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疾退,先求立住阵脚再说。
但他这么一退,形同退向于一鞭。
于一鞭已拖回四人,正收鞭回势,这时候,只要再从后一鞭,鞭长而及,只怕凌落石就要立毙当场。
可是,于一鞭似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出手。
另一边,温辣子一击得手,本来身子平平卷入气网,现在利落的一个翻身,落地无声,只见他双手抓紧自己脖子,发力一扭,“格勒”的一声,又扭回了正面,然后,向铁手一笑,拍拍自己的头顶道:
“我这头爱怎么转就怎么转,正好可以试出”朝天门“有无诚意跟我们”老字号“合作。幸好老奶奶叫我提防这凌惊怖狼子野心──他果然禽兽不如!”
铁手瞠目乍舌瞪着他曾完全给扭得倒转的头,喃喃地道:“你没事?”
温辣子摸摸自己的颈项,脸上也出现了一阵痛楚之色:“说全没事儿,那是假话。只不过,这厮中了我两枚”老字号“的”红辣椒“,就算保住命于一时,一对招子也得报销了。我就用毒物来对付野兽!”
原来,那不只是暗器。
而是毒物。
──“老字号”温家的“毒物”。
正值此际,于一鞭放弃了攻袭,没有马上把握时机,夹击凌落石。
可是杨奸在。
他可不愿痛失良机。
他手上痰盂一翻,正要出手,忽尔,他的右肩离颈稍偏之处,遭人力按,出手按住他的人正是: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凌落石而今已一时不能视物。
可是他以双袖卸去铁手双拳,又以一手格住追命杀势,并以一脚踹飞了他,在他急退之际,又用剩下的那一只手,认准了方向,自襟衽处穿了出来,疾按住了杨奸。
这枭雄在吃败负痛之时,依然临危不乱,认位奇准。
杨奸隐隐感觉到凌惊怖先他出手而按住他肩膀的手,足以化解他一切可能的攻势,并且可以随时发力,取他性命。
他当然不想死。
所以更加不想妄动。
只听凌落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嘶声道:“……这小兔崽子……我的眼睛……我受伤了……”
然后他问:“你还不下令叫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急攻?!苏花呢?他在哪?!我看不见啊──”
语音凄厉而落寞,急切而怒忿。
杨奸心忖:你都会有今日……
却听一人应声而出:“苏花到,拜见大将军!”
六、红太阳
大将军一听,脸上顿时罕见的狂喜之色:“绿刑,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刹间,杨奸转念奇速:大将军现在负了伤。伤重。至少他是目暂不能视物。他现刻是孤军作战。于一鞭肯定已跟他扯破了面,不会帮他。“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已大量耗费了大将军的内力“将军令”。追命更是两度重创了大将军的眼,让他视力大受影响。最后,铁手以纯内家功力拼他的“屏风***”,虽然明显不敌,但也促使凌落石在技穷力衰之余,非得要以水激活他的另两层未施展的“屏风”境地不可。但这儿没有水,找不到水,那是于一鞭的计划,不然,“神鞭将军”才不敢跟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会面。没有水,只好迫使大将军饮血,威力更大。结果,因为这转折,给诈死伺机的温辣子攫住了千钧一刹的良机,两只“红辣椒”钉上了凌落石本已受创的双目,炸得血流披面,而他,杨奸,他给自己取名也有一个“奸”字,他可百无禁忌,以“奸”人手段做“忠”义之士,他可不是“侠士”,他大可以不避忌用暗算、狙杀、甚至趁人之危,只要他出手的对象是个“奸”恶该杀之辈!
就在这千载难逢的一刻,杨奸本拟出手,但目不能视的大将军,一出手却正好截住了杨奸的活路:
也就是说,杨奸若是不能一招得手,一出手就能杀了凌落石,只要让大将军有一次反击的机会,死的就是杨奸。
杨奸在这一刹间略有犹豫。
──良机不可失。
──死生系一线。
杨奸满额冒汗,正要作大死大活的决定之际,忽然间,乍闻苏花公到了。
苏花公。
字绿刑,又名青刑,正是大将军的幕僚里第一号人物,也是凌落石的智囊。
就连“老字号”温家这干人马,也是大将军特别调动苏花公专程走一趟,从岭南请回来的。
而今,苏绿刑赶回来了。
对大将军而言,是十分“及时”。
──但对杨奸而言那?对群侠如铁手、追命来说呢?
人生便是如此。
伐了木让人取暖建屋,对人而言是好事,对树木而言而不幸。杀了牛羊让人可以裹腹充饥,对人来说是乐事,对牛羊来说是残害。敌人来犯杀了敌,对杀敌的人来说便是值得庆幸的,对“敌”和“敌”之家小而言是可悲的事。
难道幸则一定有不幸?
喜则一定有人悲?
圆则有缺?明则有暗?
──可不可以同幸?共喜?普天同庆?
无缘大慈。
同体大悲。
话说回来,苏花公的“及时”赶到,对大将军,最终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好事?还是坏事?
对杨奸,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出手。
因为不能出手。
大将军的“手”,就“扶”在他的肩上离喉咙不到半寸处。在不同的观点里,也许可以说,大将军已在有意无意间向他“出”了“手”。对大将军这个人,他一向都认为是“深不可测”。
而且,苏花公就在他身后出现。
──这“扶”在他身上的手,随时会捏住他的咽喉。
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使他感觉到一种“寒芒在背”的凌厉刺骨。
他在“朝天山庄”多时,虽知苏绿刑诡计多端,智计无双,但也还弄不清楚,苏花公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有没有武功?
对这个人,他只有“莫测高深”四个字;同样,当日苏花公也戏称他“讳莫如深”。
他面对、背向这两个深沉可怕的高手,把他夹在中间,他只有把出手之心,硬硬收回,生生打住。
因为没有把握。
──在江湖上,没有把握的出手,是自求速死,自取其辱,机会的浪费,生命的蔑视!
大将军又怒又痛又急:“你来得忒也太迟!”
苏花公道:“我路上遇冷血,给耽搁了!”
大将军一听冷血,心头一震,来了两个名捕追命、铁手,已难以应付了,若再来一个冷血……负痛之下胆子也起怯意了:“冷血?!……你杀了他没有?!”
苏花公道:“他本来死定了……可是,我杀他时候有顾忌,一失神间就让人救了他──他反过来攻袭我,我和他一路缠战到了这儿。”
“顾忌?!”大将军怒急怒道,“绿刑你纵横天下,行遍江湖,居然还是有顾忌?!”
苏花公道:“那是小姐和公子也是您的儿子……我不能不顾忌。”
大将军惨然道:“小刀?……小骨?……?”
苏绿刑这时已搀扶住大将军,苦笑道:“是。别的人还就罢了,但他们是小骨、小刀。”
大将军忽尔急切地问道:“水呢?水啊……水!”
苏花公道:“大将军,我赶回来,虽然迟了,但知大将军早独赴落山矶,我觉得不妙,所以把该准备的都备好了,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全都往落山矶靠拢,我把‘大连盟’的四大妖‘奸、商、通、明’另三妖全急召回‘天朝门’候命了。只要在这节骨眼上缓得一缓,法子就要来了!”
大将军喘息道:“很好。”
苏花公上前搀扶着他:“大将军,你挺得下来么?!”
大将军低声问:“现在战情如何了?”他毕竟江湖上大风大浪,狙杀暗算,无不历遍,他也下手害人,无不用其极,是以,他眼虽不能视物,一面与苏花公说话,一面仍留意敌情。
苏花公道:“铁手正与追命说话,于一鞭偷偷找牙将于勇花送走两个小家伙!”
大将军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掏出四粒三角形的小丸子,一颗吞服,一颗置于舌底,另二粒则自左右鼻孔一气吸了进去,片刻才能艰辛言语:
“……红太阳……”
“──红太阳?”苏花公不明白,“……什么红太阳?”
大将军喘息得像牯牛刚吞下一只蟾蜍:“我的眼……我看不见别的……只看见两个……两个红太阳……两颗大红太阳……大红太阳高高挂……!”
苏花公端详看大将军仍在淌血的脸,好一会才道:“你着的是‘老字号’温家的‘红辣椒’……”
大将军闷哼道:“我知道。”
苏花公道:“那其实不是暗器,而是一种毒物。”
大将军哼声道:“若是暗器,而非唐门,岂射得着我?”
苏花公欲言又止,看着大将军一头乱生的紫发,瞠目无语。
大将军立即觉察了:“怎么了?”
苏花公道:“没事。治大将军毒伤要紧,我有‘波灞儿本’两条,或许有助。”
大将军急道:“‘波灞儿本’……?!我知道,这原是西域罕有的东西……它又名‘波灞耳根’,它在那里?!你怎么会有……?”
苏花公道:“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形……它仍养在‘天朝门’内我的‘三点堂’里。”
大将军双手捂脸,痛苦地道:“唉,没料我一时大意,存心仁厚,还是着了道──其实我一开始,若不是先给那于狗鞭子消耗了‘将军令’的锐气,追命早就不活了──”
苏花公担心地劝道:“将军莫要用手揩脸,‘红辣椒’的毒会迅速蔓延传染的……”
大将军痛楚得全身颤哆不已:“我其实最主要是伤在追命的暗算下……”
苏花公听到也有点意外:“追命?卑下赶来的时候,大将军已斗到铁手,‘红辣椒’已飞袭大将军您……”
大将军兀自忿忿不平,“我的一双招子,先给追命含酒喷我所伤的。之后,我又掉以轻心,不意杀千刀的这酒鬼狼子野心,嘴里居然还有酒,再伤一次,所以无法清楚辨认战势,之后又跟铁手恶斗,这才着了道儿的!”
苏花公这才明白:“先伤在两记酒箭下,再为‘红辣椒’之毒所侵,难怪……”
他本来是想说:双目会伤得如此严重了。但怕大将军盛怒极痛之下,不懂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便没直言。
七、吹弹得破
可是他只那么一下微微吞吐,大将军已感觉出来了,他恨恨地道:
“不!不!!不是这个!最毒的是……连我都没料到──最毒的是铁手!”
苏花公倒意料不到,两道灰眉一振,道:“铁手?!……他一向是光明磊落、出名好汉的家伙──他也对大将军您施暗袭?!”
语言里很有点不可思议。
大将军狞恶地一把抓住了苏花公的肩膀:“你不相信?!”
苏花公还未来得及说话,大将军已道:“他和我对掌的时候,各留主力不发,互相试探、琢磨。不料于此之际,他的掌力竟有剧毒,已偷偷逼入我体内,我发现时已迟,你看……”
他凄厉的指着自己一头怪发,两眼仍淌着鲜血:“他的毒力可怖凌厉,接近温家‘老字号’的邪门毒力,但又更加诡怪,我将之逼出体外,就生这一头怪样儿……”
苏花公再次端详大将军那一头妖紫色的怪发,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喃喃道:“这种毒,好像不是……”
大将军突然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两只眼睛狰狞狞的滚出了血珠。
肿得像两口杯子。
老大。
──他并没有完全瞎掉。
但他先着追命两记“酒箭”,再中两条“红辣椒”,虽不瞎但已受严重伤害,能看见的只怕不及平时、常人的五、六分之一,若他不是凌落石,三次受创,均能及时凝气护体,神功护眼,早就变成一个盲人瞽叟了。
他一双眼珠,恐怖难看,让人怵目惊心,而且浮肿无比,简直吹弹间便得爆破。
“你在看我?!”
他低吼道。
“是。将军。以卑下所见,将军给铁手逼入体内的毒,应该不只是‘老字号’温家的手法。”
大将军本正盛怒,但苏花公这几句话,他居然仍听得入:“你是说……?”
苏花公仍在辨毒析源:“这应该是‘蜀中唐门’的暗器或兵器上所淬的毒!能用得上这种毒的,已是唐门里一级高手,地位想不在温辣子之下!这……这很像是‘破伤风’之毒,或是‘***’……如果是蘸在刀口上或剑尖上,一旦伤人见血,无有不中毒入骨,求死难得……”
苏花公虽然博闻识广,但说来确有些结结巴巴,但他讲述要害要务的时候,却用语切确,完全不对大将军巴结。
大将军脸色也在发紫,眼创仍令他痛得发抖不已:“这姓铁的家伙……内力怎会混合这种毒?!”
苏花公也不理解:“我也不明白……从未听说过铁游夏也会用毒!”
大将军气虎虎地道:“江湖传言,本不可信──我是先着了这‘破伤风’之毒,再催真气,一时衔接不上,又没水可借力运劲,只好饮血求补充元气……这一来又着了辣家伙的道儿!”
苏花公看着大将军那一对几乎不吹弹也欲破的眼球,也惊心动魄地道:“‘红辣椒’的毒听说是温家和唐门合并研究出来,既是暗器也是毒物的绝活儿,可以变成五官、饰物、穿着之类的事物,发动之前,无人可以识破,所以更具威力!”
大将军含恨饮忿地道:“我全身护着屏风真气,回旋激荡。如果只是暗器,总会有破空之声;再厉害的暗器,也有破气的法门。我一定会警觉。但那是毒掺和着活物,又潜黏在温辣子脸上,近处猝袭,我才──!”
说到这里,实在太痛,惨嚎半声,说不下去。
苏花公和杨奸,一直以来只见大将军残虐害人,折磨杀戮,受他逼害的人哀求、哭号依然不得宽恕、轻饶。几时见过嚣狂一世、无人敢惹的惊怖大将军,今夜居然落得个血流披面、惶然哀号不已的情境?!气急败坏几乎走投无路的场面?
然后大将军兀地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很恐怖,是吗?我伤得很厉害,是吧?”
苏花公答:“是。”
杨奸忽道:“温辣子又来了。”
大将军仍十分警觉的道:“现在是谁退回来了?”
杨奸道:“是‘七十三路风烟’的一风三烟,把于家两小和于牙将逼回战阵里来了。”
大将军冷哼道:“凭轩辕、海豹、铁铁、元元一风三烟四人,还得费这么多时间。看来,战局并不乐观。”
杨奸道:“我们的人的确是包围了这儿,但他们的人更重重包围了我们的人。”
大将军显得临危不乱,依然调派有度:“‘奸、商、通、明’呢?你早到了,其他三人呢?”
杨奸片瞬间也没犹豫,道:“他们反包抄,故在最外围。”
大将军脸上抽搐了一下,“他们老在外边干啥?方便逃跑么?!你是怎么个领导他们的?!”
杨奸忙道:“属下处事无能,罪该万死。”
大将军叱道:“设法杀开一条路,领他们进入核心!”
杨奸道:“是。”
即行退去。
退走之际,杨奸这才发现自己汗湿重衣,一颗心原来已经停止跳动好一段时间了,自己犹未觉察。
他仗妖魅一般的身法,穿出了包围,才有机会拧首取看一看自己的颈肩:
两个朱砂般的指印,像一朵烈艳红唇,印在他锁骨上,就在那欲焰红唇的肤下,至少有三处死穴一个大血脉,埋在那儿,大可以在弹指间让他灰飞烟灭。杨奸只觉一阵寒意,从内心里一波波的传了开来,直至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他省觉自己得向追命交待些要害。
杨奸去后,大将军忽然对苏花公问:“你怎么还是在看着我?”
苏花公道:“我在观察将军的目伤。”
大将军冷哼道:“我一时还死不了。”
“我可不可以碰碰你的伤口?”苏花公用手轻抚大将军目角伤处,然后凝重的道:“将军还是先设法杀出重围,先求全再求攻的好。”
“我还可以。”大将军冷峻道,并任由苏花公用手指轻触他已经变成两个大水泡的眼膜,“我要水……只要有水……就会好上一些。”
苏花公依然坚持:“可是这眼伤非同小可,今晚这儿人手也不够。”
大将军冷冷地道:“就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