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杀人的怒意,表情迅速恢复冷静的黑发少女却是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跟真宫寺姬音拉开了距离。
这是你自找的。
优美的眉毛扬起完美的弧度,成田五月环顾了一下宴会大厅,以流水一般清澈的嗓音悠然道:
“重点不是酒,而是让我喝酒的人。本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的宴会,我才百忙之中抽身过来,谁想到只是给阿猫阿狗过家家。”好像很厌倦似的垂下眼帘,五月以极尽漠然的声音说:“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真宫寺姬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猫阿狗,你、你是在说我吗!”音调不由得飙高,她端着酒杯的手、肩膀、甚至是整个身体都以前所未见的剧烈幅度颤动起来。
“我有指名道姓么?挺自觉啊,你是猫?还是狗?”微微偏头,五月露出微笑,气定神闲道:“两者都不是的话就闭上嘴,平白无故生什么气。”
“喂!成田五月小姐,你说够了没有,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
她嚣张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就因那从头到脚的刺骨冰冷怔住了。几乎就是眨眼之间,成田五月利落地夺过她端在手上的酒杯,毫不犹豫的直朝她脸上泼了过去。
“什么?‘喂’?”
将手中空掉的酒杯随意一扔,黑发少女迅速从一旁目瞪口呆的侍者那里重新端过一杯酒,再一次对着愣在原地一脸呆滞的真宫寺姬音泼了过去。
“‘成田五月小姐’?你叫谁呢?我跟你很熟么?还是说你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资格直呼我的名字,要不要我好好教训你啊?”
敛去笑意,黑发少女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冰冷的话语就像无情挥打在空气中的寒冷鞭子。
室温降至冰点,整个大厅因这意外的变故而寂静无声。
所有人脸上都冻结了惊愕的表情,唯有头戴水钻王冠浑身湿透的真宫寺姬音像在喘气一样微动着嘴唇。然而,那双紧紧逼视着她的黑眸却仿佛带着常人难以拥有的魄力,吓得她禁不住颤抖,脊背发冷,一时间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在跟谁顶嘴呢?你是有多了不起?”
“告诉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怕什么人,我最怕的人是我自己,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气时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你,真宫寺姬音,以后不要再让我觉得碍眼。”
就像是被黑发少女此时所散发出的强悍气场所震慑,即便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黑手党,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听明白了么?明白就闭上嘴离我远一点。今天我用来泼你的是你引以为傲的迪瓦伏特加,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对吧?”
凛然直视着真宫寺姬音,五月的嘴角突然挑起一抹轻巧的冷笑。
“还有,头上的王冠歪了哦。如果还想继续扮你的公主,就赶紧找个地方换身衣服补好妆再出来。”
声音沉寂,黑发少女那夹枪带棒的话语终于告一段落。先前还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真宫寺姬音竟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紧接着,用手捂住已然花了妆容的脸,她狼狈地冲出了大厅。
那溢满委屈的哭腔犹如丢进湖水激起波纹的小石子,就在真宫寺姬音夺门而出的下一秒,刚刚还置身事外的人群中忽然响起接二连三的唏嘘。还有,毫不避讳投射在成田五月身上的指责眼光。
“她怎么这样……姬音小姐只不过是让她喝酒而已,至于吗?”
“明星架子大,姬音小姐也太可怜了,竟然把这样的人视为偶像来崇拜。”
“有什么了不起,这里是黑手党的地盘,给她点颜色瞧瞧!”
“对!姬音小姐可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这样也太没有礼数了!必须狠狠教训她!”
……
窃窃私语的议论逐渐演变为义愤填膺的声讨,然而,这种境况成田五月早就预料到了。毕竟真宫寺姬音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而她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到了。
本来应该用更高明的办法回敬那位大小姐,可刚刚听到她那张嘴那样说云雀先生时,五月的理智似乎一下子被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强烈怒火给冲淡了。
虽然看似出了气,但事实上……被摆了一道的人似乎是自己……
不过,事已至此,做了就做了。
她既不后悔,也完全不介意这些陌生人会怎样看待她。有着消除存在感这种能力的她完全不担心被举办宴会的家族刁难,虽说不能来个华丽霸气的退场。好在,没有给特意带她前来的云雀先生添麻烦……
波澜不惊的黑眸扫视着周遭不善的目光,正当五月准备发动能力撤离大厅时,却看到原本虎视眈眈燃起戒指、拿出类似八音盒东西的人们石化般僵在原地。眼底还来不及浮上困惑的神色,她的手腕处便覆上一层微凉。
紧随其后,与将成田五月整个人包围住的凛冽气场一同落下的,是一道清浅漠然、却染着一层令人不寒而栗气息的磁性嗓音。
“你们……”
一抹亮紫色的火焰跃入少女视野,本能地偏头,映入五月眼中的是云雀恭弥冷冽如极地的清俊脸庞。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传来一股适当而不容置疑的后撤力道。将成田五月挡在身后,黑发青年灰蓝色凤眸危险的眯了起来。
纵使他没有把话说完,可从青年的眼神就可以判断得出其中的警告意味。
仰头注视着云雀恭弥挺拔的背影,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顷刻填满五月的胸口。可就在下一秒,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的她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紧了。
云雀先生,为什么要站出来保护自己……她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她今天的作为,可如果把类似的话放在他身上……
笨蛋。
成为众矢之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抿紧嘴巴,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无限温暖和感动,成田五月一脸凛然地扬起手腕挣开了青年的手,以清亮的嗓音泠然宣告:
“想说我违反风纪还是无理取闹了?抱歉,云雀先生,性格恶劣不懂礼数也没有教养的我在这种场合给您丢人了。”
言毕,黑发少女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大厅外走去。
☆、第44章 Side。41
明月高悬,深沉夜幕之下,堂皇豪华主建筑的轮廓清晰浮现。
紧连大厅的高台下方,那长长的白色大理石阶梯走廊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条闪闪发光的运河。运河之上,提起裙摆、疾步走下阶梯的黑发少女明明看起来如此纤弱,可是,挺直腰背的她依旧高扬着头,那走路的姿态仿佛坐镇一方。
狼狈的“叛逃”竟因少女凛然而强悍的气场染上了“回归”的意味。然而,恐怕没有谁知道,就在对云雀恭弥说完那句话后,成田五月是动用了多么精湛的演技才能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动摇。
为什么……
云雀先生肯定跟宴会上的其他人一样,看到自己无理取闹地向真宫寺姬音泼酒了吧。他也一定听到自己毫不留情向她吼出的丑陋话语了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护着自己啊!!
耳根发烫、喉咙刺痛、呼吸也变得难过起来,冷风吹得皮肤隐隐刺痛,心口更是像淤塞着水泥一样沉重。事实上,就在那个人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时,原本对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抓到把柄、进而招致非议这件事没有丝毫后悔的成田五月,居然一瞬间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明明是跟云雀先生一起来的,这样做不是连他的声誉也毁了!
太愚蠢了!为什么不动动脑子!太蠢了!太蠢了!!!
握紧拳头,全身上下甚至是指尖都在发抖,沉重的后悔几乎令五月的头脑轰轰作响。毫无预兆的,混乱脑海中闪过那双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的灰蓝色的修长凤眸时,有那么一秒,她的眼泪险些就掉了下来。
胸口翻腾着无法平息的波浪,像是要将身后那灯火璀璨的喧嚣义无反顾的抛弃那般,成田五月脚下方才还沉稳的步子越来越急乱。随着那栋建筑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确定不会再有人看得到自己的背影后,少女先前伪装出的平静表情就面具一般剥落,取而代之的则是罕见的脆弱神色。
低伏着眼帘凝视着脚下,就在五月决定立刻从哈里斯家族的庭院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时,刚向前迈了几步就和迎面走过来的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起。更不凑巧的是,那个人手上似乎还端着什么冰凉液体,竟因这猝不及防的相撞轻轻一晃洒上了五月的衣服前襟。
这好像是……酒……
该说报应来得真快么?刚刚才泼了别人酒的她立马就中招了。
唇边不免浮现苦笑,此刻没有心思计较的五月本想道个歉就走,可刚做出一个“对——”的嘴型,那句没说出口的抱歉就被自头顶上方传来的一声略带抱怨且隐隐压抑着不耐烦的年轻男性嗓音打断了。
“搞什么!怎么这里还会有人?不好好在宴会大厅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这个听起来有点炸毛的熟悉声音,好像是……
刚刚皱起眉的少女眼底不由得滑过一抹淡淡的讶异,夜空原本遮蔽着月亮的那片云恰好移开,银白月光照亮了面前青年的身影——
一手插兜一手端着酒杯的俊朗青年穿着酒红色的衬衣和黑色西装,有着一头银灰色中发的他正用那双碧色眼眸俯视着她,脸上极其不悦的表情就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这不是狱寺先生么……
微微一愣,还没等成田五月叫出对方的名字,同时借着月光看清少女的青年收起脸上的不悦,顷刻间露出诧异的表情。
“哈?成田五月?!怎么又是你……”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狱寺先生自带‘成田五月’雷达探测器。”隐藏起落寞的情绪,五月尽量以和平常一样的态度应答着。
“那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我才没有!只不过觉得大厅太吵才端了杯酒出来透气,没想到居然能碰到你。”
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狱寺隼人迅速反驳过去,随即,皱着眉打量了少女一番的他自言自语道:“成田五月在这也就是说……不会吧,难道说云雀那家伙也来了?那人不是最讨厌群聚吗……切,早知道他要来我就不用来了!要不是十代目说什么得给哈里斯家族面子,必须派个守护者来代表彭格列家族参加……”
原来狱寺先生是被沢田先生派来参加宴会的彭格列家族代表。从狱寺先生的话语里捕捉到这样的信息,随即,又想到什么的五月眼底晃过一抹阴霾。
看样子她大闹大厅时狱寺先生也并不在场,如果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作为,这个难得被五月在心底里认可为“朋友”的人又会怎样看待她?
胸口的闷重又加深几分,正在这时,青年微微染着不耐烦的嗓音响起,“喂,你发什么愣?赶快把纸巾拿出来擦一擦自己的衣服,刚才被酒洒到了吧。”
思绪被青年唤回,仰头看了一眼狱寺隼人那好像在跟什么人生气的脸,五月轻耸了下肩膀,正要以不在意的口吻说声“不用”,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拿着纸巾的手。
“我说大小姐,作为女人居然不随身携带纸巾吗?”微微弯下腰,向少女递过纸巾的青年移开视线,有些不耐烦的扬起语调:“还不接着,难道要我帮你擦?”
本来是随身携带的,但是那个时候,五月把它丢给被真宫寺姬音泼了酒的小姑娘了。
不过,尽管有可供反驳的理由,听着狱寺先生听起来是责备实则带着别扭关心的话,五月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随即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纸巾。然后,就在五低下头安静地擦拭着被洒上些许烈酒的礼服时,青年的声线再一次响起。
“这种小事没什么。倒是上一次的事我还没跟你道谢。”
低头看着对自己投以不解眼神的黑发少女,狱寺隼人稍稍停顿了一下,神情严峻的说:“我是指上次,你没让云雀和骸在彭格列基地打起来的事,谢谢。”
原来是指那件事……
不过,五月可不记得她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当时的举动是出于狱寺先生不被彭格列可怜的财政头疼这种目的考虑。
“那对我来说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模仿着狱寺隼人方才的口吻若无其事的说完,她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认真,“不过狱寺先生是如何看出我的用意的?因为你聪明?”
“聪明?”就好像是五月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狱寺隼人先是皱了下眉,然后理所当然的答道:“虽然我是很聪明,可这跟聪明不聪明没关系,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得出的结论。”
这意想不到的答案不由得让少女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淡淡温暖。一时间,成田五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朋友的话,说不定可以彼此理解。所以,把憋在心里的想法跟狱寺先生说说,说不定……要比她一个躲在什么地方大哭一场要好得多。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正当想要缓解尴尬情绪的狱寺隼人刚将酒杯端至嘴边抿了一口时,少女冷不丁问出的话却险些让他呛住了。
“狱寺先生,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直视着脸色瞬间变得格外精彩的青年,成田五月丝毫没感到自己的问法容易招人误会。
“不如问第一印象吧,狱寺先生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你突然这么问……”
显然已经误会了的狱寺隼人表情变得更加怪异了,而看到那双毫不避讳看进他眼睛里的黑眸时,本打算岔开话题的他以不算大的音量欲言又止道:“难缠、嚣张、傲慢、感觉这丫头真是不好对付……不过……还是会为别人着想……”
观察着五月的表情,狱寺的音量愈来愈小,语速也越来越慢,就在他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某个瞬间会很天真像个小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低下头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没办法放着不管。”这句话时,身边传来少女轻柔带着哀伤的语调。
低垂下睫毛,五月的嘴角浮起淡淡的自嘲笑容,“最后那句是体贴的狱寺先生为了安慰我特意补上的吧,明明感觉我很像坏人吧?”
没有等对方回答,她便一脸释然的继续说:“我已经习惯了,向来直来直去的我一旦跟表面温柔可爱的人对比起来就像是坏人,不由得看人家的脸色。普通的一句话,也能被别人误解、继而让自己受伤。可是,不忠于自己的情感、爱憎不分明、明明心里讨厌却还要装作喜欢以笑脸来面对,我觉得那样的人更坏。”
冷冽月色下,树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听着少女如上发言的狱寺隼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从不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错的,要看别人脸色也好、被人误解也好、受伤也好,这些东西都不曾让我产生动摇,刺伤了讨厌的人就算自己流血也不要紧。但是……但是今天……明明是我自己闯的祸,却把他变成跟我一样的坏人,看着那个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愚蠢到不可救药。”
闯祸?坏人?
“他特意带我来这边,我却让他难堪。我本来一点也不害怕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他不站出来多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人是云雀?他欺负你了,还是说你们吵架了?”
“云雀先生很好,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反而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坏人……”摇了摇头,少女澄澈的黑眸变得软弱,眸底深处浮现了寂寞的阴影。就在五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的表情又迅速转为严肃,撇开目光道:“我说得太多了。口渴了,有东西喝么?”
听得一头雾水,狱寺隼人即便想安慰她却因为完全因为抓不住头绪而手足无措。当他皱着眉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办时,端在他手里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