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哗然,验明王室血统的红镜祭典,只在几百年前举行过,如今终于又一次搬上了青夔的历史。
与红镜祭殿的命令同时传到巫姑的书案上的,还有青王的一纸手谕。王问巫姑索要克制云浮飞车的秘法,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修偌的王子地位。
巫姑有些茫然无措。
克制云浮飞车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造出更为高级的云浮飞车。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令她更为迷惑。
当然,谁也不知道那个叫修偌的年轻人,是否真的是清任的孩子。谁又能保证,白定侯父子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膝下犹虚的清任,不愿意接纳修偌呢?只是为了防止白氏的势力坐大吗?
那个叫做修偌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好奇地想着,虽然现在还未曾谋面,但不久就会见到了。比较奇怪的是,春妃一直保持沉默,白定侯父子也没有来拜访她,似乎对于巫姑的占卜毫不在意。这与当初庆延年的态度截然不同。
想来想去,巫姑忽然领悟到一个骇人的事实:
“莫非——清任已经知道朱宣的存在?”
芸妃庆洛如的丧事是暗中举办的。作为罪臣之后,芸妃不可能享有礼葬,棺椁亦不可葬入王陵,只能像庶民一样葬到郊外的荒野里。动乱期间,清任一直将她的遗体停在紫竹苑中,命人击鼓焚香,日夜祝祷。直到红镜祭典的前一日,方才秘密地发送出城,送回绵州庆氏老家。据说芸妃发丧那一日,青王清任亲自扶了灵柩出城。即使是相伴多年的夏妃,身后亦未受到青王这等礼遇。
其实送芸妃时,清任并未亲扶灵柩——这大约是后来的谣传。尽管前首辅庆延年声望不佳,但年轻早逝的王妃却赢得了后人的一致好评,大家也愿意相信她死于无辜,相信青王清任对她的宠爱是真心实意的。
青王清任只是一袭青衫,一骑斑骓,遥遥跟在后面观望着。
暮云春树,芳草连天。芸妃的灵车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清任信马由缰,在城外的青草原上徘徊良久。彼时春寒料峭,侍臣小声奉劝青王返驾,青王却显得神不守舍。
云之彼方,有一个白影在闪烁。
这情景似曾相识。漂移不定,却牢牢地吸引了他。清任勒住了马,凝神看着。那白影仿佛一只低飞的鸟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绿色的岚霭中显出了一个轻盈的人形。
——是他?
青王认出来了。其实那样遥远的距离,他根本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但他分明认出了那个人,不由得心情激荡。他立刻策马迎了上去。
相隔一步之遥,他们彼此停了下来。来人长靴斗篷,是一身流浪算师的打扮。风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虽然双眼用一根珠灰色的丝带紧紧蒙住,还是能看出这是一个容颜绝美的少年。
清任沉默良久。此情此景,片言只字都如此孱弱,含在嘴里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说,就被青草原上的风吹得支离破碎,无可挽回。而那少年显然有着同样的心情。丝带显然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他静静的平视着清任,无人可见的目光中隐含了某种微妙的悲伤。
“青王可安好?”末了那少年算师终于说。
“安好。”
“我可以看一下您的命运吗?”
清任伸出了左手。那只手苍白枯瘦,犹如铁树的落叶被时间洗褪了颜色,依然硬冷脆利。少年算师将这样一只手捧在掌心,细细端详,像是要用这些神秘的叶脉中读出所有的前尘往事,缘起缘灭。末了他终于开口:“您的将来……”
清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少年算师呆了一下,遂道:“请多保重。”
清任想了想,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朱宣。”
“朱宣,朱宣,朱宣……”清任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朱宣,你要到何处去呢?”
“离开郢都,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清任从怀中解下一个水晶佩,放在朱宣手中。朱宣的手抖了一下。清任道:“这是我多年携带的护身法物,让它送你一程吧。”
朱宣遂接了,小心地挂在颈项上,然后道:“那么就此告别。”
清任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少年转身离去,踏着初春青翠的嫩草,走向沉默的荒野,心中一阵酸楚,似乎离开的那个人并不是朱宣,而是自己的某个未知的魂灵。它正如抽丝一般慢慢离开生命,步履缓慢,百感交集。
他忽然脱口而出:“请你留下——”
朱宣停住了。
“请你留下,”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说,“你将是郢都的主宰。”
清任似乎看见少年蒙着眼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宽厚的微笑。朱宣当然没有回应。这个平静的年轻算师已经踏上了逆旅,天高地远,永不回头。而清任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飞一样地消失在青草长天之中。一切发生的那样快,好像就像一个来不及回味的幻觉,好像还未开始就已经失去的梦想。
青色的天空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清任挽起长弓,一箭破空而出,呼啸着划过碧色的南方天空,消失在云外。
侍臣追赶了上来,连连称贺:“到底是主上,箭术精绝不减当年呀。”
清任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撕裂。他强忍住咳嗽,把一抹殷红的手巾掖入袖中。
云散高唐·清任(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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