牟利。”
许惊弦起身怒目而视:“你伤害我不要紧,但不要辱及我义父。”陆文定冷冷一笑:“当年若不是许漠洋来此,宁徊风亦不会率擒天堡强攻媚云教,我的同胞哥哥陆文渊亦不会死。事实上擒天堡与媚云教结怨已久,与许漠洋并无关系,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借此激怒许惊弦。
许惊弦气得说不出话来,眼中喷火瞪着陆文定。
陆文定好整以暇地修起了指甲,脸色更见苍白,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桌上的显锋剑,悠然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你若是气不过,尽管来提剑杀我。他练的是苗疆飞刀之术,指中银刀百发百中,只要激得许惊弦先动手,便可名正言顺地杀了他,以绝后患。
许惊弦当然知道陆文定的用意,眼望画像一字一句道:“就算你容不得我,也请不要当着我父母之面出言不逊!”
陆文定不语。许惊弦长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年长我十余岁,我年幼时你一定抱过我,哄过我,就算你不念旧情,执意要杀我,我也只会束手待毙,决不会朝唯一还活着的亲人出手。”
陆文定听到许惊弦真情流露之言,蓦然一震,手中的银刀垂了下来。怔了半响,轻声道:“羽叔与韵姨婚后十余年一直无子嗣,对我视如己出,直到晚年得子,方才将所有的疼爱都移于你身上。我或许对你有几分妒忌,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做那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
〃堂兄,你终于肯认我了么?〃
陆文定沉吟着,终于点点头:“你说得对,陆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媽云教也再经不起内讧了。”
“我不是来与你争教主的,而且也不会改名叫陆惊弦。我只是想让我们彼此明白,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
陆文定长叹一声,他一向不是缺乏决断之人,必要的时候亦可翻脸无情,行事狠辣,若非如此,也无法令杂聚各族的媚云教徒服膺。但偏偏对于许惊弦,却难以痛下决心除之,其中固然有些许念旧情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十余岁少年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真诚气质,坦荡的赤子情怀。所以陆文定即使明知许惊弦是自己教主之位的最大威胁,却还是做不出泯灭良知、令自己羞惭之事。许惊弦哪知堂兄的心思,喃喃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陆文定道:“你且宽心,当年的叛徒皆已伏诛……”
许惊弦打断他道:“我不是要寻仇,而是想知道,我的父母离去的时候……是否痛苦。”他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仇恨,不想再加上一笔。
陆文定一怔,许惊弦不思报仇的想法迥异常人,却令他心头又生出一丝戒意。他略一思索,回答道:“据我所知,当年羽叔被叛徒围攻于山岭之中,眼见脱困无望,便与韵姨一并服毒自尽。两人双手互牵,含笑而死,后来我将他们合葬于海海之畔,曰后若有空,你可去看看。”
许惊弦点点头,稍觉宽慰。又想到父亲媚云掌法享誉江湖多年,就算被叛徒围攻,也未尝不能拼死脱困,或许是担心母亲受辱,方才与她同死。
忽听有人大笑道:“吴少侠别来无恙,可还记得我这个故人么?房门随之而开,一人大步入内。许惊弦应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面前之人年近四十,身材微胖,慈眉善目,脸上挂着惯于应酬的笑容,活像个精于世故的商贾。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擒天堡洽陵分舵的舵主鲁子洋。
“你是鲁子洋丨“许惊弦强按心头震惊。当年困龙山庄一战,宁徊风被林青射瞎一目,其心腹鲁子洋见势不妙就此失踪,想不到竟然投靠了媚云教。按理说擒天堡与媚云教敌对多年,纵然接受其投诚,也必会有所提防,但只凭方才鲁子洋不经教主同意径直入房的态度,便可推知他必是陆文定的亲信,或许在妮云教亦担任重职。
鲁子洋自嘲一笑:“一别四年竟还认得我,可见我人虽老了,模样却没怎么变,着实可喜可贺。又放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不过我现在已叫做卢居苍,一如贤侄更名为吴言。嘿嘿,吴少侠模样倒是变了许多啊,不过风骨依旧,更增一份英武之气,令人欣慰。”
许惊弦哪有心情与他客套,厉声问道:“宁徊风现在何处?”鲁子洋满脸无辜:“我亦是被宁徊风害得不浅,早就与他一刀两断。吴少侠与他有杀父之仇,倒也不必怪责到我身上吧。”
陆文定道:“卢先生现在是本教的青蝎左使,堂弟不可无礼。”“青蝎左使!”许惊弦一怔,那可是仅次于教主一人之下,尚在赤蛇右使冯破天之上。鲁子洋果真是精于见风使舵之辈,换了东家不降反升。
鲁子洋笑道:“擒天堡的敌人,自然是媚云教的朋友,倒也不足为奇。原来当年宁徊风事败,鲁子洋在擒天堡无法立足便投靠媚云教,陆文定初掌大权,急于培植自己的心腹,便重用之。两年前邓宫身死,便由鲁子洋接替了青蝎左使之位。
许惊弦想到当年被宁徊风抓住施以“灭绝神术”时,鲁子洋就在一旁冷眼旁观,日哭鬼欲救自己,还被他抓住把柄告了一状,对他余恨未消,讥讽道:“如今媚云教与擒天堡再度联盟,鲁舵主见到龙判官时可要小心些了。“
鲁子洋面色尴尬,陆文定替他解围道:“此一时彼一时,江湖上皆是豪放之人,不念旧怨。卢左使如今是本教的重将,他龙吟秋也未必敢得罪。只听他直呼龙判官之名,当知两派联盟只是迫于形势,内里依旧互不服气。
鲁子洋趁机下台:“听说教主兄弟重逢,特来相贺。”他最擅长察颜观色,已看出许惊弦与陆文定兄弟相认。
陆文定淡淡道:“眼下还有第二桩喜事哩。眼望许惊弦,媚云教副教主之位,堂弟以为如何?”
许惊弦怔然失笑:“堂兄太不了解我了,我生性闲散,不喜欢受束缚,过几日就离开大理。”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哪能说走就走?嘿嘿,念及当初羽叔对我的恩情,就算养你一世也是应该。”
许惊弦一怔,立刻明白了陆文定的用意,仰天长叹:“原来堂兄还是信不过我,要软禁我一生么?”
陆文定听许惊弦丝毫不留情面,当着鲁子洋的面径直把自己的如意算盘揭破,脸上终是挂不住,板起脸道:“有道是长兄如父,你既认我为兄长,我当然有权管教你。何况我本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哪有什么软禁之意?”他虽振振有词,但在许惊弦的注视下越说越慢,额间微微渗出了汗珠。
鲁子洋忙打圆场道:“此事不必着急,且待我慢慢相劝吴少侠。”陆文定耸耸肩:“多年不见,兄弟间生疏了许多,倒叫卢左使见笑。”许惊弦心生感应:鲁子洋一来,陆文定便对自己许以副教主之位,到底是故意表现出兄弟情谊,还是为了制衡鲁子洋这个青竭左使他无意沾上权势斗争,大声道:“你不必劝我,我不会做什么副教主,也不会受人摆布。”陆文定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
眼看两人又要说僵,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人到门口站定,大声道:冯破天求见,有要事禀告教主。“
陆文定以手抹额,似要拭去方才的不快:“进来吧。”冯破天大步踏入屋中,目光在许惊弦身上略一停留,随即给陆文定递上一张信函,轻声道:“是京师密报。”许惊弦一时难以分辨他那一眼是因为自己在场而不方便说话,还是另有他意。
陆文定看过信函后,脸上微有些变色,再把信函交与鲁子洋观看,随即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陆文定便道:“冯右使带吴……少侠去休息吧,要谨慎些。他特意将吴”字吐得重,当然是提醒冯破天莫要泄露了许惊弦的真正身份。
冯破天恭声领命:“吴少侠请随我来。转身先出屋,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鲁子洋一眼。许惊弦敏锐地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又联想到冯破天先通告再入房,在陆文定面前不苟言笑,便知他在媚云教中远不及鲁子洋得宠。
许惊弦口中告别,目光却盯着桌上的显锋剑。陆文定略一犹豫,大度地一挥“手宝剑配英雄,吴少侠可莫要辜负了这柄剑。”
许惊弦将显锋剑佩在腰间,暗地松了一口气。陆文定既然允他带剑,说明尚念着一丝兄弟之情,这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种安慰。
许惊弦随冯破天走出阁楼,沿着湖边小道前行,却并非往自己刚才来的方向,开口问道:“冯右使带我去何处?”
冯破天道:“你昏迷三日三夜,皆住在陆教主的房间。现在带你去驿馆。”许惊弦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问叶莺的下落,却听冯破天笑道:“记得四年前初见贤侄时,还是一口一个叔叔,缠着我要骑那匹火云驹。如今却唤我冯右使,唉,想来真是令人伤怀啊,来来来,和叔叔握个手……”说着话伸过手来,不由分说握了许惊弦一下。
许惊弦但觉手中一紧,冯破天已将一物塞入自己手中,按形状分辨像是某种药丸;心知有异。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道:“如今我长大了,当然不再像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冯破天轻轻一叹,手指前方一座小山道:“当年你旳义父许漠洋来到媚云教,便住在那里监管教中兵器的打造。那时我常与他秉烛夜话,受益匪浅。”
许惊弦听他提及许漠洋的名字,心头一酸,不由改了称呼:“当年冯叔叔千里迢迢护送义父去萍乡,让我好歹见了他最后一面,小侄感激不尽。”
冯破天肃容道:“许兄为人正直,乃是我极敬重的人物。何况若不是我邀请他来媚云教,也不至于受那宁徊风的暗算,护送之举于情于理皆应如此,贤侄何必客气?”随即又放低声音道,陆教主屋中点起了留宾香,闻之消功乏力,你手中的醒神丹可破解此香,多闻几下便可恢复武功。“
许惊弦恍然大悟,怪不得起床时觉得浑身发软,胸腹间气闷异常,还以为是在睡梦中被迫服下了什么药物,想不到竟是那屋中点起的熏香里有古怪。媚云教用毒之术出神入化,往往伤人于无形之中,实难防范。他假意以手抹汗,将掌中的醒神丹凑于鼻端长吸一口气,果然胸中顿觉轻松;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小路渐离湖畔,再转过几个弯,已至山麓之下,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眼瞅左右无人,冯破天又低声道:“此山连绵数里,林深叶密正好藏身,往西十里便是大理城。你不妨假意打我一掌,然后脱身。”
许惊弦连吸了几口醒神丹,内力已恢复了八九成,但听了冯破天的话却有一丝疑惑。毕竟他是媚云教中三朝老臣,为何要如此帮助自己7心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如果陆文定有意加害,又苦于找不到借口,会不会故意给自己一个脱身的良机,趁机灭口?
冯破天老于世故,只看许惊弦稍一犹豫便知他心中所想,诚声道:“当年老教主对我的知遇之恩,粉身难报,我若有害他骨肉之心,天诛地灭。”
许惊弦听他发下毒誓,心中稍安,低声道:“我并不怀疑叔叔,陆教主毕竟是我堂兄,又怎会加害于我?”
冯破天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身处高位者,最忌抢班夺权,就算陆教主今日不杀你,难保明日不动杀机。”
许惊弦知他说得有理,陆文定一意强留自己在媽云教,怕也不安好心,沉声道:“可是冯叔叔这般放走了我,必会令人生疑。”
“方才我送来京师密报。皇上已颁下圣旨,令明将军点兵派将,即日南下,预计半个月内就将兵临蜀地。”
许惊弦心中微凛:“终于要打起来了。京师才传出诏令,千里之外的媚云教即刻便知,由此可见京师中确是密布眼线,正如君东临所分析,明将军虽是兵多将勇,但长途奔波,劳师远征,乌槎国与其盟友以逸待劳,再加上地利之便,这一场大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冯破天点点头:“此刻媚云教忙于部署,无暇理会贤侄逃走之事。何况正值用人之际,陆教主纵是查出蹊跷,亦不会与我为难。”许惊弦喃喃道:“刺明计划想必也同时发动了吧。”冯破天不解:“什么刺明计划?”
许惊弦一怔,原来冯破天对此并不知情,看来刺明计划仅限于乌槎国、擒天堡与媚云教中几位高层人物,只怕连封冰与君东临亦一无所知。他转开话题道:“我那只鹰儿如何了?现在何处?”
“那只鹰儿护主心切,一路跟随。教中苗人有擅长放鹰者,布下罗网擒之,倒并未受什么伤害,现在被关于笼中。你在媚云教多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险,还是先脱身为妙,有机会我便放了那魔儿,它自会去寻你。”
许惊弦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道:“叶姑娘呢?”
“叶姑娘被软禁在驿馆中。你放心,她是擒天堡的重将,又是丁先生手下红人,陆教主决不敢攛自加害。”
许惊弦尚自沉吟,眼看山道前隐隐现出灯光,冯破天急道:“那里就是驿馆了,有媚云教重兵把守着,贤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许惊弦瞅准左右无人,一咬牙,轻轻道声“得罪”,猛然一掌拍在冯破天的颈弯处,他知若是被陆文定瞧出冯破天有意放人必会对他不利,这一掌不敢藏私,用了七成的力道。冯破天闷哼一声,当即软倒于地。
许惊弦依冯破天的指点,蹿上山坡,借着密林的掩护朝西而去。走不多远,已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回头望去,隐隐可见灯火,想必有人发现冯破天晕倒在地,媚云教已派出追兵搜山。不过看情景追兵人数有限,并非大肆搜捕,或许陆文定与鲁子洋等人分身乏术,亦不便张扬。幸好山深夜黑,倒也不愁脱身。许惊弦翻过几个山头后,远望见前方一座大城,墙楼高耸,灯火辉煌,正是大理城。
此刻城门虽尚未关闭,但深夜入城太过显眼。许惊弦寻棵参天大树,纵身跳上,藏在树丫之间。回想这一日发生的种种情事,生死不明的叶莺、隐露杀机的陆文定、改头换面的鲁子洋、仗义相助的冯破天……最后想到那两幅画像,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逝去的记忆逐渐恢复过来,不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银月如钩,繁星点点。夜幕降临在洱海之滨,将一切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都遮蔽在那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眼看到了黎明时分,已有零星的樵客农夫入城,许惊弦先将显锋剑藏在树下,随即找一位樵夫买下一捆柴禾,隔一会儿又赤着上身拦下一位赶着牛车的老人,谎说自己在山中迷了路,衣衫尽被划破,买下一套粗布衣衫。老人见他年轻面善,说的又是滇北口音,不似坏人,也未生疑。许惊弦穿上旧衣,将换下的衣物与显锋剑藏于柴禾中,摇身一变为年轻的樵夫,挑着柴禾大摇大摆混入了大理城。
这都是他昨夜早就想好的对策。滇南一带多是异族聚集,媚云教势力极大,大理城名义上设有州官府衙,实际上全都被妮云教暗中控制,朝廷对此也只能挣只眼闭只眼。如果他径直入城,必会被媚云教暗哨察觉。
许惊弦一连昏睡了三日三夜,纵是一晚未眠亦不觉疲倦,挑着那一捆决不肯卖出的柴禾在城中闲逛。目中所见,男女大多是异族装束,但皆面目和善,性情温雅,虽販夫走卒,亦不乏俊秀不俗之辈。心想若等明将军大兵一至,城池论陷于战火之中,百姓流离失所;不由生出对战争的厌烦之情。时而有拿刀带剑的妮云教徒在城中巡视,许惊弦小心避幵,混迹于一群樵夫之中,来到一家小酒馆,一面听着汉子们闲谈,一面留意天空中是否有扶摇的踪影,直等到午后依然一无所获。
忽听周围谈及当前时势,便有人说到当今圣上已传旨出兵南疆,明将军率二十万大军讨伐泰亲王的消息。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