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川-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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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晴川-怒雪-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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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明月不由我珠泪洗面,见大人终日愁不由我心似油煎。”水儿伴着这曲子屏朱唇启玉齿曼声唱了起来。那时候唱秦腔的还没有女子,青衣小旦全是男人反串,水儿这么一唱就让韩爷有耳目一新之感:“这丫头不光是嗓子水灵,举手投足的还真有几分味道!”水儿袅袅的声音接着唱下来:“多年来吟诗习字教我勤把书观,这时节庙堂忧这时节家国乱,这时节正是我报养育恩一片孝心见……”韩爷听了这句,心里一痛,铮的一声,胡琴上的弦断了两根。他低头望着那断了的琴弦,说:“水儿,你是好孩子,爹这些年没白疼你。”水儿的泪已经断线珍珠般的掉了下来,说:“爹,让女儿去,只要爹您别再去动刀动枪只要咱苍柳城别遭灾受罪的,水儿什么苦都受得!”韩爷的脸一硬,随即又软了下来,还是叹了口气,喃喃说:“水儿,你是个好孩子……但只要爹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能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他举目望了望窗外浓浓的夜色,说:“今夜我就派人送你走,我多出几道人马幌他们一下,他三个人本事再大也不是神仙罗汉,难道我苍柳城还飞不出一只雀儿去?”水儿要待说什么,外面却响起一阵揪心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门给人一把推开,撞进来的是一脸仓惶的何大鹏:“不好了,老城主,孙大瓢让……让他们给剁了!”孙大瓢是何三拳的徒弟,不仅功夫不错,人也机灵,伶牙俐齿的。屋里的父女听了这噩耗全一愣。 

跟着何三拳走了进来。何三拳扭过头先训儿子:“你他娘的没见过死人么?这么慌里慌张的一副孬样!”“怎么回事?”韩铁梧板着脸问。何三拳拧了一下眉,说:“这事是我办得莽撞了。昨个流沙五侠一走,我瞧硬的只怕不行,就想……来点软的。大瓢这孩子嘴甜脑子快,我就让他和他兄弟二瓢带上一封信和一千两银子去了龙王庙。哪知刚才孙大瓢的尸首不知给谁抛在了院子里的天井旁边……更狠的是,那银子竟全给塞进了他的肚子里……孙二瓢至今未见踪影!”水儿听到这里,只觉胃口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 

韩铁梧的铁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低喝道:“当真一拼,难道我苍柳城百十把刀还就怕了你三个魔头?”但他的目光又逡巡到水儿脸上,说:“水儿,你还是今夜就走,出了苍柳城,暂避一时!”“大哥,”何三拳的脸色挺难看,“水丫头只怕……还是不走为好?”韩铁梧冷着脸盯着他没说话,何三拳只得自顾自说下去:“大哥刚才说得在理,当真明着较量,咱苍柳城百十把长刀真就不怕这三个魔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瞅这关中三魔的架势,决不会明着和咱们干!依他们的身手,若是一个个的下黑手,咱这苍柳城只怕……嘿,依我说,不成咱们就舍了一个水丫头……”“住口!”韩铁梧怒喝了一声,“老二,你一大把岁数白活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嘴!”“大哥,”何三拳脸上也跳起了青筋,“一个水丫头与您比谁轻谁重,与整个苍柳城比谁轻谁重,您可要掂量好了!”水儿也说:“爹——”却给韩铁梧大手一挥,硬生生地斩去了下面的话。 

“水儿说什么也不能送出去,”韩铁梧斩钉截铁地说,“这苍柳城里还是我说了算!”天井里忽然飘过来一个女子阴冷的笑声:“你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众人一惊,门外忽然响起铮铮铮的三声琵琶音,声如金戈交击,惊人心魄。众人听得琵琶声多了,却从来没听过这样冷硬尖锐的,每响一下,众人的心就止不住跟着一跳。 

跟着屋门给一阵凄厉的风推开了,屋内的烛火在风中虚弱的一闪,就灭了。院子里灯火也早熄了,屋里屋外的一片黑。“紫灯笼——”水儿忽然低声一呼,却见院外果然飞来一只紫色灯笼,忽忽悠悠的直插在院墙上,灯笼不大,却紫汪汪的瘮人,如一只恶灵的眼,诡异而又恶毒的闪着。何三拳颤声道:“这、这是关中三魔的索命灯笼,插到哪里,哪里就得乖乖听命,否则就是那六个字——'紫灯现,血光见'!”韩铁梧盯着那灯,沉声道:“来的是琵琶女,大伙不要轻举妄动!”到底是苍柳城的总飘把子,这么一声喊,众人全沉下气来,漆黑的屋里就是一阵瘮人的寂静。 

寂静之中,一阵急促响亮的琵琶声忽然在窗外爆了出来,有如万鸦惊噪,激得屋里的人一阵心荡神摇。那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水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琵琶声赶着紧命的跳,几乎就要跳出腔子来了,忙用手掩住了耳朵。 

“日你一万辈的祖宗——”何大鹏吼了一声,拔出刀就冲了出去。“别出去!”何三拳在喉咙里挣出一句来,但在一阵让人心烦意乱的琵琶声中谁也听不清楚。 

何大鹏已经擎刀窜了出去。漆黑的屋外陡然飘进一个人来,这人招式也怪,头下脚上的从屋顶纵下,那头就直向何大鹏的脑袋撞了过来。何大鹏从来没见过这么怪的招式,这人来的又快,一句话没骂完,那脑袋就到了。 

“日你八万辈的祖宗——”何大鹏的刀拼命向那人的心窝剜过去。“小心!”韩铁梧一掌拍出,将何大鹏轻轻送了出去。 

但那人依然直挺挺的荡过来,直撞在墙上,撞出砰然一声闷响。那琵琶声划然而止。 

院子外面人声呼喝,一片火把光芒向这屋子涌了过来,却是苍柳城的弟子闻声赶到。一片嘈杂中,那阴冷的女人笑声又再响起:“韩归仁,明日子时将你丫头送到龙王庙外,不然杀得你这苍柳城鸡犬不留!”“杀!”院子里一片喊杀声,却是苍柳城弟子和琵琶女交上了手。何三拳这时已经哆哆嗦嗦的点亮了灯,水儿忽然指着墙脚,啊的一声惊叫。屋里的人才看清,先前撞进屋里的人却是孙二瓢,只是直挺挺的,想来已经绝气多时了。 

几个人全红了眼,疾向屋外冲去。到得外面不禁一愣,闪烁的火把下,只见院子里十几个苍柳城弟子刀光闪烁,却被一个长发飞舞的黑袍女子紧紧“围”住。这女子身形倏来倏去,当真快如闪电,看上去一道黑影翻飞,有如将这十几个人围住一般。黑袍女子左手好整以暇的怀抱琵琶,只将右手忽伸忽缩,每一出手,必有一名苍柳城弟子的长刀被她震飞。 

猛然间那女子长声一啸,声若枭啼,当啷当啷几声响,剩下几名弟子的长刀也被她夹手夺去,抛在了地上。 

苍柳城的人全愣在那里,人人的心中全想起两个字:“鬼魅!”琵琶女哈哈大笑:“想不到苍柳城竟是如此浪得虚名!”将手在琵琶上一拂,发出铮然一响。 

众弟子全愣在那里,不知该不该上前厮杀。 

院子里人虽多,但众人这时心丧气沮的就显得有点静,韩铁梧长长吸了口气,勒了一下腰带,便待挺身上前。 

就在此时,忽有一声秦腔如一道脆生生的惊雷骤然响起:“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小舟一叶,凭一身英气神威,探千丈虎穴龙潭——”唱得正是《单刀赴会》中“宝刀在手”那一出。 

院内激战方熄,本来极静的一刻,陡然有这道秦腔从天而降,就显得极响亮极雄浑。这声音清亮高亢,象只大鹤一振翅就没进了云尖里。在大败之余,陡然听得这么奋猛这么狂荡这么熟悉的秦腔,众人的心气均是一振,韩铁梧的眉头展开了,何三拳的脸上也回复了血色,众弟子的也纷纷攥起了双拳。大家全四顾,找那唱戏的人,却是只闻秦腔,不见人影。 

琵琶女哼了一声,五指一划,一串琵琶声迅捷轻急的响了起来。水儿一听,竟是“十面埋伏”。这琵琶女一挥手就是“十面埋伏”中的急弦紧调,琵琶声如江水怒起,仿佛要将那秦腔淹下去。 

那秦腔在琵琶声里非但不乱,反而更觉清越,接着唱道,“观江水滔滔浪腾,波浪中隐隐伏兵,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幅月敌万兵……宝刀在手,某胸中自有万丈豪气凝……宝刀在手,笑尔曹面如土色战兢兢。”这声音越吼越是激荡人心,十多句“宝刀在手”的紧板却一路履险如夷的直吊上去。水儿以前听人唱这出秦腔时都觉得闹得慌紧得慌,这时才发觉这秦腔居然可以这么动听这么感人。 

一道青影已经挺立在屋檐上,这身影沉稳如山,两道宽宽的肩微微的抖着,吼出的秦腔居高临下直冲了下来。“哑哥哥!”水儿忍不住惊呼出声。这立在檐上吼秦腔的人却不是哑巴是谁?众人瞧见哑巴居然开口唱戏已经是大奇了,更奇的是院子里的人均是练家子,却不知道哑巴何时到的那檐上。瞧他那沉稳的样子仿佛立在上面很久了,但唱那第一句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瞧见他? 

琵琶女把牙一咬,琵琶声又高了几分,劲急的声音如惊涛拍岸,直向上窜起来,似要将那秦腔压下来摁下去,直埋到江心里。奇怪的是适才琵琶声起时,水儿听着就止不住心跳气喘的,但这时有秦腔怒吼着,再听着这琵琶声也不那么心烦意乱了。 

秦腔也随之拔高:“……宝刀在手想当初曾催赤兔跃千里,宝刀在手想当初曾奋青龙劈五关,宝刀在手赤胆忠肝保汉室,宝刀在手一腔正气天地宽——”这声音越吼越是元气淋漓,仿佛唱戏人的丹田之气永无用尽之时。 

呛然一响,却是琵琶的弦断了,同时那盏紫灯不知怎地也一下子熄了。琵琶女愕然抬头,喘息着望向哑巴。哑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高处,琵琶女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睛,精气凛凛的逼视着她。院子里的急弦劲吼陡然一停,天地间就一静,大家的心底都是一宽,在一片静谧中全不由自主的回味刚才铁板铜琵的味道。 

微微一沉,琵琶女才失魂落魄的一笑:“好,好,今日是大开眼界了!”猛然长发一甩,一身黑袍子直窜起来,向院子外掠去,幌了几幌,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韩铁梧望着飞身落下来的哑巴却长长叹了口气:“嘿,你又何必来管这事?”哑巴翻身拜倒:“韩爷,这事我又怎能不管?” 





五、往事 

天上的云很厚,月亮给云裹住了,就很暗。苍柳城外一马平川的大地给一点微光有气无力的照着,如同笼了一层轻纱。哑巴和水儿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远处有两只狼的影子,正对着淡淡的月影长嚎着。月下的风忽扯得不那么紧了,黄土味就不那么呛人了,道旁沙打旺、紫花苜蓿的气息开始浓起来。 

哑巴咀嚼着这扑鼻而来的舒展着强劲生命力的气息,喃喃道:“好重的云,这场雪憋了很久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下,”忽然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水儿正偷看他,眼里闪着一层波一样的光,就问:“水儿怎么了,怎么要哭的样子?”水儿看着他,忽然真就哭出了声来:“我、我多少次做梦,梦到你……你能说话、能唱戏的,适才忽然听见你开口吼秦腔,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哑巴听了水儿这话,直觉心底的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就一把将水儿搂在了怀里,这个水一样纯水一样清的女孩呀! 

水儿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一任自己的泪水痛快地流下来。她也不知道这泪是欢喜还是担忧,只觉这一刻天地间真是静谧极了美好极了,远处有两声狼嚎传了过来,但在水儿听来也觉得那声音这么悠扬这么闲致。 

“哑哥哥,”她低声问,“你说将我送到流沙谷真就平安了么?”哑巴说:“不错,三魔是冲着老城主来的。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们必然要先擒住你,来扰乱老城主的心神!咱们这次按韩爷的布置,苍柳城六队人马齐出,只有你我是偷偷摸摸的出来的,这阴沉沉的天,谅他们也无法留意到咱们。流沙谷易守难攻,你到了那里,我就放了一大半的心了!”他顿了一顿,又说:“明个就是十月三十了,依韩爷的脾气,说什么也会去赴约的。我们受了韩爷大恩,是报答的时候了。今晚送你到流沙谷后,我就去龙王庙,替韩爷剿杀三魔,”他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又补了一句,“是替天下剿杀三魔!”他的声音不是清朗细润的那种,而是很厚重的,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沙哑,水儿听在耳内就觉出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 

“你说你们受了我爹的大恩?”她终于忍不住问。在水儿心里,这哑巴哥哥有太多的疑问,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怎么有这么惊人的武功?却为什么偏要隐姓埋名——还偏要装哑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哑巴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着,说,“两年前,陕甘一带出了一桩大事。当时的甘肃通省官员冒赈侵贪监粮的大案被揭,这事震动九重,想必你也听说了。原来陕甘总督和布政使多年来总是虚报旱灾,然后冒领赈灾银两,嘿嘿,通省上下的官员自总督以下人人有份,案发之后按大清律历,侵盗钱粮千两以上的便应斩正例,但所牵的人犯太多,连皇上乾隆爷也不忍下手,便宽大到万两以上的处死。饶是如此,陆续被正法的贪官还有五十六人,免死发遣的四十六位,可以说合省上下官员几乎全都伸手拿了国家的灾银!”这事情在地方上震动不小,水儿也听说一些,但却只知道杀了不少官老爷,这时忽然听得哑巴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才隐隐觉得这个从前在自己眼里的那憨厚踏实的庄稼汉子其实不那么简单了。只听他接着说下去:“当初冒死揭发这桩通天大案的是甘肃的两个小官,一个叫陈省,一个叫方慨然。这二人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觉得这么冒领侵吞天下的灾款就如同吸百姓的血敲国家的髓一般,若是这么同流合污下去,非但不是为官之道,就是做人都不配了。而事后他们果然也不求封赏,就想辞官归隐,远离那是非之地。 

“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三月之后,二人竟被人诬告也曾参与侵吞灾银之事,只是因分赃不均才恶人先告状的。二人也知道当初树敌太多,也就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想将家小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但放眼天下,有谁敢揽这份差事?这两人想来想去就想起了甘肃平凉府内一个姓宋的老人,这老人当年在京师为官时就以鲠直闻世,辞官居故里多年,也是尽力为桑梓出力。陈方二人虽和宋老人素无来往,但觉得这人却能托付大事。宋老人听了二人的洒泪诉说,果然答应下来尽力护得他们家小周全!”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这宋老人与两人从不认识,却能挺身而出的应承下来这么一件大事,真是一个大英雄,”说着看了看哑巴,甜甜的一笑,“和你一样,是个大英雄!”哑巴的脸却一红,身子象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微微一抖,道:“我、我算什么英雄?”长叹一声,又说:“陈方二人虽然抵死不招,但据说却在他们府内查出了赃银数万,二人要被押送京师问斩!宋老人虽知二人冤枉却也无能为力,他一打听才知道,当初那被处死的陕甘总督却有个外甥叫君十方,在陕西为官。这人官虽不大,却是善于钻营,据说朝中第一权贵和绅都与其有往来,君十方更一手创办'无忧堂',内养高手,为他削除异己。案发之后,此人矢志要为他舅舅报仇,竟联合一批漏网的死党来了个恶人告状!君十方更要斩草除根,杀尽陈方两人的家眷! 

“宋老人知道事情紧迫,定要将这几十个妇孺转到个边远稳当之处,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忘年之交韩铁梧和他的苍柳城!”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才隐隐猜到了这事和苍柳城的一些联系来。 

“那宋老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宋无畏、次子宋无双皆习武。特别是那个次子宋无双,自幼拜武当第一高手痴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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