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君在京都太有名了。当然会被看穿了。”土方苦涩地补充道。
柳泉听着土方的叙述,听着他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态度,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截断土方的叙述,插了进来。
“土方先生四处奔走,拼命请求能够饶过近藤先生的性命……他去恳求了很多很多人,幕府的重臣,胜安房守大人,还有会津公……甚至……”
她的声音陡然梗住了。目光越过冲田的肩侧,触及了一直双手紧握在胸口,像是在祈祷着冲田和土方之间的冲突能够和平告终,不要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的千鹤。
……甚至,为了能够救出近藤,他不惜向她作出违心的许诺,打算宽恕她从前隐瞒自己真实的来历、欺骗了他的罪过,背负起将她逼回自己身后那片黑暗里去涉险的沉重责任——
这么低声下气,这么委曲求全,不惜化为恶鬼,不惜牺牲他人,不惜奉献自己……
但是这些他所作出的最大的牺牲,却梗在她的喉咙里,无法形成适当的语言说出来,告诉给无法谅解这件事的冲田知道。
土方突然喝止了她。
“够了!……这没什么可说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他带着一丝严厉的口吻**地这样说道,眼睛却没有看向柳泉一次。
“……没能阻止处刑。”他语气生硬地下了个结论。
冲田的表情慢慢变得悲伤起来,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本来就觉得可能是那样。……真是的,真像近藤先生的作风呢。”
他抱怨似的说道,悲伤地笑了起来。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想让近藤先生死啊!”他突然大喊道,脸上写满了悲愤。
……即使是新选组看似无所不能的鬼之副长,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土方和冲田一样,也想要近藤活下来。
冲田已经理解了这一切,但是这种事实格外令人难以接受吧。
迄今为止新选组所承受的失败里,最巨大、最不可挽回的,就是这个了吧。
冲田的视线变得迷茫起来。
“今后,怎么办呢?”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恢复成了当年在多摩的试卫馆里,只知道挥动木刀的那个小孩子。但是那时抚摸着他的头顶,亲切地笑着,教导他剑术的那个男人永远地消失了。他面前只有那个背着药箱,刚刚从外归来,用一副审慎打量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年轻男子。
回应着冲田的视线,土方微微笑了起来。
“近藤君把新选组托付给我了。我不能放弃战斗。”他坚定地回答道。
冲田缄默着,没有立刻说话。
“我和新选组要一起北上……你们俩怎么办?要是想跟来的话我是很欢迎。”他的视线从冲田的身上飘到冲田身后的千鹤身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冲田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决心已定的口吻静静说道:“我不能和土方先生一起去。”
那一瞬间土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是吗?”
他的表情极为落寞,但好像又无比安心——是因为知道了他和冲田终于可以相互理解,还是因为看到了冲田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之后冲田和千鹤表示要去千鹤的家乡,土方也没有强求。基本上,假如不是喝了变若水的话,现在冲田的生命应该早已经消逝了;所以他现在活着的每一秒钟都是赚来的,即使土方不知道历史上冲田确切的逝世时间,也能够从他喝下变若水之前病情恶化的状况来预测出相去不远的结果。
总之,鉴于这样的想法,土方并没有对冲田进行任何劝说。虽然新选组当年的俊才大多都已经风流云散,现在的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
在山路上,冲田和千鹤简单地与柳泉道别。
土方则是在对千鹤说了一句“总司就拜托了”之后,就早已转过身去,好像打算把柳泉抛下一般地往大军前进的方向迈开脚步。
冲田还是那副熟悉的样子,冲着柳泉歪唇一笑。
“呐,雪叶酱,你已经决定了啊?”
柳泉看了他一眼。他的气色还算是不错,变若水即使在透支生命,同时也压服了他体内的肺痨病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很难说他喝下变若水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是啊。”她笑着回答他,一瞬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和泉守兼定那招“扬土迷眼”来。据说经过考证,兼桑那个绝招就是历史上的副长大人使用过的——这么说来,副长大人的战斗方式还真是多种多样啊?!
“八成是被谁扬土迷住了眼睛吧。”
冲田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哎,你这么有趣的姑娘,看上那种无趣到极点的人,还真是奇妙啊。”他毫不客气地评论着。
千鹤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的对白愈来愈不靠谱,满脸黑线又一脸不安地上来阻止了。
“那个……雪叶君,”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柳泉,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多保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一定要活下去。”
柳泉笑着说道:“哦哟,这个我可不敢跟你约定哦?”
千鹤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惊愕而悲伤的阴影。
但是还不等她说什么,柳泉就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拼命地活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我要见证新选组的最后时刻,并且必定会拼力维护新选组之名,让它尽可能地持续得更长久些。”
“而且,我会追随副长,直至最后。”
“这些都是我曾经向近藤局长发过的誓言,我一定会遵守。”
听见她提起了近藤,冲田灿烂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俊朗的眉目间掠过一丝阴影。
“是这样啊……”他出神地说道,随即又提起精神来,在月光下注视着柳泉。
“能够这样跟你约定,必定是因为他认为,雪叶酱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注视着他年轻美好的脸和若有所思的神情,柳泉的胸中突然掠过一丝尖锐的痛苦。
那种痛苦完全不同于当初意识到土方为了拜托她去救近藤而打算作出违心的承诺,而是一种意识到世间美好的事物都即将星散而去的黯然。
包括面前的这个剑术出神入化,笑得满不在乎的少年。
……不,也许不应该再称呼他为少年了。他好像已经二十四岁了。
……不知不觉间,在这个世界里,她居然已经二十六岁了吗……
所有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一个从前从不曾想到过的地方,一个从前从不曾留意过的时代啊。
“……总司君。”她最后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你和小千鹤,都要好好保重。因为我总是期待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在什么地方重逢。”
冲田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惊讶和感动的表情,然后他笑着,伸出手来大模大样地拍了拍她的肩。
“……什么啊,大姐。”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称呼着她,脸上带着一个可恶的笑容,和从前一样。
“直到下次再见面之前,可别让副长跟别的女人跑了哦。”他促狭地冲着她眨眨眼。
“……总司君!!”柳泉还没开口,千鹤就因为冲田这种完全是信口开河、毫无尊敬和礼貌的言论而感到又急又窘,大声叫道。
柳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很奇异地,当年原田拿着赏金在岛原请客的时候,花魁君菊所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记忆里。
“真是的。……照你这么说的话,也许我早该踏平岛原才对。”她似真似假地说道,拍拍自己腰间悬挂的剑柄。
“……那样困扰的会是左之和新八吧?!”冲田哈哈哈地笑得很大声。
柳泉笑得前仰后合。千鹤来回看看他们两人,最后也终于放松似的笑了出来。
“好吧。我换个说法。……打不过我手里这柄剑的女人,是不允许接近副长的哦?”柳泉笑声朗朗,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银铃一样清脆动听。
“……”千鹤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满脸都写满了类似“哪个女人还能打得过雪叶君你啊”这样的内心os。
……和她不同,千鹤总是那么认真又诚恳。
柳泉知道自己表露出的性格里有时候恶劣的因子近似于冲田,不知道是为了刻意塑造与他类似的这样的形象,还是纯粹的意气相投。
……能够生存在这个时代,能够认识你们这样的一些人,真是太好了。
“好啦。”柳泉好不容易收住笑意,眼眸里还有愉快的光芒在一闪一闪地跳动。
“我最好在副长把我丢在十里之外以前追上去。总司君,还有千鹤酱……我知道千鹤的故乡在哪里。等以后……假如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会去拜访的哦?”
千鹤露出开心的笑容。
冲田咧开嘴,洁白的牙齿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柳泉一边回身向他们频频招着手,一边脚下奔跑了起来,迎上不远处的山路上站着的那个人影。
和刚才对千鹤说着“总司就拜托你了”的温柔表情不一样,土方现在的表情简直难看得就像是当年吼着“士道不觉悟,去切腹吧”,只凭名字就能够吓哭附近小孩子的鬼之副长。
“……你到底都在跟他们说些什么呀!”
柳泉刚刚追到他身后,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他就猛然转过头来,冲着她的脸咆哮了一句。
“……欸?!”柳泉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看来她和冲田开玩笑似的那几句交谈,一个字不落地钻进了他这位话题中心人物的耳朵里啊。
柳泉失笑。
“副长是说……我打算去踏平岛原?还是总司拜托我别让别的女人接近副长?”她笑着反问他,语气坦然,好像一点也不害臊似的。
即使是在黑夜里,借着月光也能隐约看出土方的脸色突然涨红了。他头顶盘旋的乌云在听到她的反问之后,几乎要具象化了。
“……能不能拜托你住嘴啊!”他咆哮出来,然后又愤愤然地放低声音,嘟嘟哝哝地说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拜托你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啊!真是的……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啊!……”
在暗夜的阴影里,柳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随即就恢复了先前那种含笑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附和道:“……是啊,为什么呢?”
土方发出气恼似的“嘁”的一声,随即扭过头去,大步地往前走了,就这么把柳泉丢在山道上。
柳泉并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挺拔修长,令人仰望、使人安心的背影。
……没关系。
……即使你的意愿,和那些别人擅自的拜托相悖也没关系。
因为我心底的勇气,仍在燃烧。而且,可以就这样一直燃烧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并不需要你的应允。在我达成自己的终极目标之后,不用你说,我也会收手的,然后再尊重你的意愿,滚得远远的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抱歉,看来你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呢。因为我是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决不。
土方突然在山道上停了下来,默了片刻,没有回头,语气有点不耐烦似的喊道:“喂,你还不赶快跟上来?!难道你打算现在就脱队吗?!”
柳泉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慢慢勾起,浮现了一丝笑容。
“我才不。擅自脱队是要切腹的,我可不想为了这种事切腹啊。”她说着总觉得很熟悉的话语,迈开脚步,在山道上疾奔,追上他的身影。
第255章()
到达仙台的第二天早晨,土方就开始对仙台城中试刀杀人的事件展开调查。
柳泉有点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他在宇都宫受到的脚伤疗养了很久才刚刚好,又经过长途行军的考验,以及在干部们星散而去的现在,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在繁重的工作上,因此整个人都承受着过于沉重的压力和负担。
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原本柳泉自告奋勇要带着队士们到仙台城里巡视,但土方坚持要自己来。他反而给柳泉派了一大堆文书类的工作。据柳泉目测,在土方巡视归来之前,她大概也不一定能做完。
难得他会如此大方地把工作交出来由她代劳,为了尽可能地分担一点土方的工作压力,柳泉也只好留在事前预备好的驻地宅邸里一边工作一边待命。
……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吧……?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态,柳泉一再叮嘱了跟随土方一道出门的相马主计等人也要保持警觉,多加小心之后,很不放心地回到房间里去工作了。
但是她还没工作多久,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空荡荡的屯所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噔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房门随之被粗暴地打开了。
在房门敞开的一霎那,唰的一声,柳泉出鞘的长剑已经直指门口的来人。
当的一声,那个人及时拔刀挡下了柳泉这示威的一击。
“啊……所以说动不动就拔刀真的是太危险了啊……!”
柳泉先前其实只是为了吓阻对手,所以那一招未尽全力,只是先发制人地示威而已。此刻听到了这个属于少年的清亮声音,却真的是吓了一跳。
“平助君?!”
藤堂平助闪身而入。因为强迫自己以罗刹之身在白天活动的关系,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一进门就急促地问道:“雪叶君!土方先生呢?”
“去城里巡视了。”柳泉沉稳地答道,注意到平助看上去一下子就沮丧起来。
“是吗……那可以拜托你传个话吗?”他很快又重新打起了精神问道。
柳泉点点头,微带一丝责备和不解地说道:“当然。不过,平助君,土方先生……还有大家,都很担心你们啊。为什么来了仙台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还有,街上出现的那些试刀杀人狂又是怎么回事?”
平助露出一脸抱歉的样子,略微有点无奈地答道:“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他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回答,可是柳泉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难道……真的是……山南先生搞出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
平助重重地点了点头。
“仙台藩不打算帮助我们。山南先生推测可能是因为新政府军那边已经施加了压力。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在四处调查打听消息。我追查到雪村纲道已经来到了仙台。”
柳泉大吃一惊。“雪村纲道?!千鹤的……父亲?!”
糟糕。事情一旦扯上他,那就不是能够善了的……他是研究变若水和罗刹的权威之人,被罗刹之身和残酷的命运所纠缠而苦恼的山南,一定会被这样的人所蛊惑……
都不用平助再说下去,柳泉的脑海里已经瞬间脑补出接下去的事情。
“率领隶属新政府军的罗刹队的人,似乎就是雪村纲道。”果然,平助证实了她不祥的推论。
“这件事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我一直监视着罗刹队的动向。不过……”他显得极为碍口地艰难挤出几个字。
“我看见了……山南先生和雪村纲道多次接触过。”
“山南先生说单独行动更加不显眼,容易获得情报,于是开始单独行动。有一天,他说得到了重要情报而离开了罗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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