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则子陡然挺直了背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问道:
“……什么?!你说——‘三日月宗近’在京都的二条城中?!”
九条道治疑惑地点点头。
“父亲大人说……德川家那边是这么说的。所以需要我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食指轻叩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啊~这样吗。这倒是有趣了——”她说。
九条道治:?
“那柄刀……怎么可能会在二条城内呢。”她沉吟似的说道,不知道是在冷静地发问,还是在冷漠地怀疑。
九条道治:??
然而她又不肯往下说了,只是露出深思的表情,眼中阴晴不定。
这种神情让九条道治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弱弱地叫了她一声:“……则子?怎么了?”
她仿佛一瞬间就惊觉了过来一样,对这种两个人高度和姿态上的变化毫无不适,自然地仰起头来冲着他安抚似的笑了一下,说道:“……不,没事。”
即使是他也看得出来这种反应并非“没事”。九条道治面露忧虑之色地望着她。
他这种模样反而让她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真的没事。我只是觉得……‘三日月宗近’不可能在二条城内,但现在德川家又这么说,所以感到有些好奇而已。”
“‘三日月宗近’不可能在二条城内?!”九条道治惊奇地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呢则子?”
然后他看到她的目光一瞬间飘远又移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都归为简单的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她微微一笑。
因为,这个答案是三日月宗近亲口告诉我的啊——当初那位俊美的付丧神说过,他的本体刀并不在二条城内。
那么,现在德川家要进献的究竟是什么,就很……耐人寻味了啊?
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脑海中瞬间就演绎出了这一事件背后之真相的多个可能性。
“哎……有这个胆子玩这一手阴阳棋,怎么当初就没胆子多抵抗一下,非要逃回江户、抛弃部下,玩什么无血开城呢……”她叹息道。
虽然这么说有点过于自信了……不过,几乎可以算得上在她面前俯首帖耳的九条道治,在没有她的许可之下,当然不会把今天她的话私自外传。
而她当然也无法抑制胸中涌动着的愤怒和悲哀。
“而且既然已经无情地抛弃了部下、不惜让无数人白白牺牲也要达成无血开城的话,那么无血开城之后就给我继续伏倒在地上一直向朝廷摇尾乞怜保命啊!现在又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
她陡然站起身,微微侧过脸,表情冷了下来,目光投向窗外黑暗的庭院里。
“胜海舟……”她慢慢念出了这个人名。
“德川家没有聪明人了吗?你这个前任安房守大人也不再像当初撺掇着将军去无血开城的时候一样去热情地管他们的事了吗?就像你当初冷血地算计和无情地抛弃新选组一样——”
她用一种近似于耳语的气音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目光冷了下来。
“因为没有用了……是吧?德川家已经快要入土了,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
“这样下去的话,给这种濒死的、无用的家族陪葬的大家……又算什么啊?!”
“还有,指派道治君去迎奉这把明显是赝品的刀……”
“这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想要让九条家出个大丑……还是仅仅只是不知情之下想要帮助柔和无害的道治君赚点功劳呢。”
她慢慢扭曲了唇角,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哼笑了起来。
“哼……事情,好像会变得愈来愈有趣
啊?”
“看来,这一趟京都是非走不可了。”她沉吟道,慢慢地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而且,不但要去,并且要把事情办好——”
“二条城中的‘三日月宗近’,我说它是真品,它就是真品。”
她充满信心地转向一旁表情茫然、但目光信赖而期待地望着她的那个青年。
“即使迎奉着这么名贵的刀……半路上也不会有事。”
“想要来打这把刀的主意的人……想要来算计道治君——算计我们的人,都好好地看着吧。”
……
次日下午,从外调查走访归来的藤田五郎又被暴躁的西野警部叫进了办公室。
“啧,真是麻烦的一家人……到底有没有完……”西野警部这么嘟嘟哝哝地抱怨着,看到说了一句“失礼了”就推门而入的藤田五郎,一脸乌烟瘴气的表情。
“喂藤田!夜间连续杀人狂事件调查得怎么样了!”
针对西野警部这种很冲的语气,藤田五郎似乎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拿出那种冷静的态度,镇静地开口道:“……因为近日那个杀人狂并未继续作案,所以只是完成了一些外围证物的验证和相关调查……还有,之前的那些发现受害者遗体的目击证人,也每一位都访问到了,并且取得了他们详细的证词。”
西野警部泄气地冲着他摆了摆手。
“唉,算了。本来叫你来也就不是为了那件事的……”
藤田五郎:?
西野警部:“是上次那家攀上了来自萨摩的大人物、因此硬要警方去他家独子的订婚宴上戒护的麻烦人家,这次又有新的麻烦事了。”
藤田五郎:!?
他的目光闪了闪,低声说了一句:“九条家、吗……?”
西野警部并未发觉,仍然怨气满腹似的说着:“……据说这次他们又通过萨摩的大人物,讨了个能够在陛下面前大大露脸的任务——”
西野警部把德川家要进献天下五剑之一、而九条道治得到了这个迎奉名刀入京之任务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向藤田五郎说了一遍。
藤田五郎哦了一声。
西野警部:“……”
啊啊,好烦啊。
即使有时候自己的情绪再激昂,也总是能被这个得力部下那种如同铁面具一般牢不可破的冷静一瞬间就弄得无话可说,肿么破。
他简单粗暴地直接下了命令。
“总之!这次那户麻烦的人家又走了那些大人物的路子……说是从京都到此路程遥远——说起来到底有什么远的啊!用脚走都能走到啊!——所以要求我们警方又要派人化装成随从,随同护送!啊~!这家人到底要仗势欺人地麻烦警方多少次才够!……”
看着西野警部几乎要气得揪头发的样子,藤田五郎的唇角很快地抿了一下,然后又趋于正常的冷静。
西野警部:“……”
等等!这家伙刚才那是笑了吧……?!是吧是吧?!不错啊现在居然还学会笑了——不,是学会嘲笑上司了!这小子最近到底碰上了什么奇遇啊所以变成这样了?!
533。531·回归篇·斋藤线·18()
西野警部一阵无语,最后顶着一脸乌烟瘴气的表情; 挥了挥手简单粗暴地冲着藤田五郎下了死命令。
“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对了,别穿上次中津给你弄的那一身衣服; 这件事里面再公开牵涉进警方也好、军方也好; 麻烦就多了……说不定德川家那边还有话说……”
他抓着一头乱蓬蓬又油亮的头发,把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之后; 终于决定这种小事还是交给部下来伤脑筋吧。
“总之!你现在去找中津,他是这次上面的‘大人物’布置任务时负责联络的人——你去让他帮忙想想这一次你能当个什么人……然后,迎奉名刀的使团预定明天早上出发; 你今天早点去那家拜访一下!”
虽然被当头丢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藤田五郎还是很冷静地应了一声“是”。
西野心烦地冲着他又摆了摆手; 示意他早点出去。
藤田五郎出了那间狭小无比又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很顺利就找到了中津,也得到了答案。
中津脸上挂着一个奇怪的笑容; 对他说“使团虽小,多加入一个随从也并不是很难”,然后还吩咐他“出行前诸事繁杂; 恐怕对方无暇接待; 你明天一大早直接去九条邸求见他家的少爷就好”。
藤田五郎:“……”
啊; 想也知道这种奇怪的任命和后续而来的吩咐都是出自于谁的主意。
……清原雪叶——不,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九条则子”的那个人。
虽然这个“迎奉天下五剑之一至京进献给陛下”的任务大概不是她能够安排的,然而之后那个一定要求警方派人化装成随从一起出行戒护的任务,绝对是出自于她的手笔。
甚至,他现在也稍微有一点感觉,说不定之前那个看在西野警部眼里等同于刻意借势为难警方、以“订婚宴上说不定有心怀不满之人趁机闹事”而要求警方私下派人警戒的任务,也是出自于她的私下安排——目的吗?或许是为了引起他的警觉,将他调查的方向引向九条家吧。不然的话以她的智慧,当然有许多种更好的重逢方式,不一定非要……非要……
他运行顺畅的冷静思考突然卡了壳。
中津警部补已经大惊小怪地问了起来:
“诶?怎么回事?今天那么热吗?”
藤田五郎:?
看到他询问似的把目光投过来,中津警部补好心地指点他。
“你的脸色有点发红呢,看起来像是要发热……明天可就要出行了啊,现在生起病来可是不明智的!你,今天就赶快给我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起来可不要耽误了那些难伺候的大小……不,大少爷的正事啊!”
藤田五郎的眉头猛地一拧。
虽然被别人指出自己可疑地脸红了这件事,让他一瞬间有些心虚耳热;然而中津警部补刚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名词,却引起了他下意识的重视。
长期在刀口边缘讨生活、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度警觉,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安心陷入沉眠的习惯,让他这个时候突然捕捉到了中津警部补话语里的破绽。
“‘大小……’?中津君,您是说……”他下意识开口问道。
中津警部补哈哈笑了两声。
“啊~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结婚了吗,藤田?我家里的老婆可是很关心这件事啊,天天追问……她可是个难缠的江户女人,之前看中的相亲对象都被你回绝了,她可憋着一口气哪……”
藤田五郎:!!!
……于是这次谈话也被迫中止了。
按照中津警部补的叮嘱,藤田五郎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九条邸的门口——穿着低调(?)的便装。
侍女出来问了他的名字之后,果然把他先行带到九条邸里的一间小房间之内换装。这让他更加相信了这一切安排都是清原雪叶……不,九条则子的意思。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清原雪叶看到他的时候,却表现得正常极了。
不,不如说是她完美地表现出了作为“九条则子”所应有的形象——虽然身为九条家名义上的大小姐,但出门在外也一样很能吃苦;因为行事方便而暂时换了男装,看上去也和当年一样英姿飒爽、毫无穿帮之危机;十分了解九条忠顺为何将她一起派来的动机,因此一路上很注意照顾九条道治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一切杂务都提前帮他料理妥当,九条道治只需要坐在车上往前走就好了。
虽然知道她一向是个行事很稳妥的人,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真正担心的地方,藤田五郎还是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适感。
不,说是“不适感”似乎也有些不够准确——其实他只是对这种场合有点不适应罢了。
因为她对待他好像和对待其他普通随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客套而礼貌的交谈、干脆利落的下命令,并不因为现在他们身份上的差别而傲慢、然而也并不因为他们之间曾经拥有着那么漫长的羁绊而亲近。
而且,那个九条家的少爷好像对他十分警觉。每当他走在她身周三尺之内的范围内时,总会感觉到那位眼神阴郁、身形单薄、面色苍白英俊的大少爷投过来的不善眼神。
这种情形不是他习惯处理的。于是藤田五郎只能以沉默相因应。
直到最后一天的晚上——第二天他们就要抵达京都,这新选组曾经辉煌一时的地方——藤田五郎已经预备就寝了,然而一路上一直和他同住的那位年轻随从松本却还没有回来。
因为一路上大家都绷紧精神、疾行赶路,所以到了这里也算是人困马乏,疲劳度居高不下。既然第二天马上就要到达京都,那么这天晚上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九条家的少爷和小姐就也宽宏大量地给大家放了一晚上的假,允许大家出去游逛一段时间——只要不耽误明天的行程即可。
松本兴致勃勃地几乎是立刻就出门去了。然而藤田五郎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出门游逛或是喝酒。
他天生谨慎认真的性格发挥了作用。在将那柄著名的“天下五剑”之一迎奉回东京之前,他是不会随便松懈的,更不会放纵自己出门寻欢作乐。
所以他现在仍然一副正在执行任务中的严肃神情,端端正正地把平时在外都藏在行李之中——因为“散发脱刀令”的约束,不可将之示人——的太刀拿了出来,谨慎地藏在
榻榻米上铺开的褥子之下、自己触手可及之处,然后就盘膝在被褥上坐了下来。
他其实一开始只是想静静地思考和整理一下这些看似乱纷纷互不连贯的线索——他还没有忘记那起帝都街头的夜间杀人事件,也没有忘记清原雪叶暗示他去调查九条家的动机——然而他还没有理清整件事的脉络,却在下一个瞬间猛然把脸转向自己房间的拉门方向!
映衬着廊下点起的灯火,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被清晰地投影在拉门上。
藤田五郎:?!
他只瞥了一眼就明白了是谁来到了他的房门外。因此在来人不发一言就轻轻拉开房门的时候,他也只是保持着自己先前那个端坐在榻榻米上的姿态,并没有作出任何其它的反应。
那个人走了进来,回身又将拉门轻轻拉上,才转向他,含笑说了一声“此时前来打扰,真是失礼了”。
藤田五郎:“……”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就保持了沉默。
那个人似乎对他的沉默并不介意,也并没有感到因此而受了什么慢待似的,泰然自若地径直走到他身旁,在距离他大约一两尺之遥坐了下来——
虽然她并没有无礼地直接坐在他铺开的被褥上,然而她在这个房间里、并且已经入夜,四周除了微弱的灯火之外别无他物这一事实,还是微妙地挑战了一下藤田五郎的神经。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额际的青筋稍微跳了一下。
……结果她坐下来以后,又不说话了。
沉默迅速在这个房间里上升到一个令人快要窒息的高度,压迫得藤田五郎不得不先开了口。
“有、有什么事吗。”他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顿时感到自己的气势为之一滞。
她似乎对这种气场间的微妙转换感到有趣似的,微微勾起了唇角。
“一君,在生气吗。”她居然直接就这么问了出口。
藤田五郎:!!!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他困惑地低头思考了一下。
然后面露犹疑之色。
“不……我觉得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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