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是易受人利用、让人愚弄之人!
他故意让三鞭利用,以他的人材,不旋踵即在“夏侯”组织里出类拔萃,当然不是为了去充当一个称职的好杀手,更不只是为了要进入皇宫,接近朝廷掌有权力的人身边──如果为了这个:他宁可带任劳去跟从朱月明,因为在这个地方,当一名“奸的捕役”,远去当一名“勇的杀手”,来的安全、有利。
何况,朱月明这个肥头大脑、看来人头猪脑的胖子,让他可以学习的长处优点还多的很。
要是他想接近权力中心,他则宁可选米苍穹,或者,一位刚出头就十分惹人瞩目、才气纵横的方小公子。
──方小公子,出类拔萃,其父乃方巨侠。深得朝廷、皇上信重,而在官宦之中,又得“有桥集团”、蔡家父子相帮结纳,在江湖上更因武林中人受过其父恩情,杀头的事都愿意无条件去相助小公子,而他年少志高,这时候帮他一把,助他成事,日后前程锦绣,封赏权位,自是少不了、欠不了、缺不了。──当然只要能历波劫而死不了。
──千万不要有些号称自己“死不了”的人其实一招就给人干掉了,叫“江山一笑”的人却不值一哂,叫“天下第一”的人倒数倒有他的份儿,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不然,他宁可跟随米有桥。这个人有通天本领,高深莫测,既能存活于圣上身前,又能在宫里呼风唤雨,连蔡京父子、童贯、王黼,也得礼重他三分。
为啥他不马上跟丛蔡京、蔡攸、蔡卞?
不行。
因为蔡家太盛。
──太盛不正好可以顺水乘风么?
不。
当一个人太强,运太盛,事业太隆的时候,才加入的人才,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和背景,在人才济济之中,千人争万人抢之际,是很难受到重用的,万一搞不好,还会给打落冷宫,甚至是发配去断送、牺牲的战役里消耗掉。
任怨是个聪明人。
他才没那么傻。
那么笨。
他先跟从三鞭道人。
三鞭手上的杀手组织,每年消磨牺牲甚巨,所以他要任用人材。
──只要自己表现稍为突出一些,就不难受到他的重视和委于重任。
那就行了。
只有任怨心里才一清二楚:其实像三鞭道人这种六亲不认、狠绝人寰的人物,才不会为了纪念朋情友义,让自己亲自训练的弟子名为“夏侯”──那是因为这组织里的成员,不住牺牲,不断更换,决非长久累积名望的组合,所以,他取一个大家都以为他仍纪念友情大仁大义的名称,其实,反正是不长久的东西他也不重视,只要能替他铲除敌人,就完成任务了。
──要真是能成为三鞭亲兵,光大门楣,这“夏侯四十一”早就易名为“至宝三鞭”、“近花亲卫”或类似这种名字了!
这是任怨看透三鞭的地方。
也是他欣赏三鞭道人之处。
──任怨虽然年轻,但性子聪悟,也有自度分寸之能,他觉得在这一点上,他与三鞭臭味相投,心有戚戚焉。
可是,两人不同的关键在:
任怨知三鞭。
他知道三鞭除了“至宝三鞭”,还有一项极重要的“法宝”:
山字经!
──这“山字经”肯定仍在三鞭手里,只不过,三鞭可能学不了、学不完、学不齐罢了!
他加入“夏侯”组织,就是为了这个!
──连元十三限这样的高手都志所必得的“宝典”,他哪能不觊觎。
他一直等。
他一直忍。
忍耐和等待,是任何行大事者都不得不经过的历炼。
忍忍忍忍忍。
等等等等等!
他虽年少,但他能忍能等。
他沉得住气
──就是因为他仍年少,所以分外能等能忍。
很多年轻人都犯上不能忍、不能等的毛病,所以难有大成,甚至是小不忍则乱了大谋。
任怨刚好不是。
──一个少年人看他日后能不能成大事,在这一关节上是否能守得住,是不是狂放嚣张跋扈沉不住气,大抵可看出个七成来。
三鞭却不知任怨。
──至少不知任怨有这种沉潜的本领。
所以任怨在伺伏他,而他只是在考验任怨。
──所谓“考验”,只不过要任怨去达成一些任务、杀掉一些强敌、试试他的功夫和应变。
对任怨而言,要通过这些考验,自不算难。
任怨一直在等。
等什么?
他在等三鞭终于有一天“临危授命”。
他一直都在忍。
忍个啥?
他在忍三鞭道人终于完全信重他。
三鞭是个江湖人,是江湖人就难免要涉险,他就算一直不肯把他自己的绝学教于他人,可是,当他自度临危,或生怕万一出事之时,总会把自己身边的重要事物,交托人保管、看守。
任怨加入三鞭的“夏侯”,终于等到三次机会。
他一直都表达死尽忠心,而且一直都暗中留意三鞭的一举一动。
终于,有一次,三鞭在拜谒蔡京之前,把一个长方形的包袱交给他和任劳。
任怨并没有偷偷拆开来看。
他怀疑这是一个试验。
他们只替三鞭保管好那物。
然后,在三鞭要面对元十三限同座请宴中,三鞭生怕元十三限翻旧帐,又把另一包袱,埋在他道观重地。
任怨看到了。
但没去掘开来。
他认为那也可能是一个:
陷阱!
八、毒力比兵器加功力更有杀伤力!
三鞭既让他们看到如何收藏,那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宝贝,
──任怨是这样判断。
所以他仍沉住气,在苦候。
连任劳也不会知道他在苦等个啥!
他依然温和、恭顺、听话、得体、谨慎、忠心。
终于,在这场“火烧一点堂”之战前夕,三鞭终于将一个锦盒,存放在一个就在禁宫里假山间的凹洞里。
那地方没几人能去。
那凹洞也没几个人能找着。
三鞭在二人面前存放之后,才肃然吩咐:“万一我出了什么事,给人挟持或遇危,用这锦盒里之物,至少可换回我之命,你们自己记住了。没我之命,谁也不可以动这物,否则,定必死得奇惨,也必遭天谴!”
──天谴,那是哪门子的玩意儿!相信,就这是大名鼎鼎的“山字经”了吧?
奇怪的是,三鞭本来对大敌尽去,只几个小人物留在一点堂的这一役,并不放在眼里,可是,可能因他毕竟是一方之雄,平生与役无算之故吧,却在这并不重视一战之前,交付了那么视若身家性命之物!
任怨心中默默记取了那物存放之处。
但他还得确认一事:
那就是使用的方法。
──在他加入“夏侯”组织之后,至少,三鞭道人在他面前,并没有使过“山字经”的功法或毒法。
他很留心。
一直观察。
──没有。
一直都没有。
──是“山字经”没用?三鞭学不了/没学成/学了不敢用……这些疑惑,一直都在任怨心中盘旋徘徊。
──如果得物无所用,那真是莫若不得也罢,枉费心机了!
何况,他加入“夏侯四十一”这组织来,图的就是这个呀!
再且,他听闻这“山字经”上所记载的内功和毒法,正合适他这样的人修练和运用!
他要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他有个最后最终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达成这个目标,他啥都可以忍受。
但在这过程中,他一定要得到他的所需和装备:
如果所需是指地位和权力的提升,那么,装备就是他的武功和战力。
──所以,“山字经”是他势所必得之物。
为了他的鹄的:
他的大业……
──在这一个关节上,恐怕这世间知道的人决不多,纵有也只是思疑,他因而有点耽心诸葛先生,巴不得先毁掉一点堂,至于现在这后院对敌的这残废少年人,那怕在月下相对为敌,还不知他们之间有着莫大的纠葛和关系哪!
不知晓是不是他瞧见那美得令他平生未遇的女子,对那姓盛的少年捕头太过注重、亲昵,他心中竟无由的生起一种恨意、怨意和忿意。
──活该你是残废!
──活该你让人灭了门!
──活该你连今日也活不了!
他也不知为何忽然会变得如此妒恨,对方只不过是个瘸不能行的少年,他甚至因而益坚其意:
无论如何,也要去当捕头!
──当兵,总比当贼好!
只不过,当个聪明的兵,干的是贼干的事!
敌明我暗。
他喜欢这种状况。
正如三鞭不知道他在伺伏一样,这姓盛的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
他刚才就在完成他的忍耐……》等待……》伺伏:机会来了!
三鞭大意。
终于遇危。
二度负伤。
──他就推断,只要三鞭再度负伤,就得出看家本领。
果然,三鞭道人三度负伤。
还一连受二处伤,伤的还很重。
──几乎要了命!
三鞭已没有办法不施看家本领,最后的杀手锏了!
他怒急攻心,神智已乱!
他终于出“枪”!
任怨一直听说过三鞭道人的外号:
──采花搜魂,三鞭一枪二杀手。
“二杀手”是后来武林中人加上去的,不过,三鞭身边一直都有两名武功较高的“杀手”跟随他,只不过常常更换就是了,而今,就是他和任劳二人。
他更不想自己也给轻易“更换”掉。
──他只愿意自己因为要达成某种目的,而不断更换主子,可不欲人家要把他放弃、牺牲!
三鞭跟无情、仇烈香对敌,一再失利,终于使出了“恶俗枪”:就是传说里的“破神枪”!
听说,这种枪法,三鞭只传给了一个人,那就是方巨侠的义子方应看方小公子。
──这种连方巨侠也教不了他义子的枪法,必有过人之能。
任怨只听说过,从未见识过。
而今,三鞭就掏出了枪。
就是因为要逼出这个,刚才,任怨其实还是有能力去赶援三鞭的。
他一直都有留意三鞭的战局。
他知道三鞭道人已然告急。
──追命虽然战斗力远超于他的想像,但他真要拔身去救三鞭,还是勉强可以办到的。
但他就是不动。
不救。
他真的是见死不救。
──就是让他真的快面临死亡,三鞭只好濒死一击!
那就是传说中的“破神枪”!
然后明显的有一件事发生了:
仇烈香支持不住,快失去战斗力了!
那就对了!
──一如他千方百计、千辛万苦打听所悉:
“破神枪”还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山字经”!
──任何兵器,不管刀剑枪箭棍钩拐戈戟,只要施者有“山字经”的修为,马上可以散播毒力!
那毒力比兵器和功力更加有杀伤力!
九、三竖一横的微红
任怨的眼亮了。
他看到了见风即长的“破神枪”。
更重要的是:
他看到了“山字经”的毒力!
──“山字经”的毒,真的是可以依附或灌注在任何施用的兵器上的!
──真的可以这样淬练的!
──然而,明显的,三鞭却还没有练成。
……(这大概就是他一直藏而不用的原因吧?)
任怨心里在嗤笑着:那是三鞭老道差劲!要是换了自己,哪有练了没有大成的道理!
想到自己有一日能练成连元十三限都没练成的绝世绝毒武功,任怨整个人都因奋亢而微微颤哆起来。
可是他一不留神,身法一慢,防守一缓,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物:
鞋底!
──他还来得及看到:鞋底左上角还穿了一个洞!
任怨尖嘶一声,飞了出去,飞到半空,落了下来,以手捂咀,血流披面。
同一时间,仇烈香发现自己浑不着力,不但没了斗志,还竟萌生了死志。
──怎么会这样子!?
她好像走到了穷山恶水、水尽山穷之处,上了很高很高的山峰,心头一片苍桑,放眼一片苍凉,眼前一片荒芜,她只觉生无可恋,死无可怨,是以,纵身一跃,往万丈深渊里缓缓注落……
就在那一刹,枪尖已快洞穿了她的咽喉。
也就在这一刹,无情已抢了前来!
他原本可仗轮椅“双飞”的掩护,不过,现在再也顾不得了。
他冲进三鞭中门。
挡在仇烈香前面。
他右手一抓,抓住枪尖。
“嗤”的一声,他的虎口冒出了烟。
仇烈香霍然一醒,身子也萎然一软。
无情的力气不够,扣不住枪尖。
他左手又及时一抓,抓住了枪柄。
“乍”的一声,无情的手心又冒出了烟。
仇烈香又是一省,心头烦恶顿消,马上竭力止住身形。
三鞭痛极,轮椅的利刃已刺进他双肋,力道不止,椅子将他撞得倒后疾飞,这一来,已跟仇烈香拉远了距离,可是,因为无情双手替仇烈香扣住了“恶俗枪”,也给三鞭扯得向前疾飞。
三鞭怒叱一声,枪尖蓦地喷出浓液,射向无情颜面。
无情一低首,一头撞进三鞭胸前,同一刹那,他一躬背,后颈“突、突、突”射出三枚尖镞,一齐钉入三鞭胸前三处要害!
两人相距极近,已到了近身相搏之地步。
三鞭避无可避,中。
三镞俱中。
三鞭惨嚎,一掌推开无情。
无情凌空翻身,跌出丈外,落在一人身上,这时才放了手中的枪。
那枪一离手,又神奇地缩小,迅疾与地上的草泥几乎分不出来,混淆一起。
接住他的是仇烈香。
她的艳颜充满了惊恐。
无情倒在她怀里,仰脸就瞥见那很好看的耳环,还有那一截玉雕出来也似的颈,他知道她平安就好。
“你……没有事?”
他先问她。
她心头一热,垂眸看着这个羸弱而英勇的少年,忽然之间,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然后心疼地攥着他那修长、秀气但也节骨凸露的手,一面搓着一面呵着问:
“你的手啊……?”
奇怪,刚才是冒出了烟,但双手、手心,却完全不见伤痕。
──连个痕印也没有。
除了掌心三竖一横的微红。
第五十八章花比花更花
一、太集中所以才太分心
对任怨来说,会给一脚踢中脸门,也实在是很不凑巧的事。
以追命当时的武功,要一脚踢倒任怨,而且还当面踢个正着,确是很不容易!
任怨之所以会大意失防,主要原因是:
他太心有旁鹜。
──他几乎把一半以上的注意力,都放在三鞭道人的战役上,以及三鞭负伤后的反应上。
就是因为太集中,所以像他那么个狡诈机警的人,也因而太分神。
在三鞭道人对付无情和仇烈香之际,正在布署他的“杀神鞭”之时,便是由任怨和任劳钉死追命,不让他去声援。
在仇烈香感动于无情为了保住她送他吃的那片莲藕,不惜翻椅扑地,和身相护的时候,三鞭不但正在埋伏他的“搜魂采花鞭”气和劲、阵和势,一面向他们下达了两道命令:
一,通知少保府总管“十拿九稳”柯酒诚,须要惊动第四批“血洗一点堂”的最强、最大也最重要的援军了。
二,在三鞭对付盛崖余和仇烈香之际,任劳、任怨等人一定要缠住追命,要是把他杀了就更好。
任劳任怨都很明白:三鞭道人的命令,决不可以不从。他们几乎是一进入皇宫就知道了,有几个无官无职,甚至非官非将的人物,是断断得罪不得的,这些人当然包括了多指头陀、龙八、一爷、林灵素、王仔厝、孙收皮、单耳神僧,当然也包括了三鞭道人,甚至还有大石公和哥舒懒残。
──如果想活得好或死的不那么惨,三鞭道人的命令,是必须听的。
大凡在权力建立之后,日久在中心的周围,一定会出现一些所谓的“怪圈”,就像是台风来临,密云四布,气压闷人,台风过后,暴雨山洪,汹涌而至一样,都是台风本身附带的东西。
在权力中心的“怪圈”,除了正规的职务之外,还一定会出现一些直接受权力中心任命,或直接为权力中心办事的人物,如果“权力中心”便是朝廷的话,他们本身可能并无官职名衔,但执行任务的实力与方式,反而往往比有职有衔的,更直接更有力,更雷厉风行和更彻底决绝,无他,皆因这些人,若非“权力中心”最信任的,就是真正的嫡系、子弟兵,不然就是血缘亲属,他们在执行“上意”的意思,更可信任,故而更加贴心,也更有默契。
──这些人,有时比“权力中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