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没理会它的讽刺,径自说道:“……麻烦给个垃圾桶吧。”
系统菌又冷哼了一声,然后桌子底下真的就出现了一个垃圾桶。
柳泉把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丢了进去,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咦,我的系统今天这么好用吗?那我再试试别的——麻烦给个男神吧?”
系统菌这一次重重地哼了一声。
【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的内心已经作出了抉择啊?】
柳泉微微一怔。
系统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最后嘲讽玩家的机会。
【任务,完成得不错。】它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现在,你的积分和任务完成度,都已经达成了ding所需之标准。】
【恭喜你,玩家,你可以选择一个世界继续生活,或是回家。】
它的语气忽而一转。
【不过,作为和你合作了五个世界的伙伴,我要提醒你以下几点:
1、你选择回归的世界,必须为你的本生世界,或者本大厅中所显示出的已完成世界里,编号中不带星号的四个主世界之一。
2、一旦你选定了最后回归之世界,通往其它世界的道路就将永久关闭。换言之,即使你后悔了选择这个世界,你也必须一直在该世界中生存下去,直至死亡。
3、假如你选择不回归本生世界、而是回归游戏中已通关的四个主世界之一的话,你在本游戏中所学会的所有技能将予以永久保留。但假如你选择回归本生世界,你的技能将会被系统永久收回,今后也将无法继续使用。
4、当你进入自己最终选择之世界的时候,你的积分将被永久清零。本系统以及所附带的一切功能都将对你永久关闭。
以上。】
柳泉:“……”
系统菌的说明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她甚至连多问一句的必要都没有。
为难而痛苦的神色毫不保留地浮上了她的眉眼之间。她站在那张桌子前,双手似乎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然后咚地一声捶在桌子上,上半身因此微微前倾,视线紧盯着自己前方紧闭的那四扇大门。
【怎么?竟然无法选择吗?】系统菌嘲笑似的反问了一句。
柳泉:“……”
如果那么容易就作出选择的话,那还算是什么好姑娘啊。
正因为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好姑娘,所以面临这种“是亲情还是爱情”的选择,才格外感到艰难与痛苦吧。
当然,硬要说她和父母之间感情亲密得难以割舍,好像也并不那么确切——她的父母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忙碌得出奇,经常是把她寄放在外婆家,然后长期出差,一去大半年不见人影。上了初中之后她又开始住校,到了大一的时候外婆去世,她简直感觉像是家里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去了,而余下的人和她之间都存在着一层生分的隔膜一样。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当初能够极快地适应柳泉家那种畸形的亲子关系吧。因为和父母彼此之间客客气气地相敬如宾,本来就是她习惯做到的事情啊。
但这也不能足够证明那样的父母,就可以被断然舍弃。至少他们虽然是工作狂,从小到大生活费却一点都没有少给她。即使后来在她初一的时候他们又生了个弟弟,也没有因此而重男轻女,把她欺负得像是家庭伦理剧里悲剧的女主角一样。
并没有什么可以过度责怪他们的事情——因为父母只是像那个年代的很多人一样,选择了努力工作甚于家庭团圆。长期以来像她这种生活在大城市里的留守儿童,甚至都无法被划入真正“留守儿童”的范畴。
可是这也并不是亲情上有所缺憾,就必须拼命拿着更多的爱情来补偿自己的时候。何况她都不知道在自己所选择的世界里,到底有没有一份等待着她的所谓爱情的存在。
看着一贯嘴炮技能满点的玩家很难得地沉默良久无法回答,系统菌倒也并没有催促。只是,它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玩家何不在亲身体会之后再做决定呢?】
柳泉:“……对不起,您说什么?!”
大概是玩家难得一见的礼貌(?)让系统菌感到了一阵满足(并不),它的声音里开始带上了一点高高在上、莫测高深的笑意。
【既然难以决定的话,那就去体验一下好了。根据你对各个世界实际好感度的最终统计结果,我可以送你去一个你实际上对该世界原生人物怀有的好感度最高的世界里体验一小时。】
柳泉:“什么……?!这个坑爹游戏居然还有这种贴心的服务吗……”
系统菌笑了,无视了她虚弱的吐槽。
【不为玩家着想的游戏不是好系统呢。】
柳泉立即露出了一脸吐槽不能的表情。
系统菌哼哼笑。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真的百分之百不通情理。归根结底,一段数据所生成的替代者到底有多可靠呢,当然不如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填补自己原本担任的角色所留下的空缺,来得让人放心吧?】
柳泉默了一下。
“原来是骗人在完成游戏之后的余生中继续替你们填坑吗。……果然不应该对你们的节操有所期待的。”
系统菌今天显露了难得的好脾气……以及好心情。
【嘛,对于未知的未来,人们很容易心生恐惧的呢……所以,让你提前去看看自己将要面对的局面,也并不是不可以。心甘情愿地留在某个世界中,才不会给该世界造成任何不稳定因素啊?】
柳泉:“……听上去您已经主动替我把【本生世界】这个选项给剔除了呢。”
系统菌:【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样。不过,一切还是等你体验完毕之后再说吧?】
柳泉:“……谢谢。”
压根没有婉言谢绝的余地。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真的想要坚决拒绝。
不过该问的疑问还是要先说出来的。
“……只有一小时的时间,我希望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啊。”她说,“就像在薄樱鬼的那个世界里一样,只给我24小时的时间,压根不可能找到小一并与他道别啊?”
系统菌如果有实体的话,这个时候它一定是挑了挑眉。
【哦呀?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他——这是你终生的遗憾吗?】它调侃似的问道。
柳泉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放心,既然是让玩家体验,就不会把玩家投放在距离重点人物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让玩家把时间都浪费在定位和赶路上呢。】系统菌带着一丝嘲弄(?)似的补充了一句。
【另外,最后需要说明的一点,就是假如玩家最终选择了游戏中的任一已通关世界的话,是会获得随机抽取的一份“定居奖励大礼包”的哦?】
柳泉:“……我懂了。这种奖励机制就好比强行移民一样,你要让我去人迹罕至鸟不生蛋的地方定居并开荒,就得先答应白送给我一大片土地让我尝尝当地主的滋味,是吧?”
系统菌呵呵笑了起来。
【撒,请吧——】
一道白光闪过,柳泉发现自己瞬间就站在——
一条马路的路边。
而马路对面的那座大门,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扇门的旁边墙壁上,镶着一个依然闪亮如新的、巨大的校徽。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主宰了她的身体一般,柳泉如同梦游一般迈开脚步穿过马路,径直走到那扇门前。盯着那个校徽盯了足足五分钟之后,她忽然向那所学校里走了进去。
没有人阻拦她。这里是用以体验和重温的世界。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也没有人会认得她吧。
她径直穿过校园,经过那些如同常人一般谈笑着漫步着,或伫立在这校园某处的人们,走进一座大楼,熟门熟路地爬上楼顶。
站在楼顶高高的安全网旁边,她向着某个方向远远眺望过去。
视线所及,是一片漂亮的大操场。时值午后,正是部活时间。那些少男少女们,就如同她记忆中当年的自己一般,在操场上,在风里,迎着夕阳洒下的灿烂光芒,目光明亮,或是笑着,或是咬紧牙关,无视身体和精神上的极限,拼尽全力在奔跑。
就那样出神似的遥望着那片操场,她纤细的手指从安全网的空隙间穿过,双手不知不觉地扣紧了那道金属丝网。
按理说,在这个世界里,按照系统菌的简单说明来推断,她应该不需要多么费力去寻找,就能遇见想要遇见的人——至少是这个世界里,对剧情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才对。
可是迄今为止,她都一直都走到了这里,仍然没有碰见任何本世界的重要人物呢。
她忍不住带着一点嘲弄似的想着,难道是因为本世界中剧情里出场的重要人物实在太多,系统统计也统计不过来,所以索性就统统都取消了他们的登场?反正这到底是个真实抑或虚拟的世界也很难判定,而且即使她选择了这里,也是要回归到那间金碧辉煌的无尽殿堂里重新选择一遍,再重新被投放的——
……哦,该死的系统菌啊。
假如那样的人物一直不出现,就这样过完了一小时的时限,而她又决定选择本生世界,回归现实呢?
那样是不是就代表,即使是虚拟的人物也好,她都将永远无法再见到在这个世界里,曾经让自己牵挂,曾经在别的世界里想念过的人?
这一生,下一生……他都将永远活在原著里,活在漫画里,活在电视里,活在这崩坏的游戏里,活在每一篇同人里,活在这将会继续增加的一个个同人世界里……然而,他有着那么多可以生活的地方,但是无论哪一个地方,都将是她触不到,去不了的世界?
夕阳西下。晚风渐渐地变凉了,吹过她的双眼,使得那里也仿佛带上了一丝凉意。
在这个世界能够停留的时间……已经仅仅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假如还不能见到那个人的话……那么接下来她除非跑去敲他家的大门,否则的话大概他们上一次见面——上一次在她攻略本世界时的最后一次见面,就将是最后一次相见。
到了那个时候……必须脱离这个世界、甚至这个游戏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至少能够最后拥有从背后望着他的背影,说一句farell的机会。
一分钟也好。或者,一秒钟也好。这样,就算是好好地告别过了吧。
也许,将来当自己真的回到本生世界的时候,也将不会再有现在这样充斥内心的深重遗憾。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牵引着那个人,在这虚拟的世界,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呢?又或者,并没有那样的力量;那么,她的好运,会刚巧在这最后的一个世界里告终吗?
……还可以有机会,向那个人说一声farell吗?
积攒了迄今为止超越所有人的高昂积分,几乎是在每一个世界都攻略出了前所未有的完美结局……兑换了很多很多的技能,终于将自己的所有数值都刷到了满格……
这样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换取这样的一秒钟吗?
……早该想明白的。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尿性。就是这个游戏世界最残酷的地方。貌似平和,貌似温柔,貌似对你优容的时候,往往背后隐藏得最深的,就是残酷的法则与情境,就是不得不壮士断腕一般才能作出的决定。
就是,即使流下眼泪也只能接受的现实。
就是,即使你再努力了几千几万次,积攒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获得的积分与技能,仍然不足以让你最简单的、唯一的愿望得以达成。
【暗自在背后骂系统可是不好的习惯啊——】
在她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潜水没有出过声的系统菌,忽然幽幽地在她脑海里来了一句。
柳泉一震。
但在她还没有还嘴之前,系统菌已经又悠悠地开口了,戳中了她的软肋。
【人类啊——不到最后关头,你们是不会知道自己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的。】
它这样用一种肯定似的语气说着猜测似的话,语气里有一抹前所未有的愉快。
【不,或许你们知道;只是不到最后关头,你们决不会去正视它而已。】
它以一种“鱼唇的人类啊”的感叹语气,提出了迄今为止最满含恶意的问题。
【所以现在,尊敬的玩家小姐,是你最后下决定的时刻了吗?还是你决意等到这个世界能够停留的一小时的最后一秒结束之后再来下决定?】
柳泉微微一震,没有答话。
好在系统菌也似乎并没有要求她必须立即下决定的意思。它笑了一声,最后下了个结语。
【那么,等、一、下、我们在无尽殿堂再见。】
它意义不明地强调了“等一下”这个词,然后沉了下去,继续潜水去了。
柳泉没有理会它的突然出现与消失,也没有理会它刚才所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就那么出神地望着大楼之下,那一片喧闹的操场。
她就那样遥望着那片记忆里似曾相识的操场,看着天际的夕阳逐渐向着远方的地平线后面移动着,晚霞的色彩愈来愈深;最后,她慢慢地伸出右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拿在手里。
那是一部手机——是她曾经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使用过的。此时,那部手机就如同她昨天还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一般,重新开机之后,电量仍然是满格,信号也仍然是满格;翻阅通讯录里,那些熟悉的名字也还都在,依然一一排列在手机里。可是再看信箱里,最后一封mail的发出时间,是两年之前。
屏幕的上方小字显示着时间。简单计算一下,她能够在这个世界里停留的时限,已经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她慢慢移动手指滑动屏幕,看到了那封标题为“再见”的mail的收件人一栏里,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之上略微悬停了一瞬,仿佛犹豫了片刻之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毅然按下那个名字,在新mail的编辑界面,写下“我回来了。还可以再见到你吗?”这句话,然后按下发送键。
但是,她所期待的那种发送成功的“叮”的一声没有响起。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左边是一个大大的红叉,旁边写着【发送失败】这几个字。
她微微一愣,紧接着又一次不屈不挠地按下了发送键。
依然只有那个大大的红叉和“发送失败”这几个字的对话框跳出来。
停留时限还有十五分钟。
她连续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指尖停顿了一秒,没有再去按那个看起来永远不可能成功的发送键。
她的右手紧握着那部储存有一封无法发出的mail的手机,慢慢地垂了下来。
她的左手依然紧扣着那道丝网,透过交叉的金属丝之间的缝隙,遥望着夕阳下的那片操场,以及操场上,渐渐已经结束部活,开始离开这里回家的少男少女们。
暮色依然温暖而明亮,在被晚霞染红的天边,有一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儿,展开翅膀,又疾速掠过天空,往更远的天际飞去。
停留时限还有十分钟。
她好像想到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许久许久,就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眺望着那片操场,那个地方。
直到,身后传来“咣”的一声,像是有人用力推开通往天台的沉重大门;随即,有一道熟悉的、美妙的声音,突然在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