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散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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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散高唐-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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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只见路尽头压过来一个黑沉沉的队伍。如云的旌旗遮住了日光,一时间天色昏暗。瑶瑶注意到旌旗的中间有一架极高的马车,车架上坐着一个白面老人,穿纯黑长袍,袍子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只夔。那就是青夔国第一巫师——巫贤。 
巫贤在青夔德高望重,担任神堂大祭司达五十年之久,被国人尊为国师。但是在湘夫人掌权的时代,巫贤却遭到了湘夫人的憎恶,被免职回绵州老家。大祭司一职由九嶷巫师扶苏担任。九嶷人被青夔人目为蛮夷,青夔人对扶苏甚为不满,多有怀念巫贤的。夔王武襄遇刺亡故,湘夫人一派随之倒台,大祭司扶苏亦不知所终。而绵州庆氏支持下的公子清任,得到了巫贤的帮助,从而顺利成章的获得了朝臣们的支持,坐上王位。 
巫贤和绵州庆氏家族,一向有着密切的联系,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瑶瑶正在回忆着,忽然发现眼前的队伍停了下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只见大巫车座前的弟子巫礼爬下马车,朝这边径直走来。瑶瑶暗叫不妙,只见巫礼那张趾高气昂的脸,直直地杵到了她的马车前面。 
“何方妖女?竟敢闯入我国神都?” 
瑶瑶心中一震。大巫之所以能在远处的车驾上感觉到她的存在,应该是因为她的灵力惊扰了他。不过,他们明明应该知道,她所散发出来的灵力不是妖气而是仙气。巫礼一开口便称她为妖女,看来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原来是冰族妖人。”巫礼厉声喝道,袍袖随着他的语声震荡风起。 
瑶瑶感觉到他的气势极强。她不是很明白,同为神巫,他为何这么厌恶自己。巫礼拔出了一把桃木剑,指向瑶瑶的眉心。瑶瑶立刻盘算起来。解除禁咒之后,自己灵力刚刚恢复不久,如果当街与他斗法,自己的胜算只怕不大,能否逃得出去呢? 
巫礼手中的大笔向她拂了过来。瑶瑶的身子忽然从马车里浮了起来,往前一飘,迎面向巫礼扑过去。巫礼没有防范到她这一招,手中的大笔不由得滑了一下,重重地砸在了瑶瑶背后的马车上。 
马车顿时成了碎屑。 
瑶瑶行险躲过了这一劫,面颊上却仍然被笔毫扫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她抚了抚伤口,有些惊心。巫礼的大笔再一次扫过来。这一回,笔端的毫毛根根眦开,犹如一个蓬蓬的毛球,每一个毫毛的尖端都闪烁着赤红的光彩,刺得人心惊肉跳。 
这是焚心针,瑶瑶想。敢于下如此狠辣的招数,看起来青夔国的巫师颇有些飞扬跋扈的架势,不是他们冰族那些与世无争的巫师可以比较的。 
针尖像蒲公英一样散开,随风扑卷过来。瑶瑶念诀立刻护住周身,趁着那道风腾空而起。由于她的再次闪避,围观的人群可就遭了殃,尖叫着四散逃开,街面上顿时乱作一团。瑶瑶白衣一领,盈盈浮在半空中,惹起了人们的低声惊叹。 
巫礼两度失手,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抬头一看,瑶瑶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在四下张望。 
“别让这妖女跑了!”巫礼一声令下,随行卫队立刻铺开来,将四周团团把住。 
他猜错了。瑶瑶并不是想逃跑,她是在寻找傀儡薜荔。那个青裙女子正躲在了大巫车仗的后面,冲她一笑。 
瑶瑶微微点头。薜荔得令,忽然抬手,袖管中飞出了一片粉色的桃花,随风卷舞。 
众人讶异不已。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桃花的季节早已过去。然而青裙女子袖中的桃花,却如同昨夜初绽一般鲜妍欲滴。霎时间香氛花晕布满了原本杀气腾腾的天街。 
巫礼大为疑惑,再次放出一把焚心针,刺向飘舞的桃花群。焚心针有辨认邪灵的能力,只见一根根牛毛细针,不偏不倚的沾在了桃花花瓣上。花朵遇针,被刺出一滴滴的鲜血,撒在空中,煞是诡异。一忽儿,空中飘起了一阵血色的迷雾。 
瑶瑶见状,默默念了句咒。只见红光一闪,飞舞的桃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一群红色的燕子。 
巫礼大惊。同是邪灵,燕子的能力要比桃花精高上许多。而且,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是传说中的桃花燕子,以身形极小而灵力强大而著称的邪灵,只在南方的山野里出现。驾驭这种邪灵所耗费的力量,并不比驾驭一头白虎少。 
他一面后退,一面观察那个飘在高处纹丝不动的少女。一招不成,便动用了如此强大的术法,以图一击而得手,看起来是个很高傲的人哪。不过再高明,比起大巫来还是差一些的吧?他默默地盘算着,不妨奋力一搏,反正有师父在他身后。 
巫礼刚要祭出新招,忽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飚起:“住手!” 
瑶瑶回头,只见街角闪出一骑青衣,分开人群缓缓过来,正是她要去投奔的那个情人。瑶瑶心中一喜,就要朝他奔过去。 
可是,此人一现身。忽然周遭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似有人恍然大悟似的,扑通一声跪倒,朝那一人一骑不住磕头。跟着整条街上的人都纷纷的跪下了。巫礼见状,也慌忙收招。躲在一边跪拜。 
瑶瑶呆住了,只得收了桃花燕子,落到地面,振振衣衫,看看巫礼等人,又疑惑地望着来人。 
他来到她身边,停住,冲她低声道:“本该早些出来迎接你,实在对不住。” 
瑶瑶微微笑了笑。莫名的恐惧,悄然从胸中升起。 
负责送瑶瑶入宫的那个仆从早就闪到了一遍,此时战战兢兢过来磕头。清任冷冷道:“不过是命你们护送冰族公主,竟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小的不敢,请主上恕罪……”仆从叩首如捣蒜。 
他像是勉力忍住了怒火,“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并不理会巫礼等人,也没有上前跟大巫叙礼的意思。悠悠然兜转马缰。 
“瑶瑶。” 
瑶瑶应声抬头,只见他俯下身,冲她伸出一只手:“你跟我回宫。” 
回宫。瑶瑶没有动。他说“回宫”么? 
“瑶瑶。”他悄悄的加强了语气。虽面无表情,却依旧伸着期待的手。 
她握住了那只手。于是他把她拉上自己的马背,再不搭理旁人,只沿着长长的天街迤逦而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人群才渐渐站起来。这奇异的一幕惹得人们议论纷纷。巫礼捏紧了拳头,匆匆返到大巫的车边:“师父,这可……” 
帘子动了动,巫礼不由得吞下了下半句话。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他动气了呢。眼下……先算了吧,唉……” 

青衫舞动。他的背脊温热而坚挺。她伏在他背后,轻声说:“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清任,新继位的青夔王。” 
她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但他的回答依然让她寒冷。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下沉,缓慢而无可遏制的下沉。 
她忽然希望,这一路永远不要走完。只是她在他的马后依偎,随他而去,永远不要走到那座王宫里面。 
当她这么痴想着的时候,她越过清任的肩头,看见了青夔国王宫的檐角。这历经沧桑的恢宏宫宇,不仅永远美轮美奂,而且永远笼罩着浓郁的阴影。 


清任把瑶瑶安置在了苍梧苑。 
当夔王的嘴里说出这道命令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一下。苍梧苑是湘夫人的居所,整个青夔国后宫中最为幽秘的所在。夔王清任和湘夫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夔王清任的生母,是夔王武襄的宠妃息夫人。息夫人脾气很怪。她原是息国王妃,亡国后被夔王武襄虏入青夔国后宫,从此再不说一句话,长子生下来以后亦置之不顾。所以清任长到四岁都不会说话,性情十分孤僻。后来,还是夔后湘夫人把清任抱入自己的苍梧苑中教养,清任才慢慢改变过来。照说湘夫人之于夔王清任,是要比生母还要亲密的人。但后来的事实并非如此,清任十五岁时,为了建立武勋,投奔北疆的镇守将军留定候处。公子清任在北疆磨练成了一个出色的名将,五年后归来,他不再踏入过苍梧苑。 
湘夫人对青夔国的朝政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且她亦有生一名幼子,名唤濂宁。公子清任始终无法越过她而得到自己的权利。瑶瑶被禁锢在黑塔中的那几年中,青夔朝内的矛盾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拥护湘夫人,一派拥护公子清任。到夔历三百八十一年,夔王武襄因游猎云梦而失魂三月,湘夫人隐瞒实情,请大祭司为武襄招魂。招魂失败之后,公子清任带领大军逼宫。最终的结果是武襄被刺杀身亡,清任继位,而湘夫人则在苍梧苑中投缳自尽。 
湘夫人死后,清任尊其为母后,并杜绝了国中关于“湘夫人是刺杀夔王武襄的凶手”的谣言。苍梧苑从此关闭,再不让人踏入一步。 
这一切都是在瑶瑶被幽闭之后才发生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于她而言,苍梧苑只是五年前她被湘夫人审问的地方。但是,当她跨入苍梧苑时,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宫人们窥视她的异样眼神。 
苍梧苑深处的青草,长得齐腰高了。隐隐一股不知名的芳香袭来,仿佛这个荒凉的院落里,依然盘旋着南国奇花异草的精灵。清任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倾听着草上的风声。而瑶瑶则坐在廊檐下,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情人。过了一会儿,有宫女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瑶瑶是否要更衣。 
瑶瑶挑起了眉毛。在城中打斗时,她被巫礼的焚心针伤了左臂。虽然及时护住不致重伤,却也流了不少血,一只袖子全染红了。她不想让人看出,便一直用披风遮掩着,不料还是被一个眼尖又不懂事的小宫女说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清任回过头,拉起了她的衣袖,眼中满是责怨。她竟然骄傲到这个地步吗? 
瑶瑶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清任想起了什么似的:“这苍梧苑里面,有一种白芷草,可以对付邪毒。”说着就真的去找了。 
瑶瑶哑然。看着他在乱蓬蓬的青草里穿来穿去,仿佛一只觅食的鹿。过了一会儿,果然笑着,擎着一支白芷草出来了。 
那个小宫女早就捧来了剪刀和白布,替瑶瑶剪去衣袖。清任把草嚼碎了,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她觉得有些痒。那条手臂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捉住,不敢动一下。她看见他埋着头,黑发中间有一根草茎,于是腾出另一只手替他捉下。 
清任觉察到了,仰起脸来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你退下。”清任低声说。小宫女慌不迭的端着盘子跑了。 
瑶瑶心一沉。 
他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为她包裹伤处,一丝不苟。 
夕阳残照,庭院里的荒草,抹上了一层幻然的瑰丽色彩。连飞鸟都不会留下翼影的天空,寂静得可怕。她悄悄地看他,他的侧影在黯淡的光线中轻盈地勾勒,美得如同神明。 
怎么会觉得他是神明呢?她呆呆的思索着,甚至会忘记拾取他飘浮的语声。冷不防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对视,慌乱。在慌乱地转过视线之前,她掠到他眼底一丝莫测的火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唇间炙热的气息在她的面颊边浮动。 
“你见过她吗?”他用一种类似梦呓的声音问她。 
“嗯?” 
“你见过湘夫人吗?”他喃喃地说,“你是见过她的吧?” 
——湘夫人,瑶瑶猛然被电了一下。五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忽然拉回了眼前! 
经年沉积的痛楚,在刹那间唤醒了她。恍惚之中,她猛然推开了腰间的手臂。 
清任吓了一跳。瑶瑶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静了静,看着他失落的脸,说:“不可以。”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回答。当他在天街马上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她就知道她不能有别的选择了。 
她不忍注视他,更不忍面对她自己。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明光,那是夕阳最后的余晖,红得炽热。那光芒熄灭之后,就迅速地沉暗,暮色是水一样的暗蓝。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他起身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可以。”她重复了一遍。这次是郑重的不可以,是思索之后的决心,一字一句都硬硬的钝痛着。然而适才被他触碰过的那片肌肤,余温却一直不肯散去。 
她沉默着,等他向她要一个解释。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飘然离去。他并不明白,她的拒绝的真正含义。于是她也无法启齿向他说明。目送他离开之后,她一直坐在回廊上,眼睁睁地看着夜的沉黑,飞一般吞没了眼前所有的风景。 

青夔王清任带了冰族公主瑶姬回宫的事情,很快在青夔国朝野掀起轩然大波。从清任即位之初起,关于立后的议论就从来没有断绝过。夔历三百九十四年,夔王清任二十七岁。常人在这个年纪,早已儿女环膝。只是在男女的事情上,清任一直显得漠不关心。作为公子的时候,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回避婚姻。但是既成为国君,娶妻就变成义务了。清任自己不说什么,朝中群臣也要替他着急。 
青夔国后宫体制,王的正妻为后,另有四春夏秋冬四名妃子。这五名都是受册封的夫人。而后宫尚有嫔从宫女无数,不在有名有份的妻妾之列。清任继位后,非但一个夫人不封,连宫女中都不曾有人受到临幸,故而宫中一度甚至有过清任好龙阳的流言。 
不过再怎么样,夔王当街领回一名美貌的亡国公主这种事情,才是最令人惊骇的。不出三日,清任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进谏。没有人提到冰族公主,但都无一例外地敦促夔王早早立后。理由之丰富,莫不以国祚社稷为论证,要夔王不得不服。 
而夔王的心思,又实在是神秘莫测。 
瑶瑶进入苍梧苑的那一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以后也没有。清任只去看望她两三回。每一回都是傍晚,都是坐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地喝喝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再不曾有特别的举动。瑶瑶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曾听他提起选择后妃的事情。 
然而瑶瑶也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在苍梧苑中幽居一隅,不问世事,但传言还是不断飞入她的耳中。那个小宫女落雁不仅是眼尖,话也不少。因为一进宫就派定给了瑶瑶,故而格外要显得忠心卖力。不知从哪里听来各种消息,一一地转述给瑶瑶。 
清任做大公子的时候,在南方海疆的白定侯麾下随军,参与对蓝族和鲛人的战争。故此白氏一族与清任的关系不错,且白家几位年轻公子是清任的臂膀。留侯有一个小郡主,小字雍容的,才貌出众不说,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将门虎女。传闻当年在海疆,清任曾与白雍容一同落入蓝族的水寨,而后又并肩闯了出来。这等铁血的交情,自是不用说的。抛开私情不说,清任初承大统,羽翼未丰,也必须让支持自己的边疆大员扩大势力。让他们成为外戚,无疑是很好的决定。 
所以说起来,白雍容是最有可能成为王后的人。 
“可是,听说白小姐提过亲的,人家却不肯娶她啊。这种人主上也会要的吗?”落雁摇头晃脑地说,“白小姐有毛病呢。” 
“怎么?” 
落雁自觉脸红,吐了吐舌头不肯说了。虽然宫闱之中不避忌谈论男女之事,不过落雁终究是个学舌的小丫头而已,说不出白小姐有什么毛病。 
也有别的大臣,在举荐另一些女子。有南山侯的外孙女南嘉禾,有故未央公主的女儿柘榴,有宰甫庆延年的女儿庆拂兰,达官贵人的女眷尚且数不过来,亦不乏北方的邻国,要将公主送来联姻的。 
所以,终究要看清任是怎么权衡了。 
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心意。他的母亲息夫人虽然还在,但完全没有能力左右他的决定。而可以影响他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了。 
“不过,”落雁忽然又忍不住似的说了起来,“不过那个白小姐要是当了王后,这王子还得别人去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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