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时候你是如何获得胜利的,现在你当然也可以做到。”
迹部望着河堤下的水面,一时间没有说话。
“从那场比赛里,我所看到的是……网球即人生。”
柳泉静静等了一阵子,发觉迹部大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于是打算再推他一把。
其实,这也算是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所度过的时间将要结束之前,所得来的一点感悟吧?
“你在网球场上能够怎样去取得胜利,秉承着同样的信念,也许就能够在人生中取得怎样的胜利……这是我所想的。”
迹部仿佛被她这句真挚的话所稍微打动了一点,他微微一动,然后仰起头吐出一口气来,低哑地笑了几声。
第59章()
“说起来……那场比赛的最后,和你前几天对阵川崎君的比赛一样,都是被对手在持久战中调动得狼狈地不停到处跑动呢……”
柳泉一愣。
“所以那天,看到你的比赛的时候,我想:还真是丢脸啊?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遭遇这种局面,真是讽刺啊……想必当时在场外旁观我那场比赛的人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柳泉微微一愕,随即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嘛,我觉得遇上强敌的时候,即使狼狈一点也无所谓啊?毕竟,再怎么狼狈的胜利,也是胜利啊?”
迹部有点不可思议似的侧过头来盯着她看,似乎想要在她脸上看出这句话只是敷衍的证据来;然而她的笑容再真挚不过,他最后好像放弃似的,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摇了摇头,一脸“啊啊这家伙已经放弃治疗了啊”的表情,又把脸转了回去。
“喂……你,当时在比赛中被逼迫到最后关头的时候,”他面朝前方黑暗的水面,声音有丝低沉。“在每一次狼狈地追着想要救球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柳泉吃惊地抬起头望向迹部,却只看到他在夜色下被他们身后的路灯昏黄的光芒所勾勒出来的美好侧颜的线条。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想要获胜。”
“那个时候,除了‘获胜’两个字之外,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到自己并不是为了失败才努力训练、踏上赛场的,想到自己被大家这样温暖地支持着,假如不能拿下胜利的话会不会又被大家讨厌呢……”
迹部终于动了一下已经坐得有点僵直的身躯,疑问地重复了一遍。“……大家?!”
柳泉有丝赧然,嗯了一声,想了想才又解释道:“就是‘大家’这两个字而已,要说脑海里到底浮现出谁的名字或者脸的话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啊……坦率地说,当时已经到了累得思维完全空白的时候,大脑里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怎样才能找到机会使用绝技来获取胜利……因为自己很清楚,体力值已经只剩下可以勉强支持一次大招的程度了所以一定要确保这一次万无一失……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那次机会……真是,太好了。”
她啰啰嗦嗦地解释完当时的心路历程之后,迹部沉默了片刻,才哼了一声,当作自己听到了的证明。
不知为何,柳泉突然记起他在那次u…17集训中对垒入江奏多的比赛最后,大声吼出手冢名字的情景,不由得抿起嘴唇,轻声笑了。
“当然不像你那样,比分都到了187比187,还记得要完成和手冢君之间的约定啊?”她微带一丝促狭似的补充了一句。
迹部猛然转过脸来瞪着她。
然而柳泉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都是正气凛然的“啊啊多么感人的青春和友谊啊!”的表情,让迹部大爷先前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怒感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停顿了片刻,他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那种美妙迷人的磁性嗓音又恢复了那种如同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只用这短短的四个音节就足以让人的心脏跳漏一拍。
“……当时,入江君在对战中曾经说过一句话——”他仿佛在回顾着那场足以让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经典大战,然后突如其来地说道。
“他说,‘充满破绽的是你才对哦,迹部君’。”
柳泉一怔。“诶?!”
虽然听上去迹部仅仅在复述对手的话而已,但是他所用的那种微妙的语气,不知为何却有点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
……假如不是因为马上就要永远分别的话,她大概会问一下“你的破绽到底是什么”吧。
可是现在也都不必再追问了。
夜色下,迹部的唇角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所以,当时没能完全取胜呢。”
他用一种平静中带着释然的语气说道,仿佛是下了某种决意。
“但是,现在不会了。……本大爷会堂堂正正地取得每一个胜利的——如同你所说,即使是狼狈的胜利。”
柳泉惊异地盯着他的侧脸,许久之后,慢慢微笑了起来。
“是啊……因为,胜者是冰帝!”她举起右拳,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活像是位冰帝的应援团成员一样轻声喊道。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把下面的一句口号也一起喊了出来,右拳继续挥舞了两下,然后用力在空中一顿。
“胜者是迹部!!”
迹部大爷瞠目结舌,一瞬间脸上突然又变得五颜六色起来,满脸都是“难得感性一分钟就这么被你这个蛇精病给搅了到底还能不能好了!?”的不可思议感。
柳泉笑嘻嘻地偏头望着他。
“现在感觉……不那么郁闷了吧,迹部sama?”
迹部一窒,憋气了一秒钟,才微带一点恼怒地说道:“哈?!”
柳泉微微仰首向着开始浮现出星子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不知道算不算是坏消息呢。”
迹部一怔。“坏消息……?!”
柳泉的脸半隐没在夜色的阴暗之下,无声地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对不起。……我今天其实是想说,我已经决定要去国外寻求治好伤势的方法了。”
迹部大爷一瞬间大概是因为突然被这种消息轰炸了一下,居然沉默了。
柳泉趁机一鼓作气地把自己想好的台词说了出来。
“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好不容易才找回的……那些才能、那些机会……我果然还是想去试一试看看,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医生能够帮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假如这次仍然不能治疗好我的伤势的话,那么……我也就不会回来了。”
她低着头说完这句话,隔了几秒钟,才听见那把很好听的声线重新响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嗯?!”
迹部的声调听上去似乎还是很平静,但是已经几乎要刷满了这个隐藏选项的柳泉,却下意识觉得他那种平静的声调显得有点过分危险。
可是她还能作怎样的反应呢。事实就是这么的简单残酷。
或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躲在家里,让后来的那个属于这个世界的新·信雅酱来接手,就不用面对这么难堪而伤感的场面了。
但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ending。
即使是友情ending,也要由自己来善始善终——
不能忍受,那个与这些奋斗、这些汗水、这些周折、这些苦与乐,这些期待与心悸,这些伤痛与甜美全然无关的人,毫无滞碍地来接收这一切;而她就这么静悄悄地消失了,却无人得知——
“你……好像很吃惊?”她勉强笑了一笑,问道。
迹部大爷眉头一皱,好像马上就要认真地发作了似的。
“突然听见这种事……不可能一点都不吃惊的吧!突然说什么……要去国外,你对日本有什么不满?!”
哦呀,那把迷人的声线提高了八度,听上去更华丽了呢。
“就算要去治伤……也不必说什么治不好就永远不回来这种话吧!你……这是打算和家里断绝关系吗?!以令尊那种性格,不可能放任你一辈子都呆在国外的吧……”
柳泉苦笑了一下。
“啊,所以我已经打算从东大休学了。这样的话我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大概也就会消失了吧。”
“从东大……休学?!”迹部大爷的声音一瞬间又高了八度。
大概这个决定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吧,他那张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柳泉继续苦笑,用一种自我调侃的语气说道:“啊。……所以说我确实还是传说中的那个【偏执狂+蛇精部啊,是不是?能够为了赌那么一丁点重回网坛的可能性而抛弃一切,还是一个……足够疯狂的决定吧?”
这么自嘲地说着,她的语调里渐渐染上了一抹苦涩。
“所以,到了最后,我还是……一个合格的蛇精病,是吧?”
迹部的脸色沉了下去,像是即将被狂风骤雨席卷之前的天空。
“……你想出国,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沉声问道。
柳泉一愣,摇了摇头。
“不……只告诉了你而已。当然,家人也是会告知的,不过不是现在……”
迹部沉默了。
夜色之下,他那已经成长至青年的剪影显得似乎比所有从前的照片和录像中更加线条俊朗、神情坚毅。他左腿平伸、屈起右腿,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微微低垂着头,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柳泉不敢看他,坐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十指痉挛似的扭绞成一团,指尖冰冷,心脏紧缩。
道别确实比预想中的还要艰难和痛苦。但即使这样,她也不后悔自己这样做了。
“……为什么?”
沉默良久之后,迹部终于出声了。
夜晚水畔幽静的氛围下,草坪中似乎有野外的虫鸣声远远地传过来,这本应该是一个静谧美妙的晚上。然而在问出那短短的问题之后,他们两人之间重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彼此略嫌沉重的呼吸声轻轻回荡着,显示着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其实内心都颇不平静。
在回答之前,柳泉停顿了片刻。
“因为……唯有爱与网球不可辜负?”
第60章()
乍然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迹部倒抽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想要说的?!”他那把美妙的声线微微低沉下去,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胸腔中嗡鸣,带起令人沉醉的隐隐回音。
柳泉沉默。
迹部似乎也并没有要求她必须给出一个答案的意思。他又沉默了几分钟,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他轻声笑着,把那几个音节发得格外一咏三叹,意味深长。
“一开始,其实你已经对网球死了心……是我把你对网球残留的那一丁点期待和梦想重新唤起的,是吗?你刚才也这么说过的……”
柳泉大惊失色,猛地抬起了头,望向迹部。
她知道他大概是根据她能够给出的各种说法,推断出了错误的结论……然而否认的字眼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强行咽下。
就这样吧……这样不是很好吗?迹部自行得出了能够说服他自己的结论,她也不必为了如何取信于他,如何让他不起疑心地接受这件事而伤脑筋……然后她离去,世界可以平顺地沿着那种正常的、自然的法则继续发展和前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可以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迹部突然冷哼了一声。
“看起来,你作出今天的选择,还有本大爷的功劳呢,是吧?”
柳泉愣愣地盯着他的侧脸,决心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
迹部却突然转过脸来。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了。
他的眉心轻轻皱起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严峻过。
他又追加了一句:“啊嗯?!”
看起来在这个问题上,他必须听到她给出一个答案了。柳泉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转开视线,有点不自在地应道:“不,并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只要不注视着他,话就似乎变得容易说出口一些;于是她继续维持着那种掠过他耳畔、望向他身后城市的夜景的眼神,慢慢说道:
“迹部君,当初并没有真的放弃那个糟糕的我……那个,就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我……”
迹部微微一震。
“你向我提起‘网球所带来的责任’,提起大和君所说的‘偶尔也应该去追寻一下自己的梦想,和自己认定的道路’,对我说……”
她顿了一下。
“‘你听从你的内心最想追求的事物,为此作出牺牲一切的觉悟,并且付出令你痛苦的努力……这样的选择,不是比什么都要珍贵吗?’”
“正是这句话,让我坚定了自己不顾一切也要往前走的信念。”
在夜色和灯光之下,她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迹部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了嘴,眉心却没有丝毫松懈下来的迹象。
柳泉不得不又追加了几句。
“……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坚持到底。不管会遇上多少艰险,我也决不会再放弃……”
“因为在这世界上,仍有人替我珍惜我的才能,认为我还有值得去追寻的梦想,期待着我能够一直往前走——”
迹部也好,手冢也好,白石也好,还有忍足家的堂兄弟,甚至那天在比赛场边出言维护“柳泉信雅”的那个名叫新田薰的少女……
总有那么一些人的存在,能够温暖自己,能够鼓舞自己向前行,能够证明这人生所具有的意义。
“所以,我觉得,即使是为了这些人……我自己也不能够停留在原地。”
柳泉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完整的注释。而迹部的脸上露出那么清晰而惊异的神色,然后那种神色慢慢消融了,他闭上双眼,仿佛在深思着什么;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某种平静而坚毅的神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此刻,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初次在冰帝校园里见面时,那个酷炫狂霸拽的霸道总裁画风的大少爷了。
“……我明白了。”他简单地说道。
……
在回去的路上,迹部大爷还是维持了自己教养良好的绅士风度,坚持要用自己的车送柳泉回家。
他的理由是“反正你已经打算出国了那么令尊的妄想也就无所谓了吧”。
……他说得好有道理,柳泉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于是迹部家那位永远忠实而沉默的司机在前面开着车,柳泉带着一点忐忑不安地坐在后座。
车子在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上飞驰。愈是接近柳泉家,柳泉的心里就愈是紧张——而且心脏就愈是紧缩。这种糟糕的情绪最后几乎已经浓重到了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并且影响着她的身体——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冰凉,且一直在发着抖,甚至抖得连自己的上半身都要开始跟着一起颤抖了;这绝对是件不能让别人发现的糟糕事情!
于是柳泉不得不换了一种坐姿,将双手放到身体两侧撑着车座,这种坐姿正巧能够撑直她的上半身,使得整个上身都处在一种肢体紧绷的状态里,因此也更不容易发抖;还很方便往窗外张望、可以假装一下悠闲的画风。所以柳泉决定在到家之前都要保持这种其实不怎么自然的姿态。
车子里在陷于沉默很久一段时间之后,迹部大爷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啧,新闻已经出来了啊。”他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随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