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散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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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散高唐-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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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这宫里就是地狱啊——” 
这话说得过份了,庆王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开言道:“人有祸福旦夕。小小孩童,更是难保。难道我们不心疼?难道小公子只是你一个人的小公子?你拖着主上的袍子,口口声声说主上的王宫是杀人的地方,究竟什么意思!” 
秋妃猛然站起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庆后冲过去。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庆后脸上留下了红红的几道指印。 
庆后吓呆了,竟然毫无反应。 
秋妃疯了似的尖声高叫:“你敢说不是你——你敢说不是你!这宫里谁的孩子不是死在你手里——” 
庆后终于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秋妃索性扑在她身上,又扯又揉。 
“放肆!”清任压低声音吼道。 
还是春妃白雍容实在看不过去,冲上去把秋妃拉了下来。旁边的宫女们也才醒悟过来,忙忙地扶起哭成泪人儿的王后,掺了她下去更衣梳洗。 
清任有些头晕,一刻也不想在这神庙中待下去了。扔下一句“看好她们”,匆匆往外面走。 

隔了几日,信使携着巫贤的亲笔信回来了,神情满是古怪。 
“这么快就找到了大巫?”清任翻了翻信纸,居然轻轻一笑。使者注意到夔王的表情,心下惊疑不定。 
“大巫来信的内容,想来你已经知道?”清任看见信使的踌躇之态,遂问。 
“呃,微臣并不知道。”信使说,“不过大巫已经向微臣说明情况。” 
清任冷笑:“我派你去,只是当个信鸽子。有什么话,他在信里告诉我就是,我自有定夺。他要向你说明个什么?” 
信使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主上恕罪。” 
清任道:“你见我之前,先去见了大司徒,对吧?” 
信使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主上恕罪,主上恕臣不告之罪……” 
“你讲。” 
“大巫说,兹事体大。扶摇草是一种冰族上古相传的一种仙草,极为稀罕。当年,缙云帝在天阙山梦华峰中觅得一株,移植皇宫内苑。故当世别无第二,寻常人也是得不到的。焱国传说中,扶摇草伤孩童,所以,当是一种剧毒的草药。如此看来,作恶的乃是……只能是……冰族公主巫姑瑶姬。” 
清任点了点头。大巫会如此说,并不出他的意料。 
“大巫又说,巫姑法力强大,若惊动了她,让她风闻消息有所准备,只怕不容易擒住了。”信使偷偷的抬眼看了下青夔王,“故交待微臣,回到郢都,当先面见宰辅,请宰辅拿下巫姑再说。” 
清任猛然震了一下:“宰辅已经发兵了?” 
“是……应该已经将巫姑带往狱神庙了。”信使战战兢兢道。虽然铁证如山,但是没有青夔王的旨意就捉拿巫姑,到底也是犯上僭越的事情。 
“原来你们眼里,只有大巫,没有主上啊,”清任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也难怪,大巫身在江湖,不忘庙堂。倒是尔等的绝佳榜样。” 
信使伏地不起:“大巫绝无犯上之意。” 
“是了,我料大巫也不会有这种吩咐。大巫在朝中多年,克己奉公,谨小慎微。他怎么会这么傻,教你们做这种事情,他自己担责任?”清任冷冷道。 
“主上明鉴。” 
“其实,想犯上的是你们罢!” 
信使瘫软了。 
清任立刻吩咐左右押下此人。 

清任是真的怒了。在他匆匆赶往狱神庙的路上,宰辅庆延年的使者才赶过来禀明此事。清任窝了一肚子的火,默不则声。走过来的时候,注意到狱神庙内一路设了重重关卡,清任看见地上门楣上还画了符咒,想是连巫谢都已经来过。当真是轰轰烈烈如临大敌,看得清任愈发恼火了。直到他看见瑶瑶静如春树的身影,心里才略微宽了宽。他们到底也不敢虐待瑶瑶,把她关在了一间雅洁的房间里。 
“王上,”宰辅庆延年专侯在门外,一脸愁苦的进谏,“事已至此,请王上尽快裁夺。” 
清任点点头,推门就进去了。瑶瑶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一脸不忿和嘲笑。 
庆延年连忙跟进,继续道:“恕老臣直言,这些冰族遗民,贼心不死。不思图报王恩,竟然加害王储。此番若不严惩……” 
“庆大人,”瑶瑶冷冷的打断了他,“我说过找巫谢过来对质,你倒是叫没叫他啊?” 
庆延年被这种倨傲的腔调狠狠地噎了一下,正欲反唇相讥,只听见夔王清任也跟着说:“那么叫巫谢也过来。” 
“他即刻便到。”庆延年鼓了嘴,再不说话。 
清任和瑶瑶都不吭声。庆延年心里在打鼓,照理说铁证如山,清任也难以维护她。却不知道瑶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巫谢来了,瑶瑶便冲着巫谢道:“祭司大人,我一早便被关在这里,未知今日天气如何?” 
巫谢一愣,并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随口便道:“我来的时候黑云满天,怕是要下雨了。” 
“那好啊,”瑶瑶道,“主上,我们是否可以回高唐庙去看个明白。” 
“主上,万万不可。”庆延年一步上前,拦在前头说,“高唐庙是这个妖女栖身之地,早被她做尽手脚,主上不可涉险。” 
“庆大人,”瑶瑶厉声道,“我在向主上申诉,可没有问你的意思。纵然是我犯下过失,也应由刑部处置。庆大人身为首辅,就该去天枢院料理文书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您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庆延年青筋暴起,喝道:“来人给我将这妖女捆上。” 
“慢着,”清任终于开言,“既然巫姑的园子里发现了扶摇草,自然还是应该去高唐庙。” 
这等于是当面反驳庆延年。老头儿怒极反笑:“那是否臣就不用陪同了?” 
清任道:“宰甫同去吧。” 
“不错,”瑶瑶立刻道,“有些事情,庆大人也应当看看。看了才明白。” 

天气正如巫谢所说的那般阴沉。高唐庙后院的花圃里,像是被暴雨冲刷过似的狼藉不堪,为了寻找扶摇草,庆延年带来的卫队把药草毁损得七七八八的。瑶瑶轻轻叹了一声。 
“扶摇草正是在这里发现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瑶瑶并不回答。她在草丛中寻觅了一会儿,发现还剩有三两株扶摇草,于是请众人静观其变。 
庆延年皱紧了眉头。他感觉到瑶瑶的有恃无恐,这个“恃”来自何处,他当然清清楚楚。 
刮风了。带着雨水腥气的风卷入庭院,在墙脚打着漩涡儿,把尘土和残破的草叶拨弄得团团转。 
清任他们惊讶地看见,那几株残留的扶摇草一根根竖了起来,迎风起舞。而在扶摇草的周围,渐渐绕起了一圈圈黑色的旋风。那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就像一卷黑色的长鞭。在风中一下下地抽打着。 
“巫谢大祭司,”瑶瑶冷然道,“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扶摇草致人死地是因为它的毒性,是吗?也难怪,连你师父都那么说。” 
巫谢白了白脸:“我对草药,自然远不及你精通。” 
“那么你可看好了,”瑶瑶说,“扶摇草并不是什么毒药,它之所以可以伤人,是因为它可以召唤飘风之气,尤其是在风雨天里。飘风之气,其实也就是雨天的湿寒之气,中了飘风之气,每每易患伤风。伤风感冒,大人尚可,小孩子体弱,最难抵御,所以也有扶摇草伤孩童一说。不过这小小的伤风,也不会让孩子送了性命。所以扶摇草根本不是厉害的草,要破解它也极其容易。” 
“怎么?” 
瑶瑶不言语,走到那小黑旋风的旁边,敏捷地将最后三根扶摇草连根拔起。 
风顿时停了。 
“你们也看见了,扶摇草离开土地是绝不可能兴风作浪的。所以,不要说我从未进宫,即使是我进得去,带上草叶子,小公子绝不可能被我的扶摇草所伤害。小公子定是死于普通毒物,凶手故意引用扶摇草之名,想要一箭双雕,嫁祸于我。” 
“你这是诡辩。”巫谢青挺着脖子争论道。 
“何以是诡辩?” 
“什么召唤飘风之气,只不过是你的术法罢了。我师父的信已经说了,扶摇草是剧毒的草。你莫非想要说,是大巫嫁祸于你。” 
瑶瑶微笑:“大巫是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不过对于扶摇草的性质么……他毕竟不是冰族巫师,或者只是道听途说。” 
“师父博闻广识,严谨端方,怎会用道听途说之辞敷衍主上?” 
“我想也是,大巫是不会轻信道听途说之辞的。他老人家向来明辨是非,不会使用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瑶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么……又是谁听信了道听途说之辞?把扶摇草当毒药了呢?” 
巫谢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有些明白了。 
“那封信,真的是大巫亲手写的么?还是有人僭越……其实大巫避居深山已久。要访问他,几天之内怎么可能走个来回。恐怕根本没有人去找大巫吧,而是有人出马代替大巫写了回信吧?” 
巫谢哑口无言。 
瑶瑶不管他,自顾自继续道,“就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大巫早就默许了呢,还是庆——” 
“——好了!”清任忽然出声喝止了她,“不用再说了。” 
瑶瑶顿住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清任不能允许她再说下去了。 
宰辅庆延年一声不吭,已然面如死灰。 
清任冷笑一声,竭力遏制住自己的震怒,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道:“既如此就简单了。虽不知小公子究竟死于何种毒物,但是下手的必定是冒充巫贤手笔的人。” 
“主上觉得是谁?”瑶瑶试探道。 
清任冷笑了一声:“还会是谁?就是那个熟悉巫贤的人,也就是那个在沙盘上写下‘扶摇’两个字的人!” 
巫谢张大了嘴。阴谋的牢笼,不偏不倚的罩到了他自己头上。他主掌神殿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年,是青夔历史上最短命的大祭司。 

“我真想杀了那个女人。” 
庆延年和巫谢走的走,被抓的被抓,众人散去。等到高唐庙中再次只剩下了清任和瑶瑶二人,愤怒的清任终于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但是他不能真的那么做。宰辅的权利还很大,背后还有诸多贵族的支持,现在还不是杀他女儿的时机。 
容许这样的女人继续做王后,清任已经是忍而再忍。瑶瑶淡淡道:“你会怎么处置她? 
“从此以后,将她彻底置入冷宫,只保留王后的名义。”清任道,“我只能让到这一步。如果这样她的父亲还有不满,那就不能客气了。他也该知道,我本来有理由灭了他一族。现在只杀他一个巫谢,已经格外开恩。” 
“现在要拔除庆氏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的父亲对于这件事情,当不敢再置一词,毕竟你们讨价还价这么半天了。”瑶瑶说,“只是这一次以后,主上和庆氏也差不多势同水火了。主上你这一方固然开始咄咄逼人,而宰辅那一方也会格外留意。” 
其实,挑起矛盾的开头,再慢慢撕裂,才是清任的本来目的。不过此时,听见瑶瑶的正确分析,他感到索然无味。身体和头脑都一样的疲惫,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还要多谢你,”清任道,“不是你帮忙,没有那么快就把他们抓出来。” 
“呵,为主上效劳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瑶瑶顿了顿,忽然道,“你一直怀疑是王后的?” 
清任点头:“一开始我就认定就是她。” 
“那么多人,偏偏怀疑她。王后也不好做啊。”瑶瑶敷衍着。 
“只是,如今虽然有了证据,我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王后毕竟是大家闺秀,用堕胎药损害那些怀孕宫人的,她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么?” 
杀死小公子固然是庆后自己拿的主意,但是扶摇草的说法分明是她暗示给巫谢的。巫谢已经没有辩白的余地,就算有,不学无术的他也不可能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当初瑶瑶指给他看的草药,并不是扶摇草,而真正是一种剧毒的草药,形貌很相似。他收买了高唐庙的侍女,从瑶瑶的苗圃里偷走了这种草药,并且用它毒死了小公子。瑶瑶就在原来的地方补种上了扶摇草。 
那个侍女已经被巫谢杀死灭口,没有任何证人留下。 
这一切都是在瑶瑶的周密注视下进行的。 
“你——就没有怀疑过,会不会是我?”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怎么可能是你。”清任喃喃的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一方面他也有些恐惧的想到,为什么瑶瑶能揭出真像呢?难道她一直都冷眼旁观、心知肚明。他摇了摇头,努力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可能是你,你一向那么冷静。” 
冷静,这个词语让她一颤。 
她冷静吗?根本就不是。如薜荔所言,不管她是否插手,小公子终归是会死的。所有的青夔国王室后代,都会死于非命。她只需要心平气静地看着就可以了。可是她起身行动了,用了阴谋去报复庆拂兰。 
原来她也是在嫉妒着,在疯狂地嫉妒着他的“那些女人”。 
“我是化外之人,不懂得人世间的感情,所以当然冷静。”她索然地说。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懂得她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同时却顷刻间气息慌乱。 
夜雨敲窗,院子中间那个飘满浮萍的小水池,大约已经涨满了,呖呖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敲打着长夜的遐思。瑶瑶有些恍然。只是她不能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里面的痛楚太硬太脆,硌到了自己。 

“我的孩子,毕竟还是死了。”良久,他说道,“也许我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她愣了愣。他的脸上,分明的写满了深切的痛意。她接不上他的话,只是沉默着。 
“瑶瑶,瑶瑶,”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爱我的人,你怎么能无动于衷?我的孩子死了,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如果我不曾看见他来到这个世上,这痛苦或许还能承受。可是……他就在我的怀里断气,我却无能为力……” 
瑶瑶哑然。她并不曾懂得父母之心,第一次发现清任竟然因为丧子而痛苦如斯。 
清任后宫里的那些孩子,究竟算是死于庆拂兰之手,还是死于她自己的安排呢? 
只有她和她的傀儡知道,青夔王室的悲剧是早已注定的。多年前,正是在这间高唐庙的黑塔地下,她用婴孩的鲜血写下了残酷得近乎疯狂的咒语。那正是她对湘夫人罚下的誓言,诅咒青夔王室断子绝孙。到今天,咒怨如期实现,她却感觉到了这漫长无尽的复仇为她自己带了了沉重的压迫感。 
她从未后悔,他们罪有应得。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她偶尔有所愧疚,她就认真告诉自己,丝毫不需要考虑清任的感情。但是这一晚,她却无法面对清任痛苦的脸。她甚至发现自己其实从来也不曾心平气静。有时她宁愿相信,其实自己的咒语并未实现,一切只是庆后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猛烈的晃了晃头,不愿再去想这个问题。没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只要她自己不提。那些死去的生命,已然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复仇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莫非我是受了诅咒?”清任忽然喃喃自语。 
瑶瑶浑身一抖,差点怀疑他看透了她的心。只得强笑道:“什么啊,哪有这么多诅咒。” 
“若不是诅咒,为何无辜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清任苦笑,“就算是受了诅咒,我也毫不意外。我们谁都不干净。” 
她看着他,伤感的脸上浮着憔悴的尘。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忽发奇想,于是抄起一把筮草,撒在水中,“若我还像十五岁时,能看清过去未来,这件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哦,你可以替我看清是什么诅咒么?”清任道,“你可以替我解开这个咒语么?” 
“把我翅膀上的封印解除,我就能拥有过去的灵力,能够知道一切灾厄的缘由。” 
“真的么?”他的眼睛闪动着。 
瑶瑶故意转过头,不看他,不知怎么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真的。——要不要我们再做一次交易?我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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