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老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宋无畏、次子宋无双皆习武。特别是那个次子宋无双,自幼拜武当第一高手痴道人为师,十五岁第一次在解剑岩下和同门师兄比剑便胜了大他十多岁的大师兄,那时痴道人就断言此子不出五年当成绝顶剑客。果然宋无双一年之内连败青城、昆仑、少林多家的同辈高手,十七岁时远赴崆峒山,用了不到百招就胜了崆峒派掌门铁琴先生的苍虹剑。十九岁时孤身一剑,远赴峨嵋,在金顶与其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峨嵋缘智大师激战千招未分胜负。二十五岁之前大小数百战,居然未尝一败,天下使剑者咸知'不败之剑'宋无双之名。宋老人更是对次子抱与厚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是、可是这宋无双却对父亲所为甚是不满,他知道那君十方号称'剑魔',师出峨嵋,算来是峨嵋掌门缘智大师的师弟,剑法自成一家,其诡异处还在其师兄之上,手下'无忧堂'中的死士出手狠辣,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宋无双过惯了公子哥的安稳日子,练武习剑不过是满足他心中的虚荣之心罢了,实在不愿因两个不相干的人与朝廷和君十方这样的强人为敌。宋老人自然将二儿子狠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宋无双出马,持了老人的一封书信将陈方二人的几十口家眷暗暗送到了苍柳城。
“但当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无忧堂的人已经将他爹抓住了,逼他说出'贪官'家眷下落来,否则便与罪犯同座!双方言语不和,宋无双便和君十方动起手来,那天、那天下着大雪,漫天的鹅毛大雪,两个人就在雪中比剑。宋无双的老爹在君十方手中,他自己又在心里怪老爹多事,没来由的管这事,惹上这多麻烦,这么忧心忡忡的就无法将剑法施展到极致,百十招内居然数次遇险。君十方更是出言恫吓,劝他不必为两个素不相识的老东西对抗朝廷!若是老父因此丧命,他宋无双更要担负不孝的罪名。
“宋无双果然跳出了圈子,就想将那些人的下落说出来,”水儿见他说到这里身子抖得更是厉害,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住了他的手,却听他颤声道:“嘿,他、他这么做一大半是出于私心,这一战他心烦意乱的,已经必败无疑了,若是此时停手,不但能保住老父的性命,更能保全他的不败之名!
“但……但宋老人却红了双眼,将他大骂了一通,他……他说,无双,人生在世,可要时时记得'正气'二字!你若是说出了人家的下落来,老爹便做了厉鬼也饶不了你!宋无双听了这话,心中又犯了犹豫,正迟疑间,宋老人又喊道,大丈夫便当心坚如铁,愈挫愈强,无双你记住了,心养正气,不惧百邪呀!
“宋无双见老父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心中就觉出一丝恐惧来,果然只见他老爹大叫了一声,竟、竟……咬舌而亡!”水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哑巴却已经泪如雨下,说:“宋无双见老父的尸身摔倒在雪中,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关键时刻,是他兄长宋无畏拼死护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得了他的一条性命。兄弟二人千辛万苦的逃到了苍柳城,兄长宋无畏却也伤重而亡了……”水儿的眼睛也潮湿了,“宋无双,宋无双,”她喃喃念着,“哑哥哥你就是宋无双,对不对?怪不得你总是那么忧愁,而每次下雪时,你就会对着大雪发呆……”宋无双一愣,在她的柔荑上轻轻一握,说:“水儿当真聪明,不错,那个宋无双就是我!可是韩爷收留我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呀,我这名字旁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苍柳城内除了韩爷和何三拳,旁人都只当我是个有些蛮力气的哑巴!我得待在这里,等着陈方两家的孩子们长得大些,那些娃们最小的才八岁呀。装哑巴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一个人哑了,就去了三成的精气神,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样才不会给韩爷惹上麻烦!”水儿忽然想起,那次赛戏时何大鹏恶骂哑巴的事情,心里象给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绝技在身,却能吃得这样的大苦,受得这样的大辱!
他顿了顿,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给家人报仇,只是一拿起那剑,我就想起那场大雪,想起大雪中的老父和兄长之亡,那几乎全是因我的私心而致,我……竟再没有勇气舞起我的长剑来。我常常问自己,宋无双呀宋无双,当年的不败之剑是不是就这么完了?直到今天在窗户根下面听你唱了那出'拜月',忽然想起,为什么你这样的弱女子能挺身赴难,而我这个武当名剑却不敢再战?或许是'不败之剑'这四个字太沉太重,或许是我那一战之后失去了愈挫愈强的豪气了!水儿,我是不是很无能很懦弱?”水儿摇了摇他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你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尤其是你今晚在屋顶上高唱秦腔的样子,我一辈子忘不了的!”宋无双心中就一暖,说:“说来也怪,刚唱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疑惑,唱着唱着就觉着胸臆间的豪气越来越盛,忽然就明白了老父死前喊的那八个字'心养正气,不惧百邪'!”他接着说:“何况今天找上门来的关中三魔也是无忧堂中的人物。江湖上传说,这三个魔头行事邪得紧,据说挂上紫灯之后,敌人若不听命,他们就要千方百计的残杀对手的亲友。但我没想到,他们真会向孙大瓢兄弟这些无辜之人下手。这事我不得不伸手了!”水儿心里一热,这宋无双不将一身的荣辱放在心上,却能在关键时刻为了整个苍柳城,不顾自身安危的拔剑一击。这样的人才算得上真豪杰真汉子!
“你就有胜他们的把握?”水儿停下了步子,一脸关切的问。宋无双不语,却稳稳的点了一下头。水儿见他点头,心就一宽,说:“我信,我的哑哥哥一定成的!”
六、奋剑
静谧的夜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舒缓的胡琴声,声音不大,倒像是游子的悲吟,让人跟着心酸。水儿的脸色一变,说了声:“胡琴客?”宋无双扬起头,狼一般对着淡淡的夜风嗅着,“想不到还是让他们撵上了,关中三魔果然有些手段!”水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瞧见了前面夜色中招摇的两杆紫色灯笼,心里跟着就想起了那句可怖的咒语:紫灯现,血光见!宋无双却在她的手上重重一握,低声说:“别弄出大的声响,更不要上前相助。”就转身迎着那灯笼走了过去。
水儿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努力使自己静定了下来,大战当前的可不能给爹丢脸!一只手就紧紧握住了背后的刀。
两杆灯笼插在前面一根歪脖子老柳树上,树前就有一片淡淡的紫光。那一缕胡琴声在夜里隐隐飘着,其声苍凉凄婉,水儿听了心里就想哭。那云翻了上来,将淡月完全遮住了,四野就极黑极静,只有树前那一幽紫,醒目而又诡异的明着。
宋无双的衣服很单薄,但里面裹着的身躯却给人一种山一般厚实的感觉。水儿望着那身躯稳健异常的向前走去,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双沉稳的大脚上,她想起了那天从清水县回来时,眼中看到的,也是这双沉稳的脚。
眼见着宋无双在灯笼前停住了步子,水儿的心里就开始扑颤个不停,胡琴声一紧,却是老叫化子的声音响起来:“那伍员逃楚归吴卧薪尝胆十九年,十九年伍员把兵练,十九年他日日夜夜复仇灭楚志更坚,十九年伍员仇未散,十九年他吃刀咽剑杀父之仇有偿还,到如今十万雄兵把楚伐,强弓劲弩在阵前!”这声音唱得咬牙切齿的,却始终不见人影。
只听宋无双那沉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苍柳城人在此,请三位现身一见!”远远的,水儿就看见几个黑黝黝的物事向宋无双飞了过来,宋无双伸手接住了,却颤声道:“妖妇,你们真下毒手呀!”水儿的心一阵抽搐,才明白了宋无双手中拿的必是人头了,这群天杀的,竟然对那几路人马下了毒手,按韩爷的指示这些人该当快马扰敌,一出即回的。
这时又响起一个女子的狂笑声:“咱们的紫灯笼挂上了苍柳城,还想耍什么花招么?”宋无双暴喝一声:“现身吧!”一道剑光在阴沉沉的夜中一亮,直刺向那根怪模怪样的老树。支呀一声怪响,倒像是树精的嘶吼,琴声和狂笑全都止歇,两道人影分从左右窜出来,扑向宋无双。
胡琴客的身子舞成一团灰影,一柄冷气森森的长剑直刺的宋无双的双眼。剑光闪烁间,两个人的身影已经交错而过,胡琴客的千奇万幻的一剑居然走空。他一招落空,就是一愣,宋无双的剑已经电一般点向了他的咽喉。危急之时,乌光一闪,水儿就闻得金玉交击般的一响,却是一个长须老者斜刺里冲出,挥刃架开了宋无双的闪电一剑。那老者身材清瘦,白须飘摆,望上去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水儿见了老者手中擎着一根乌气沉沉的笛子样的兵刃,心里就一紧:“这人想必是三魔之首铁笛翁了,原来他是这般模样,这个神秘又狠辣的老东西到底是露面了!”那老者向宋无双冷笑道:“这事跟你可没什么相干,凭什么来此横插一手?”宋无双长剑一横:“只凭两个字,公道!”铁笛翁恶笑道:“好,今天咱们就给你公道!”铁笛一挥,和胡琴客左右夹击过来,只闻剑鸣笛嘶,三人在紫灯前奇快无比的又换了一招,水儿看不明白谁占了上风,却只见三人刹那间又由动转静,沉寂的旷野上忽然响起一阵琵琶声,调子低回轻柔,倒像是跟两个老友浅唱低吟,水儿知道那必是琵琶女传音立威,她凝神听这曲调,依稀是古曲《六幺》。
三个人全不动,天地间愈发阴郁。水儿离得虽远,但还是觉得几股凛冽的杀气自三个人身上直透过来,胡琴客左琴右剑,铁笛翁长笛横握,二人眼中全闪着野兽般的光,却是均不敢轻易上前。水儿凝神瞧宋无双手中的剑,那剑长近四尺,泛着一抹青气,显得古意苍然。宋无双背向水儿横剑而立,水儿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瞧见那一簇黝黑的影子挺在苍茫的夜中,一闪闪的是他古剑上跃动的光。
一曲《六幺》几近尾声,沉沉夜色中的三个人依然挺立不动。
琵琶声忽然一变,弦声雄劲急迫,水儿呼吸一紧,只觉千军万马风驰电掣的呼啸而来,无数刀光剑影随着弦声铺天盖地的倾洒下来。铁笛翁和胡琴客齐声怪叫,身随曲动,长剑如匹炼,直挥向宋无双的眉心,铁笛如毒蛇,笔直点向宋无双的心口。同时那紫灯笼忽闪了一下,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扑向宋无双背后的空门,却是琵琶女自后夹击。
宋无双振声一啸,有如鹤唳龙吟,古剑一转,在胡琴客的长剑上一抹,就将这招“阳关三叠”的杀意止住。这古剑一经催动,就仿佛是一条谁也无法驾御的怒龙,卷起满地狂沙直撞向铁笛和琵琶。三件兵刃交击,迸出切金断玉的一阵响,一股劲风爆出,那两盏灯笼登时熄了。
水儿随即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耳听得黑暗中风声、吼声、铁笛的呜咽声、琵琶舞动时发出的铿锵声乱作一团,惟独没有宋无双的声音。水儿的心一阵狂跳,握着刀的手全是冷汗。
猛然间只听得琵琶女长声一嚎,那声音撕心裂腹的让水儿一阵哆嗦,嚎声响了一半就嘎然而止,象给什么东西硬生生斩断了一般。跟着就是一声苍老的嘶叫,不知是铁笛翁还是胡琴客的,水儿知道是三魔接连受伤,心里就一松。
便在这时,又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正是宋无双的声音,水儿的心口陡然如遭巨木轰击,难道、难道他……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口中一咸,却是不自觉的咬破了下唇。这时候却有两声长啸拔地而起,一声高亢激昂,一声低郁沉闷,啸声未止就有十余声金铁交击之声。水儿的心也随着那密如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越跳越急,几乎就要跳出嗓子来了。
那一声清越的啸声陡然止歇了,二人兵刃的撞击声也同时消逝,跟着响起一声嘶哑的低啸,犹似野兽受伤后的怒吼,这声音震人心魄,却如一条苍龙一般,倏忽远去了。
“哑哥哥——”水儿听得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了。“我在这里!”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眼前一亮,挑着灯笼的宋无双已经微笑着站在她眼前,一只手上却提着琵琶女和胡琴客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你、你没事么?”水儿抚着他肩头的一串血迹问。“给那笛子擦破了皮,”他说着一笑,“还是这个铁笛翁狡诈得多,给他逃了!”水儿才想起害怕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哭道:“刚才、刚才可是吓死我了!”
天亮的时候,苍柳城就开始热闹了,这一天是百戏节的正日子。有些苍白的日头下,披红挂彩的大戏台显得格外喜庆,离开戏的黄昏还早,大人小孩的已将戏台下面围了个满。人们争着论叨这两天三夜的百戏节里哪家戏班子最能出彩,懂戏的大人会说纪家班,那纪家班的“大净”最有名,上次唱《下河东》的那个呼延赞运上丹田气一唱,那声音能传出十里远去。喜欢旦角的会说是紫云社,人家那个叫云卿的角儿身段最绝,一通碎步跟飘在水面上似的。只有小孩子好热闹,只要是谁家的戏里面鬼神多,翻打得热闹就喜欢谁……
关中三魔暂除,水儿和宋无双也拉着手混在人群中享受这份热闹,韩爷得知琵琶女和胡琴客被杀,气就长出了一口,总算为死去的弟兄抱了仇,那个铁笛翁虽然逃了,但也受了内伤,暂时不足为虑了,大家先松口气吧!对死去的六名苍柳城弟子,韩爷要重金抚恤,但却不要太过声张,以免惊着城中百姓,这些苦命人受得罪多了,不能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这一次百戏节韩爷就觉得来得格外不容易,原以为要遭血洗的苍柳城还是热热闹闹的唱起了大戏,这全是宋无双这后生拔剑除魔,嘿,还是邪不压正呀!
七、无忧堂
苍柳城人的快活只持续了两天两夜,乱子出在第三个晚上,那本是百戏节最热闹的时候,各戏班子都将压箱子的绝活留在最后,那才叫好戏连台呢!但戏唱到黄昏时分,就听说有一队捕快给个骑马的官带着,一路开到了韩爷的雄风堂前。韩爷早得了讯息赶回了府内候着,刚散开的愁云又聚到了脸上,但还要陪上一脸的笑。来到雄风堂前的官倒是自己的熟人,清水县里的孙捕头。苍柳城虽然离官府远,但韩爷知道现官不如现管的道理,隔三差五的总将银子送过去,苍柳城内收留的落难的英豪太多,可要将这帮官老爷打点好了,这些人横起来可是比土匪厉害多了。银子送得多了,韩爷一来二去的就和刘知县和孙捕头成了熟人。
但这时孙捕头脸上愁云密布,声音也压得不能再低:“韩爷,我知道您在江湖上混的,结交的朋友多,但不知道你怎么就惹了那位煞星?”韩爷急问:“谁,难道是铁笛翁?”孙捕头的一张马刀脸夸张的又长了一截:“可比他厉害得多——是无忧堂主,君、十、方!”韩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许多。孙捕头接着说:“人家无忧堂可是稽查陕甘两省,手眼通天呀,今天一早无忧堂的快马就将缉捕文书拍到了知县大老爷的大堂上,硬说你窝藏甘肃冒领赈银大案的余孽,支派知县派兵速将一众逆匪缉拿归案!好在这些日子白莲教死灰复燃呀,无忧堂的大部分人马都被抽走去清剿白莲教去了。嘿嘿,兄弟冒死跑这里来给你送个信让你准备一下子,我猜想最多我能给你拖延一两天,瞅这架势,我若是交不出人来,他君大人就要亲来了!一两天就到!”韩爷心一寒,暗叫,这君十方来得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