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那场惨烈至极的战斗里,她去了哪里?难道……她居然未能走到虾夷,就已经在半路上……牺牲了吗?!
他完全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新政府刚刚才开始大赦原新选组成员“在戊辰战争中所犯之罪行”的现在,他压根也不可能找到很多昔日的新选组同伴去打听她的消息,打听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新选组的序列中消失的……
大家,即使活了下来,现在也都在隐姓埋名吧。
没关系,他有耐心。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新选组在禁门之变中出阵九条河原的时候一样,没有下一步的命令,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他就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刀,坐在黑夜里,等待着黎明到来的那一刻,朝阳破云而出,给他们带来新一天的新方向可以战斗。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油小路的那一场激斗过后,萨摩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援军和那几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鬼族终于退去,他和她坐在路旁人家的门口,仰望着夜空中意外明亮的月亮,她听了他被迫脱藩的过往之后,笑着摸摸他的头,然后对他说: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藤田五郎的视线微微产生了一瞬间的飘移。
他瞥了一眼天空中挂着的那一轮明亮的圆月,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面前这个站在屋檐上的陌生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来意不明。
那家伙明明当初能够甩开自己的追击,却偏偏要停下来挑衅他。而且,还一口就叫破了他打算使用的绝招是什么——虽然使用居合斩的话确实有可能要使用比较特别一点的起势,然而他可不相信那个少年在背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能够看清自己的攻击姿态。
而且,这种清亮的少年音似曾相识——是在哪里听到过相似的声线呢?
藤田五郎一边苦苦思考着,一边警戒地压低身躯,一丝也不敢放松地盯着屋檐上面目不清的少年。
少年见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而是身上散发出更深的寒意和杀气,不由得轻声一笑。
下一秒钟,少年出人意料地从屋檐上纵身跳下!
藤田五郎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大睁,继而他压低了眉眼,身形纹丝不动。在少年跃下屋檐、轻飘飘地落地之后,他也并没有抢先以居合斩出手攻击。
也许是因为少年把落地的位置选得相当好,刚刚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一点点吧。
少年身形轻盈地落地,蓦地一翻手腕,架起了手中出鞘的太刀。
他仍然背光而立,多半张脸都隐藏在夜间的阴影里,只露出半个弧度圆润的下巴和一侧的唇角。他似乎打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却仿佛整个人已经化作一柄利刃的藤田五郎,然后,那唇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
“喂。”他出乎意料地突然用一种率直到近乎粗鲁的语调叫了自己面前危险的对手一声。
藤田五郎谨慎地盯着他,并没有应声。
少年似乎也不太在意他是否回答,那一痕笑意变深了一点。
“你觉不觉得——”
他慢慢拖长了声音。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藤田五郎:?!
一瞬间窜过脑海的震惊支配了他整个人。他的身体完全是下意识地为之一僵!
然而那个少年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瞬间启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眼间就冲到了藤田五郎的眼前,握着太刀的右手斜斜向左上方挥起——
藤田五郎及时作出了反应,飞快地拔刀,砰的一声架住了对方的刀。
少年借力往旁边跳开一点,再度抢在藤田五郎之前发动了下一波攻势。
当当当一连数声金铁相击之声,在黑夜中爆响。
虽然因为对方先发制人而并未用出自己最拿手的居合斩,然而藤田五郎在和对方过了大概十几招之后就发觉,那少年一开始傲慢地说“你还不是我的对手”这样的话,不过是想要吓退自己而已。
即使抢占了先机,那少年也只能堪堪与藤田五郎打个平手——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藤田五郎惊讶了。
要知道他的剑术即使是在新选组中也是顶尖的,堪称剑豪;对外迎敌时更是近乎没有对手单凭剑术可以胜过他。然而现在这个面目模糊的少年,居然可以和他连续对这么多招而没有败下阵来。
……的确,有着一定自傲的资本啊。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掠过藤田五郎的心头。
随即,他觑准了对方无意中露出的一个空档,左手凌厉地向前一剑突刺——
那少年的反应速度也很快。藤田五郎原本准备攻击的是他持刀那侧的右肩,然而他及时向左侧闪避了一下,肩膀堪堪擦着藤田五郎挥出的刀锋掠过——
然后,随着他身体向左方倾倒的那个动作,他持刀的右手随之下意识上扬,正巧进入了藤田五郎那一刀的攻击范围!
只听唰的一声,刀刃划破衣料,长街上随之响起当的一声,那少年右手中的太刀坠地!
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以左手捂住右臂,一连退了好几步。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藤田五郎一击得手,立刻沉声断喝道:“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刀!现在就束手就擒吧!”
少年闻言,古怪地笑了一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出人意料地,他竟然回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还不等藤田五郎作出反应,少年就飞身纵跃,跳上了一旁低矮民房的屋檐。
重新站在屋顶之上,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长街上的年轻警察。
他一眼都没有看向被自己丢弃在地上的太刀。这种对刀剑毫不珍惜、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瞬间几乎激怒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藤田五郎。
“……你不想要你的刀了吗?!”藤田五郎近乎咬牙切齿似的从齿缝间挤出一个问句。
那个少年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摆出堂而皇之打算逃窜的架势,藤田五郎居然第一关心的是他丢弃的刀而不是他本人。他很难得地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奇怪的嗤笑语气说道:
“啊,那个啊。”
他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又不是什么名匠之作。”
夜风吹过屋檐,将少年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点燃了藤田五郎沉寂已久的神经一样。他猛地跨前一步,厉声喝道:“即使不是名匠所作,每一柄刀也都值得尊敬!”
少年似乎有点惊讶,短促地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说出这样的话,不怕与现在的风气背道而驰吗,警察阁下。”
藤田五郎:!!!
他当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时世了。即使是作为武士,也要受到散发脱刀令的约束,放弃自己手中的刀——
然而自己心里的刀,是能够说放弃就放弃的吗?!
即使已经不是刀剑能够主宰的时世了,就可以这样轻慢曾经能够让武士以性命相托的兵刃吗。
这个世界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少年忽然又笑了一声。
“真有趣。……所以,你就珍惜你内心里相信着的东西吧。”
他说,声音莫名地有丝低哑。
“下次再见吧,死脑筋的警察阁下。”
少年最后这么说道。然后,他果然没有再多看一眼被自己丢弃在长街上的太刀,就转身飞奔而去,几个起落之后,身影就消失在远处。
藤田五郎瞪着那个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在他视野里完全消失之后,他才慢慢走上前去,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把被自己的主人毫不留情地抛弃的太刀。
在庶民禁刀令已经颁布多时的现在,还会有谁大摇大摆地带着一柄太刀招摇过市呢。即使是以前身为武士的身份——看这个少年的年龄,似乎不太可能——也必须受到散发脱刀令的约束。那么他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柄看上去很不错的太刀的呢?
乌沉沉的太刀被藤田五郎握在手中。他忽然横过刀刃,一抹清亮的月光在沾着血迹的太刀上闪过,反射出一瞬间的光芒。
第516章 ·【回归篇·斋藤线】·3()
♂
第二天一早,藤田五郎在经过警视厅那间又大又混乱的办公室的某一角时;被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平时负责鉴定证物的小早川。小早川似乎是个单身汉;整天泡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他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西式的圆片眼镜,也许是因为有点塌鼻梁的关系,那副眼镜平时总是往下滑;他不得不每隔一阵子就用手推一推眼镜。
此刻叫住藤田五郎的时候;他又习惯性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才说道:“你昨夜带回来的太刀上,有数种不同的血迹。在刀刃上有干涸的、相对来说较为陈旧的血迹;可见使用者曾以刀刃行凶;受害者的血因而沾在了刀刃上。”
这个答案并不出藤田五郎的意外。他抿着嘴,脸绷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早川继续说道:“在太刀的刀柄上;可见有两种不同时间留下的血迹。一种在下,形成时间应当较早,因此呈现更暗沉一些的颜色;另一种在上,部分覆盖于前一种血迹之上;是形成时间较晚的部分;你带回来的时候仍然色呈鲜红,可推断为是你与太刀的原持有者交手时伤及对方手臂所致。”
这个答案却有点出乎藤田五郎的意料,他那张终日如同铁面具一样沉凝的表情终于稍微波动了一下,低声啊了一声。
“形成时间较早……?在刀柄上吗?”他有点讶异地问道,似乎一边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也一边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片刻之后,他有了一种猜想。
“在刀柄上留下血迹的……不太可能是受害者吧。”他深思着说道,“以用刀的习惯来说,即使是受害者的鲜血喷出,也不太可能在刀柄上留下血迹,因为持刀者的手几乎就可以将刀柄覆盖住……”
小早川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他说,“刀柄上的旧血迹面积远比喷溅状血迹能够形成的面积要大,据我推测,应该是持刀者之前就手部受伤,从他的手上流下来的血沾到了刀柄上。之后他带伤与你交手,再度因为中刀而二度受伤,形成了后一种比较新鲜的血迹——”
藤田五郎的神色微微一凛。
这么说来,他昨夜战胜的原本就是一个带伤上阵的对手了——虽然在战争中这种情况很多见,然而在一对一的决战中,这种胜利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尽管他事先并不知情,然而自己从中占了一定的便宜,则是事实。
藤田五郎想起那个少年脸上的微妙笑意。那清亮的少年声线里隐藏着的一丝嗤笑的意味。
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愚钝吗。嘲笑着自己……胜之不武?!
藤田五郎的脸上毫无一丝动摇之色,只是稍稍压低了一点眉眼。一股凌厉的气场突然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当即刺得站在他面前且毫无防备的技术宅小早川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
“喂……藤田……藤田!!”小早川不得不提高了一点声音,感觉自己现在只能用“色厉内荏”来形容。
藤田五郎的目光一瞬间就扫向发出声音的他的脸上。虽然也许只有一秒钟,然而小早川敢发誓自己在藤田五郎那双蓝色眼瞳的深处看到了锐利如剑的光芒。
小早川吓得一缩脖子。
藤田五郎眼中那种锋锐的光芒瞬即消失了。小早川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位沉默的无口系年轻巡查仍然站在自己的桌子旁边,不言不语,目光落在横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太刀之上。
“……能鉴定得出来这把刀的刀匠是谁吗。”他低声问道。
小早川摇了摇头。
“不成啊……我可不是学这一行的哪。”他抓抓头发,有点尴尬似的说着,“我对刀一点了解都没有……现在那些刀屋也大多数都歇业了哪,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找个相熟的老板帮忙打听一下……”
为了证明自己无法鉴定出这把刀的来历并不是由于自己学业不精,小早川指了指那把静静地躺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太刀。
“这把刀上没有任何刀铭……或许对方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你不可能通过其它线索找出这把刀的来历,才那么有恃无恐地把刀丢弃在现场离去吧。”
这句话里又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刺痛了藤田五郎的神经,他的眼中掠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微妙情绪,然后沉声说道:“把刀交给我吧。我出门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它的人……”
小早川看了他一眼。
这有点不合规范。不过现在就去报告西野警部、征得他的同意的话,也不是不能允许的事情。
不过小早川并没有官僚到先把藤田五郎支使去西野警部那里。
他只是简单地闪开了身子,示意藤田五郎去拿那柄刀。
“拿去吧。”他说。
“总觉得你能找到答案呢。”他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地笑了起来。
……
藤田五郎在外几乎奔波了大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家他从前就认识的刀屋老板。
他之前就曾经在这家刀屋里替友人物色过刀,以此为契机和老板认识了。不过在“散发脱刀令”已经颁布的现在,那家刀屋原来的店铺地址已经改成了一家小酒馆。他不得不一路向邻居和街坊打听着以前那家刀屋老板的消息,最后找到了那个老板开设的新店铺。
刀屋经营不下去了,那个老板就在别处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铺子里也兼卖菜刀。这是“散发脱刀令”颁布之后,那些顿时生活无着的刀匠们不得不改行而生产的新品。
当藤田五郎掀开门帘走进来的时候,那位面相忠厚老实的老板看起来好像吓了一跳。
于是藤田五郎不得不又自我介绍了一遍。
“在下藤田五郎,现在警视厅供职。为了一柄与现在正在查办的案件有关的太刀,特意来请教您,还请不吝赐教。”
老板似乎顿时从这简单的几句话里品出了什么更深的含义,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说“啊,藤田巡查吗……?欢迎欢迎,请里面坐”,一边把藤田五郎迎到了店铺里边,搬了张椅子请藤田五郎坐在柜台旁,如临大敌一般接过他手中的那柄无鞘的太刀,认认真真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很久,又拿手慢慢在刀刃的两侧都来回抚摸了几遍。
最后,他还谨慎地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这柄刀的长度。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坐在柜台旁边的年轻巡查。
“斋……不,藤田君。”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的前任刀屋老板这样说道。
“其实……您也应该心里有过一番猜测的吧?对于这把刀的来历。”
藤田五郎沉默不语。
老板叹了一口气。
“镐造,庵栋,刀首部为猪首切先……”老板用手指依次点着刀身、栋型和刀锋部位,慢慢说道。
“这是平安到镰仓时代流行的太刀特征。”
藤田五郎仍然沉默。
“刀茎大磨上,先栗尻,目钉孔一处……刃文为直刃……”老板继续慢慢数点着这把刀的其它特征。
“虽然没有额铭,但量得此刀长度约为二尺二寸七分——”老板慢吞吞地说道。
藤田五郎的眼中倏然掠过一抹极亮的光芒。
老板说到这里却停下了,似乎踌躇了片刻,才说道:“……假如刀拵在的话,则可参照其纹样立刻作出断定……不过,现在只能推断一下了——”
“当然,不可能是正品。因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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