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柳先生说:‘她的名字叫林还玉。’
‘林还玉’
‘是的,’柳先生说:‘还君明珠双泪垂,还君宝玉君已死。君死妾丧情亦绝,天上地
下永不聚。’
慕容也是多情人,‘君死妾丧,永不相聚。’他痴痴的咀嚼着这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
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一定也是极尽悱恻缠绵让人爱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现在根本不想
听。’慕容说:‘现在我他妈的根本没心情来听这种见了活鬼的狗屁故事。’
温文尔雅的慕容公子也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他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八
什夜。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兰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
杀人的人,冷煞人的风,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都已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一个暂时还不
会消失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死人。
铁大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只有兰花的香气,才是王者之香。
’
‘难道楚香帅那种名闻天下的郁金花香气,也比不上’
‘当然比不上。’
‘为什么’
‘因为那种香气现在已经没有了。’
‘是不是因为楚留香这个人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丝路故意问。
‘是的。’
于是铁大爷和丝路一起大笑,好像根本忘记了王中平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瞎子……’
王中平是从不说谎的,铁大爷对他说的话,一向都很信任,这次他这么说,也绝不会
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铁大爷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
一个瞎子。
这时候月已将圆,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
铁大爷与慕容公子的决战时,就在仲秋月圆夜。
决战夕前
一
慕容坐下来。坐在一个用江南纤锦缎制成的圆墩上,坐在一张有汉时古风的低几前。
他已经不在那个废园旧宅里,他在一座高台上。
台在高处,高十九丈,高高在上,是用一种极粗的毛竹架成的,架在一个斜坡上,高得
可以看见远处的灯火。
远处那个小镇里的灯火。
近处也有灯火,灯火就在高台下。
将过黄昏,才过黄昏。忽然间,无边无际的冷秋夜色就把这一片山坡笼罩住了。
然后灯火就亮起。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不同的灯,各式各样明明暗暗闪闪灭灭的火光,亮起在各式各样形状
不同的营地帐蓬前,照亮了各式各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同的脸。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张脸上,都同样带着种疲惫憔悴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因为他们都被迫离开了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就在那个好像忽然死掉了一样的小镇上。
他们的家,纵然贫乏,但却仍然是温暖的,灶火常热的厨房,每天都洗得非常干净
的碗筷,总是会让丈夫儿女吃得饱的菜饭,睡惯了的床,厚厚软软的棉被,罐子里也许还有
一点可以让孩子们绽开笑容的甜食干果冰糖,罐子里也许还有一点酒,枕头下面也许还有一
两本可以让夜晚过得更甜蜜的书。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他们的家
因为他们不能不走,因为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对于暴力,根本无法反抗。
所以他们只有走。
在他们听到‘有两帮非常有力量的人,已经选择要在本来属于他们的这个小镇上作为火
并的场所’时,他们只有离开他们的家。
因为他们都太软弱,也太善良。
善良的人,为什么总是比较软弱
刚出世的婴儿,埋头在母亲的乳房里,小孩子相互拥抱取暖,大孩子抱着一个包袱就睡
着了,老太太老先生们或坐或躺,也不知是睡是醒,近处远处闪灭不定的火光,照得他们脸
上的皱纹让人看起来更深。
其它大众们呢
肩负一家重担的一家之主,每天都要筹算一家之计的主妇,已经发觉妻子将要离他而去
的中年男人,已经发觉丈夫跟她妹妹偷情的少妇,互相爱慕却又不能相聚的少男少女,一个
个独坐在夜空下,他们心里的滋味又如何
家园仍在,却已未必再是他们的,劫后重生,以后日子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经过这
一次劫难后,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天呀,有多少人的心里在悔恨,希望自己没有犯过以前犯过的那些罪恶。
慕容在高台上看着这些人,柳先生就在他身旁,那两个面蒙蓝巾穿一
身直统统长袍的女人也在,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眼里彷佛流露出一抹悲伤怜悯,可是立刻就转向远方。
远方的小镇上依旧有灯火。他眼中的怜伤忽然变为愤怒。
‘你说那两个乌龟一定已经走了,现在为什么还没有走’他问柳明秋。
‘你看见了他们还在那里’
‘没有。’
‘你只不过看见那里还有灯而已。’
‘对。’
‘人不是灯。’柳先生很平静的说:‘人走了,还是可以把灯点在那里的。’
‘他们为什么要把灯点在那里’
‘因为他们要让你认为他们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你去。’柳先生说:‘他们在,你当然就
不会去,在决战日之前,那二十九个人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埋伏在那里了。’
不到必要时,这些人当然不能被发现,到了必要时,他们才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柳先生非但眼不盲,心也不盲。
;
第七节
‘你看见那里的灯火,你的心不定,他们才能好好的回去休养,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柳明秋说:‘如果你去了,万一发现他们的一处埋伏,他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慕容的态度立刻就已改变,立刻就承认!‘对他们来说,那实在很好玩。’
他忽然又笑了,又问柳先生:‘他们觉得不好玩的时候,应该就是我们觉得最好玩的时
候,对不对’
‘对。’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就去’
‘是的。’
‘好,我听你的。’慕容说,‘你现在就去,带二十九个高手去,把他们那二十七处埋
伏,全都连根拔出来。’
‘那倒不必。’
‘不必’慕容显得很惊讶:‘为什么不必’
‘我根本不必带二十九个人去。’
‘为什么’
‘因为那二十七处埋伏处,相隔有一段距离,而且全都极为隐秘。没有听到他们事先约
定的讯号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贸然现身。’柳先生说:‘所以我们去攻他第一处埋伏时
,另外的埋伏处根本不会知道。’
‘哦’
‘我发觉他们的埋伏时,一招内就一定要致他们的死命,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柳先生
淡淡的说:‘我可以保证,这二十七处埋伏中的二十九个人,在临死前连一点声音都不会发
出来。’
他说:‘如果我带二十九个人,反而会惊动他们,那就是打草惊蛇,反而弄巧成拙了。
’
‘有理!’
‘所以我只要带一个人去。’
‘只带一个人’
‘二十七处埋伏,二十九个人,其中至少有两个埋伏中有两个人。’柳先生说:‘以一
敌二,虽然不难,以二制二,才万无一失。’
‘对。’
‘我是不是应该带一位高手去’柳先生问慕容。
‘当然。’慕容说:‘你当然要带一个高手去,而且一定要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柳先生看着他,眼中有笑。
‘公子手下,高手如云,可是我要带走的这一位,却不知公子是不是肯放人’
‘你要带的是谁’
慕容的神色好像有一点紧张起来了,柳明秋眼中的笑意却更浓。
‘是她。’柳先生指着一个人说:‘我要带去的就是她。’
慕容身旁一直有两个人的,两个用蓝色的面巾蒙脸,穿一身直统统的蓝色布衫,虽然看
不出形态轮廓,却还是可以看得出是女人的人,她们一直都在扶携照顾着他。
两个人里面,如果用尺来量,有一个比较高一点,因为她的脖子比较长,腰也比较长。
另外一个比较矮一点,可是看起来却比较高。
因为她的腿长。
她两条腿的长度,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二。她的腰又细又软又高。
柳先生指的人就是她。
慕容好像呆住了,又好像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可是最后他只不过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这个不瞎的瞎子,真有一套,你不但有思想有头脑,而且有眼力。’慕容说:‘我
佩服你,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知道。’柳明秋淡淡的笑:‘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本来就不多。’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觉得我太聪明了。’柳明秋说:‘我结识的都是聪明人,如果他认为我比
他还聪明,他怎么会喜欢我’
这是至理。
一个聪明人,通常都不喜欢别人比他更聪明。
慕容也在笑。
‘幸好这一点并不重要,别人喜不喜欢你,都没有什么关系。’
柳明秋说:‘因为我有用。’
慕容说:‘一个真正有用的人,别人是不是喜欢他,他全都可以不在乎。’
‘是的。’柳先生说:‘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子的。’
看着他带着那长腿细腰穿一身直统统长袍的女孩走下山坡,慕容脸上一直带着种很
愉快的微笑,不但愉快,而且得意。
因为他相信柳明秋绝对是个非常有用的人,而且这一次他也把这个人用对了。
二
‘我姓苏,别人都叫我小苏。’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也许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柳先生说。
月光如银,夜静也如银。银无语,也无声,只不过会发亮而已。
柳明秋在前面走,小苏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得并不快,秋月仍在中天,黎明前才会暗下
去,那时候才是最适于行动的时候。
他们默默的走过一段路之后,柳明秋忽然说:‘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让我看一看了。
’
‘看什么’
‘看你。’
柳先生说:‘现在我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块蒙面的青布巾,和一件直统统的袍子而已
。’
‘你还想看什么’
‘看你的人。’
柳明秋说:‘我知道你和你的表姐都是不能让慕容看见的,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受到一点
刺激,对他来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已经是种要命的刺激了,何况两个。’
他忽然转身,面对小苏:‘我不是慕容,我可以受得了。’他的盲眼非但不盲,而且亮
如火炬:‘所以现在你一定要让我看看你。’
为什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对慕容是种要命的刺激她们在他面前,为什
么要蒙住她们的脸掩饰住她们的身材
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苏静静的看着这个神秘而诡谲的不盲的盲人,露在她蓝色面罩下的双眼,就好像是一
对琥珀,澄明而冷静。
极冷极媚极净。
豹的眼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没有除下她的面罩,却解开了她的衣襟,就像是诚心信奉某种神秘宗教的虔诚信女一
样,她宁可让别人看到她赤裸的胴体,也不能让人看到她的脸。
因为她的躯体是纯洁完美无瑕的。
她的确是。
她的颈和肩线条柔美,她的胸饱满结实,她的腰肢细而软,她的腿浑圆修长而充满弹性
,她的足与踝却又如此脆弱柔美。她的皮肤在月下闪闪发光。
她赤裸裸的站在这个陌生的盲者前,一点也没有羞涩之意。
因为她的躯体真像是名匠用最纯净的黄金铸成的,无论展现在任何人面前,都足以自豪
,不必羞愧。
柳明秋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几乎已接近绝对完美的躯体,一双黑少白多从来都极少有情
的冷淡眼睛中,居然也彷佛露出了一些赞美之意,甚至还忍不住轻轻叹息。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样大多数女人都没有的东西’他问小苏。
‘我知道。’小苏说,‘而且我还知道我有的不止一样。’
‘哦’
‘我有好身材,我有好皮肤,我还有一种可以让男人心跳的魅力!’
‘你不知不知道你所有的这些,都是武器’柳明秋又问。
‘我知道。’小苏说:‘尤其是对付男人,这些武器远比世上任何兵刃都犀利得多。’
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种充满讥诮的笑意。
‘一个女人如果要用刀剑来对付男人,这个女人非但一定丑得要命,而且一定蠢得要命
。’小苏说:‘就好像一个总认为只要用钱就可以征服所有女人的男人一样蠢。’
‘你好像很了解自己。’
‘我一直都很了解自己,而且尽力要让自己了解自己。’小苏说:‘因为一个女人如果
不了解自己,就要上男人的当了。’
柳先生笑。带着非常有兴趣的笑容问她:‘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应该用什么方法来
善用你的这些武器’
‘是的。’
小苏说:‘我跟你去突袭时,我就这样子去,赤裸裸的去。’
一个隐藏在密处多时的年轻强壮男人,忽然看到一个长腿细腰浑身都充满了诱惑的
漂亮美人在眼前出现,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别人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么样一个女人,别
人一刀砍在我颈子上,我都不会觉得痛的。
柳先生又笑了。
‘难怪慕容说,我是个有眼光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说:‘你的确没有让我失
望。’
;
第八节
三
高台下,突然在一夕间流离失所的人们,心情都比刚才愉快一点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面
前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而且还有锅粑和一块块比金条还厚三四倍的白面斤饼,而且
还是用一整条全牛炖的汤。
他们都知道牛肉和饼都是高台上那个人送的,可是他们全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这一次让他
们在一夕间忽然流离失所的人。
所以他们都愉快得很。
有时候‘知道’才是痛苦,‘不知道’反而愉快。
那么‘完全无知’,是不是最愉快的呢
慕容在高台上。
有些人好像永远是在高台上的,看起来永远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所以也很少有人会问
他:‘你冷不冷’
慕容不冷,至少现在不冷,因为现在正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按捏着他的筋骨肌肉和关节。
这双手是双非常漂亮的手,如果有人说这双手如春葱,这个人一定是个猪,因为这
个世界上绝不会有这么好看的葱,不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葱都不会有如此纤长清秀白嫩。
这双手的腕上,有一截挽起的袖蓝袖。
小苏跟柳先生去,她的表姐‘袖袖’仍在,慕容身边是不能没有人的。
袖袖的手多么温柔,手指却长而有力,在她的手指按捏下,肌肉松弛了,血脉也畅通。
最重要的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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