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怕是一流高手,也绝对禁受不了!
──那是鞭中不二,也杀势无敌的搜魂夺魄杀阵鞭!
无情再来不及选择。
他只有应变。
他的身子忽然往下一滑。
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的下肢并无支撑之力。
只不过,他的背脊一直坐得很挺、很直。
一般而言,只有饱受舞艺薰陶或对舞蹈有极高修为的,才会腰脊能长期在端坐时,仍能保持那么直、那么挺。
可是,无情一直要求自己,在平时坐姿也能保持这个难度,因为他觉自己下身已半废,若还不能保持上身的挺直,不但让人看去太过颓废不振,连他也觉得自己欲振乏力。
由于他出身坎坷,双腿暂废,苦不能行,先天羸弱,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也特别苛刻,是以他医卜星相、韬略机关、行军布阵、琴棋书画,无一不学,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而且,还专门苦学轻功。
可是,像他连站立也难以平衡的人,又怎可能轻易学成高深的轻功提纵术呢?所以,他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重新摔倒,然后他又再度爬起来……
因为只要爬起来比跌倒多一次,那就是胜利。
所以,他遇挫不折,遇悲不伤。
当一个人没有后路可以退,他只有认栽,或者绝对坚强。
无情只有比人更努力四倍!
更奋斗四倍!
──人家只要一次就学成的东西,他要用四倍的精力、四倍的时间、四倍的用心和毅力!
如果,他也能在一倍的时间之内就学会,那么,他就用另三倍的时间来让自己更娴熟、更精专、更另创一格!
所以,他把擒拿手练成“拿情手”,更把一般的暗器练成了“明器”!
由于他一直都坐得那么挺直,除了他在对敌时,反而有时低着头,好像为草地上的小虫、蚱蜢、含羞草而吸住了注意,但仇烈香多半见他,除了忧愁的时候若有所思,不然,都是昂首挺脊的,所以,乍见他忽然滑倒下去,悚然一惊。
这一惊更使仇烈香反应慢了一慢,缓上一缓。
这使她来不及应付那一鞭。
不过无情已一把手搂住她。
搂住她的腰,一搂。
仇烈香就往前倒。
倒在他身上。
怀里。
两人拥在一起。
无情白生生的手在淡紫的袖边露出来,紧紧的按在仇烈香纤秀的背上。
他怕她受到伤害。
他要保护她。
──尽管,他连站起来的办法也没有,但一个真正男人要保护一个女子,不在于他是不是站得起来,而是在于他有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志,以及爱护她的心。
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无情滑了下来。
他的背还窝在轮椅里。
仇烈香也倒了下来,颜脸也窝在无情襟怀里。
那鞭圈打了个空,拍的一声,就箍在椅背靠颈上,自动束紧。
三鞭冷哼一声,他的腕力陡增,打算以一口真气,把无情、仇烈香连人带椅,扯过来他的杀伤力范围里。
然后,他就虐杀男的。
奸淫女的。
──报此大恨!
深仇!
五、两个人一张轮椅和三鞭
可是,他一扯,没有扯动。
他冷哼一声,强聚功力,再扯!
──还是没有扯动!?
(见鬼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
──那瘦小伶仃的无情,加上娇小轻灵的仇烈香,能有多重!
他自度自己的腕力和内力,如果全面施为,像那样子的来个五对人儿,他也可以轻易将他们一鞭甩飞八丈高,落下来摔成肉浆。
的确,他最得意的一个纪录也是:他一鞭就把十七人卷飞,掉在岩地上半死不活就只剩两个,其他十五人全都头破额裂,肢离破碎,死的甚惨,其中包括五个是小童,三个妇女!
那是他得意杰作。
他虽负伤,但决不减他的自恃与自负:这两个小崽子是什么东西!只是误打误撞、自己一时大意疏失,才遭了误伤。
可是,他一扯不动,再扯依然,三扯,这会蓄力而发,也纹风不动!
──怎会扯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如同千斤闸!?
他沉叱一声,见那对年轻男女居然仍趁此缱绻一起,仍缠绵在椅子上,他顿时怒火中烧,全面聚气,猛然发力,要把二人一椅,连根拔起式的扯了过来!
这下他发力甚猛、不意手上一轻,那股蛮强沉稳的抗力陡然消失了,但他扯力一时不及卸减,一时间,轮椅、男的、女的,都向他陡然猛撞了过来!
对三鞭而言,这是生死存亡一刹那。
可是他不明白为啥会这样子。
三件事物,一齐、分别向他撞来、冲来!
两个人和一张轮椅。
飞奔向三鞭!
这一回,到三鞭没有选择。
是他自己发力把这三件事物扯过来的!
这时候,他唯有希望任劳、任怨这“二杀手”能替他挡上一挡,所以他尖嘶了一声。
──这是生死关头,只要他能回上一口气,抵住一轮攻势,他便一定可以回气反击!
那一声,是他紧急召集的暗号:
只要替他挡一挡!
只消替他缓一缓!
可是,他蓦然发现,那个满身沾泥满身酒气的青年,正以一敌十二,力战任怨、任劳和剩下的十名黑衣杀手!
──这落拓青年竟以一人之力,使得十一人均无法出手对他救援!
──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尽管好像也招架吃力,腾不出手,但在危急中,仍然尖锐狡狯的三鞭,一眼还是看出了有点蹊跷来!
这疑虑令他更为忿怒、绝望,当他自知援兵已绝,那一椅二人,已到了他跟前。
他唯有亮出了第三条鞭,同时也是看家法宝:
辫鞭!
三鞭道人外号“采花搜魂,三鞭一枪二杀手”。
──采花,是指他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搜魂,是指他武功和为人的诡昧、阴狠。
──三鞭:是指他的长鞭、短鞭之外,还有第三条鞭:
发鞭!
以发为鞭!
──他把长发编织成一条长辫,挂在脑后,或盘在颈项,在生死关头,这发辫可以比什么长短鞭都更好用。
鞭可离手,但辫决不离身。
他拧首一鞭就扫了过去!
这一鞭,是发辫,但在一甩头间发出来的鞭风,竟有开山裂石、粉身碎骨之力!
这一鞭之力,纵是铁游夏的一双铁手,也未必一定能接得下。
哪怕来得是诸葛先生,要接这一鞭,恐怕不借力,也得卸力,还要藉别的物体,兵器先挡它一挡,格他一格,才能应付得下来。
他这一甩头,发辫飞激,比鞭风还烈,而且出其不意,敌人一旦以为已欺进中门,正待出手之际,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几乎连一等高手如“敌友不分”蓝深判、“死不了”茶奶奶、“八婆红”噬月魔王,都是武林中骁勇善战,敢斗能拚的黑道悍将、白道高手,却俱丧命在这“扭头一鞭”之下。
以无情的功力,要硬接这一鞭,完全是不可能的。
以仇烈香的内力,要硬挡这一辫,只怕能保不死也得血洒当堂,也是不可以的。
这一鞭,还是给接下了。
不过,接下这一鞭的,既不是盛崖余,也不是仇烈香。
接实了。
只不过,接的不是人。
而是物:
椅子。
轮椅。
──无情的轮椅。
他称之为“双飞”。
他爱护他的轮椅,因为那是支撑他生命的事物,他当它是有生命的,一如坐骑、良驹。
他小心,珍惜这个用以代步的轮椅,时常为它修理、添补,还装上许多珍巧的机关、奇特的机括。
──有时候,还绘上了一些精致奇趣的图画,让他无聊之际,闲时欣赏细味。
这千钧一发之际,“双飞”就发挥了它极大的作用。
甚至能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为什么三鞭会掀不动仇烈香和无情?
因为“双飞”。
──双飞:就是无情少年时轮椅的名称;就像人们养宠物一样,喜欢叫“宝八”、“阿花”、“有利”、“旺财”、“蓝武士”、“金蕃薯”、“雷雷”、“豆豆”……表示亲昵一样。
无情在长鞭卷至的一刹,已判断出来:
他决接不下这一鞭。
所以,他在滑下座椅之前,先做了一件事:
他按了一个掣。
一支长杆立刻从底部探出,前园形铁罩自动弹开,露出锋利的刀叶,涡漩剧转,一下子,直刨入地里,再陡然顿住,深深的吸在地里,三鞭那一鞭,自然扯不动那轮椅。除非,三鞭能把整整个寻梦园的土地都掀开来!
扯不动轮椅,自然也扯不动椅上那对在人生中难得如此相偎的相依男女。
于是三鞭发力再扯。
其实,他这一扯之力,确能把这后院地皮都掀翻开来的。
可是,不知怎的,好像有一种力量,在地底里把牢了“双飞”撑在底下的“顶心杉”(那是诸葛和无情对这机括的名称),三鞭这发力连扯三扯,也没能移动分毫。
于是三鞭才卯尽全力,要把人椅扯飞过来。
那时候,仇烈香仍扑倒在无情怀里。
仇烈香先是一阵迷茫:
她沉缅在无情的眼神里,正如无情也正醉死在她明眸里一样。
然后,她又是一惊。
因为她发现长鞭已临头。
她原先要看无情破解,但眼看鞭势厉烈,无情怎么也不可能以残弱之躯招架得住,她只有心惊。
心惊之余,忽然生起一种感觉。
──就这样和他一起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一种心足?
之后,她是一悚:
因为无情忽然滑倒,滑了下去。
她正要伸手去扶,但无情已搂住她,一齐跌入那软软的斜坡里,暖暖的棉垫上。
一阵温热。
一股温香。
──温香玉软。
缠绵竟在生死一发时。
六、缠绵生死一发时
仇烈香没想到无情会这样做。
她很意外。
以无情的武功,他要拉扯她,她大可以斫了他一只手下来。
可是她没这么做。
到无情把她搂得紧紧地,她也大可挣脱,但她也没那么做。
为什么?
她知道光是犯了这事,娘亲就不会轻饶她的,唐门也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她不能拒绝。
不忍拒绝。
直至,鞭劲就仅仅在她发后掠过时,她才知晓无情的用意。
乃至,那鞭圈箍住椅背,扯拔不动之际,她才明白他的战策。
到三鞭三振无功,蓄力猛扯,一下子,无情拍开了扳掣,在那强猛的力道下,一椅两人,飞砸三鞭。
这时候,无情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一听到这句话,仇烈香忽然泫然欲泣。
事实上,她已满眼盈泪。
泪盈美目。
这一刻,他们相距极近,甚至可以说,两人之间已没有了距离,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抱住她,感受到她处子的幽香,她的手搭在他肩胛上,也感受到他男子的气息,他在她耳畔说那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人两截白生生的颈项,几乎是交缠在一起的──他们脖子,是十分相似的,纤瘦而倔强──至少,他们颈上的幼发,已经厮磨在一道了,仿佛,他们的毛发,已诉说了心事,交流了心声,只不过,那都只是千言万语的无声。
然而,一向倔强,还有点任性的仇烈香,乍听了那句话,她的心头便是一软,竟然有点想哭。
那句话,其实是刚才无情一直想说的,但没有说出来的。在刚才有问他是不是想当大捕头的时候,他就想说出他这句心里的话,不过,那时候不好这样说出来。
只不过,这时候,有机会让他说了,他就毫不犹豫地说了。
生死缠绵一发间。
没想到,他们能在这生死顷俄之瞬,交换了这么一个心事,一句话儿,一个说了,一个听了,两人都记住了,不管生死梦断,岁月惊心,这句话,已永陷在衣、在发、在眼、在唇、在心。
既然有这句承诺,他们只有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达成这个承诺。
死人是不必遵守承诺的。
因为哪怕死人再爱信诺,一个人死了纵有心也无力去执行承诺。
守诺的是人。
而且必须是活人。
而且一定要是真正的“人”──因为禽兽或禽兽不如的人,也是不必履行信诺的,而且,这种不讲信义的人,每次不遵守承诺的时候,每次都会把咎因追究回对方的身上。
只有真的是“人”才会遵守承诺。
在这种凶险的情境下,两小口子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奋战。
人生,有些时候,再和平的人,也得杀敌才能活命。
活命才能杀敌。
椅子先到。
无情示意仇烈香以轮椅为掩护。
三鞭的发鞭,就砸在椅上。
那椅本裹着棉布弹垫,一下子打个棉垫布碎,连用熟铁镌造的椅骨架框,也留下深刻的痕印。
可是,三鞭那保命的一鞭,却让飞行中的轮椅挡掉了。
而且,轮椅是没有生命的,它挨受了三鞭猝然一鞭之后,飞行速度依然不变,蓬地砸中了三鞭,所蕴的还是三鞭刚才那发力一扯之劲!
轮椅就砸在三鞭身上。
三鞭闷哼一声。
无情就在轮椅之侧,他在手在车轮左侧一拍,噗的一声,把手前端,弹出两柄尖刃,一齐刺入了三鞭的两肋之中。
三鞭在甩出那一记发鞭的时候,恰好就是拧了大半,发鞭是击出去了,但尖刃也刺入他的身体。
他大吼一声,仇烈香也已到了。
她攒入了三鞭的空门,拔刀,刺。
这一刹的三鞭,似乎只有一个下场:
死。
──恶贯满盈。
不过,这一刹的三鞭,忽然掣出了一件事物:
枪。
──恶俗一枪!
三鞭道人一向腰缠着鞭:
那是长鞭。
他也一直在左腕至臂,捆绑着一条鞭子:
那是短鞭。
发辫,就盘在他颈上。
他手上已无兵器。
──枪从何来?
对三鞭而言,这算是保命的一枪,竟然是从他袂裆子里掏出来的!
一般的枪,都比剑长,甚至比一般的棍子还长,因为枪就是在棍子顶多嵌着一把利刃,成为棍刃合壁的长距离武器。
可是,这一枪很短。
至少,在刚“掏出来”的时候,还很短的一截!
但见风即长,疾刺仇烈香的咽喉。
这时,仇烈香也正一刀刺向三鞭。
那是近身搏击,舍身夺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总比我亡好。
仇烈香可没想到三鞭身上还有武器,待发现的时候,她已不能变招:
招已递出,全力以赴,无法收回,何况三鞭那一扯之力,余劲依然十足,仇烈香断断收不住势。
仇烈香情知已不能退,更无法撤,只有在三鞭的枪刺中她之前,她先行扎中三鞭。
她本来就是藉势冲过来刺杀三鞭的,但现在的形势反而变得像是送上咽喉让那把闪着邪恶乌光的枪尖刺着!
她唯有杀了三鞭才能活。
──那一截从袂子里掏出来的枪,居然是乌卒卒、赭腾腾、臭崩崩的,还恶味难闻,仿佛是淬了毒、沾了墨一般!
这一刹间,仇烈香忽然觉得厌恶极了。
厌恶的几乎令她想放下了刀,放下了挣扎,放弃了求生!
这一刻,她竟然想到了死──
跟刚才她求活的强烈心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不一样!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
只不过,她的刀缓了。
糟了。
她自己也不知晓。
──可是,她的身形却未曾慢下来,且正在以高速,送到枪尖上。
更可怕的是,三鞭道人一掣出那短凛凛但臭薰薰而沉甸甸的枪,那枪一露面就猝然长了,而且长得极速、极快、极狡捷,本来,那枪的枪刃要比枪柄还长上一半,骤然间,枪柄不断加长,长得远远超过枪刃,而且,也远比仇烈香手上的短刀为长,眼看,就要刺着仇烈香的咽喉了。
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情瞥见了危机:
急!
七、又见山字经!
急煞!
无情发现仇烈香没有避
仇烈香没有挡
还闭上了眼
──竟在这生死存亡之际!
情急!
等到了!
任怨一面拖着追命,既不下杀手,也不腾身去救援三鞭:
他等的就是这一幕!
他等的就是这一招!
──甚至,他弃“四分半坛”而加入“夏侯四十一”,不是因为“夏侯”这组合有出息:事实上,没有人比他心知肚明,“夏侯”只是三鞭道人的牺牲品,也是他为前程铺路的垫脚石。
──他岂是易受人利用、让人愚弄之人!
他故意让三鞭利用,以他的人材,不旋踵即在“夏侯”组织里出类拔萃,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