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警官和于警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都相继受了重伤。丁警官是在爬楼梯的时候;突然最高的一层跌了下来;摔伤了脊椎;虽说没成终身残疾;但一条腿还是废了;直到现在;他仍在家休养;每周还要去做康复训练。
据丁警官回忆;当时他正在办理一起30年前发生在市博物馆的命案;博物馆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虽然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30年前;这位馆长只有十五岁——但他仍然表示愿意帮忙查询老员工的联系方式。他跟馆长的会面进行了20分钟;随后馆长将他送出了门。当时;他们站在博物馆最高的一层台阶上握手告别;馆长离去后;他便走下了楼梯。当他走了近十级台阶后;他突然感觉剩余的台阶比想象中少了很多;他知道博物馆的台阶应该有180级;可剩余的台阶也不过只有六、七级;他觉得难以相信;于是朝后望去;果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近170级。他以为那是自己在思考案情;所以忘记了脚下的路;于是也没有多想;就步履轻松地踩了下去;谁知这一踩;就好像跌进了万丈深渊。
另一个于警官的遭遇则更惨。那天晚上;他在自己的房间独自看书;一只小飞虫在他身边飞过;过了会儿;又出现了一只;又过了会儿;来了两只;它们在他身边飞来飞去。谁都知道“飞蛾扑火”的故事;似乎有些昆虫就是喜欢飞向有光的地方;所以当时;他认为它们的骚扰只是一种本能反应;他完全没在意;当它们飞近他时;他连手都懒得挥;既然它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又何必理会它们?
当第一只飞虫突然撞进他的眼睛时;他认为那只是一次意外;他恼怒地揉着眼睛;想继续看书;但是他明显感觉那只遭受袭击的右眼视线模糊;所以他根本没注意第二只飞虫的袭击;接着第三只飞虫和四只飞虫也相继撞入他的眼睛;这时;他才感觉事情不对;但为时已晚;他的双眼疼痛难忍;接着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不过他的嘴还能说话;他勉强爬到电话机前;拨通了求救电话。幸亏他被及时送到医院;不过;他的一只眼睛还是瞎了;另一只眼睛虽然能看见东西;但视线模糊。从那以后;他就离开了刑事科;现在在局后勤组工作。
很多人都很同情于警官的遭遇;但有趣的是;于警官自己却很看得开。有一次在警察局的饭厅;麦晴恰好跟他坐得很近;还听到他在大声谈论自己的那次被袭。
“……知道那案子里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吗?有一只飞虫飞到了她的喉咙里;那飞虫的翅膀上有毒;她就是这么死的。所以;我还是幸运的;它没对我下毒手;呵呵;这大概也算是威胁吧……”
麦晴后来得知;于警官受袭击时;正在办理一起跟昆虫有关的命案。事情发生在50年前;当时F县有户姓刘的人家;这家有个女儿长得时十分漂亮;只是一条腿有残疾;所以到了23岁也没能嫁出去。为此;她的父亲很着急;于是千方百计托人给女儿做媒。不久;有邻居介绍了个外乡人给老刘;老刘一看这年轻人体格健壮;面相也忠厚;便决定招他为女婿;那个年轻人也一口答应。可谁知;就在喜事办完的第二天;刘家人就发现自己的女儿口吐鲜血死在新房的床上;而新郎却不知去向。
法医在新娘的咽喉里发现两只飞虫;经检验;飞虫翅膀上的毒粉与新娘死因正好吻合。
由于警方发现;新郎跟新娘登记时用的是假名;于是很快就把新郎列为首要嫌犯;并马上展开追捕;但是50年过去了;警方始终没能找到他。
总而言之;原先派到十一组的五个人在一年后便全军覆没;而最初建立十一组的范局长又因为一桩绯闻突然卸任;所以;从那以后;十一组就像弃儿一样被丢在了一边;再也无人问津;其实也没人愿意进入这个组;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个不祥之地。
据麦晴所知;现在留在十一组的周美芹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察;她只是局食堂的一名普通女工;因为在烧菜时烫伤了脸;要求更换工作岗位;局里无计可施;才安排她到十一组看门。据说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时还有不少人为她捏把汗。可是;说来也怪;自从周美芹进入十一组后;就没再出现过任何怪事;而周美芹自此也真的在十一组留了下来。
因为窗户上贴着黑色塑料纸;从屋外无法知道屋里是否亮着灯;不过;麦晴知道周美芹一定在里面;她没有敲门;直接转动把手打开了门。一条走廊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十一组的办公地点;令她意外的是;这里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门厅是狭长形的;一边是墙;一边看起来是办公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她粗略算了下;那些分布在走廊上的黑色木门至少有十几家间;也就是说;这里至少有十几间办公室;而从木门之间的间隔看;房间的面积不会太小。她想;任何人没从外面看;都绝对想象不出里面会有那么大。
“有人吗?”她招呼了一声。她想周美芹应该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因为走廊的地板被她踩得吱吱嘎嘎响;而且;她转动门把手时;听到屋子里曾经响起过一阵清脆的铃声;可是进门后;却并没有发现类似风铃的东西。当然;她并不在意。
“有人吗?”她又叫了一声;她现在只希望能尽快见到周美芹。
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脸出现在她面前;但令她吃惊的是;对方是个年约20岁的年轻女子;而且相当漂亮。这就是周美芹?
在麦晴的想象中;周美芹应该是个头发花白;身材粗壮;双臂戴着袖套;手上绕着毛线球的中年妇女;可是眼前的女子却身段婀娜;面容姣好;手上不仅没有毛线;还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笔记本;麦晴注意到她手指纤细;根根手指上都涂着深棕色的指甲油;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银色手表;而更离谱的是;她居然穿着件剪裁合身的墨绿色旗袍;那模样跟电视剧里四十年代上海摊的新女性如出一辙。她是在时装表演吗?警察局能允许这种装束?她真的是周美芹吗?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你是……”那女子似乎对她的出现也充满了疑惑。
“我是这里的新组长麦晴;你是谁?周美芹在哪里?”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周美芹;但她更不相信周美芹会有秘书。
“啊!原来你就是——麦警官。”那女子恍然大悟般看着她。
“你是……”
没等她说完;那女子就伸手在背后关上门;朝另一间办公室走去;“请跟我来;”她道。
麦晴被带进一个整洁明亮的房间;跟门厅装修的主色调相同;一样是黑色木头地板;黑色办公桌;黑色格子窗以及白色墙壁。
“这是我的办公室?”她问道。
“对。”女子点头。
麦晴觉得地方收拾得比她想象得干净;不过;当她抬头看见座位后面的两幅人物画像时;不由吃了一惊。
“这两位是……”她指着墙上问道。
“他们说;你喜欢他们。”女子笑眯眯地回答。
麦晴当然认识画里的两个男人;他们是她的偶像;一个是李小龙;另一个是施瓦辛格。他们的海报跟年历一起并排挂在她卧室的床头;她每天都跟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可现在;相同的动作;相同的表情;相同的背景却被放在两个黑框相架里;看上去活像两幅遗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们?你来过我家?你说的他们又是谁?”她问道;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为了讨好她;而费心去找相同的海报。
那女子对她的提问充耳不闻;指着办公桌后面一把不起眼的木头椅子说道:“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它;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心意;请去试一试。”
一把椅子也值得找很久?是古董吗?看上去真像刚从旧货摊里翻出来的。
她快步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出所料;这把又老又旧的破椅子没给她带来任何舒服的感觉;反而还让她觉得后背好像顶着块大石头;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破玩意儿?
“怎么样?”那女子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这把椅子花了你们多少钱?他们是不是说这是古董?”她觉得对方可能是被人骗了。
“没花多少钱;但是费了点时间。”
“时间?”
“我们找了它十二年。”那女子说。
“十二年?”她嚷了起来。
“是啊。我们是在一个农户家里找到的;它被扔在储藏室里;上面堆了很多东西;幸好没在外面;不然风吹雨打一定会破坏它的灵气;尤其是雨水;如果椅子被雨水浸泡过;它身上的灵气就会被完全破坏;那样的话;小猫就算有再灵的鼻子也闻不到;如果它闻不到;我们就没办法找到它……”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到底在说什么?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你可以摸一下左边那个……”那女子指了指椅子的扶手。
麦晴耐着性子将手搭在左边的扶手上;那里聚集着一堆刻痕;摸上去像是有人在上面刻了字;蓦然;一种强烈的怀旧感袭上心头;往事像水底的石头那样慢慢显现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起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只有12岁;在老家灯光昏暗的客堂里;她正用一把小刀在椅子的扶手上一笔一划地刻着自己的名字。
“小晴;你在干什么?”那是爷爷沙哑的声音。
“我在刻我的名字。”
“刻这个有什么用?”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是我的!”
“可这是从坟地里搬回来的东西;留在家太不吉利了……”爷爷一边嘀咕;一边戴上他的老花镜;开始仔细察看椅子靠背上的花纹;“……做功倒还精细;像是把好椅子;拿去当柴烧;真有点可惜了……要不把它漆一下;拿出去卖了吧……”过了一会儿;爷爷道。
“卖了?”
“你瞧那上面的花纹;刻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只要把它再重新漆一下;没准真能卖出个好价钱;正好你也快付学费了;你爸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寄钱来……”爷爷又开始唠叨了;一提到爸妈;她就觉得心烦。她8岁那年父母离婚;法院把她判给了父亲。刚出法院;父亲就把她直接领上了开往老家的长途汽车;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他们才终于来到爷爷位于浙江农村的家。
父亲让她自己在院子里玩;他跟爷爷两人在堂屋里说话;她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感兴趣;因为她总以为她只是在那里小住两天;过几天;母亲就会接她回去;这是父亲在路上对她说的;当时她深信不疑;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始终没有来;父亲也没有来;事实上;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爷爷告诉她;他们都已经各自成家了;只要能寄点钱来;就算是情深意重了;可是他们也从没有寄钱过来。
“他们一定是死了。”有一天;她对爷爷说。
“小孩子不要瞎说!他们活得好好的;比我们强多了;唉……” 为了让父亲念大学;爷爷当年什么都干过;所以;后来每次提到父亲;爷爷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息。幸亏爷爷是附近乡镇颇有些小名气的医生;所以;尽管没有父母的经济支持;爷爷又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但他总有办法赚到钱来维持祖孙两人的开销。
“爷爷;我要这把椅子。”
“它不吉利。我看还是把它卖了算了。”
“如果您害怕;就放我的房间;不吉利就我一个人的事!反正我要这把椅子!”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椅子上刻好了自己的名字。她知道爷爷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见她如此坚持;最后一定会松口的。
“那……你喜欢就留下吧;不过你得先这把椅子的来历跟我说说;要是村里别人家的;我也好知道该怎么说。”果然;爷爷马上就让步了。
“爷爷;这把椅子是我偷来的;当然;说抢来的也可以。”她叉着腰;退后两步;一边欣赏椅子上扶手上自己的手迹;一边说。
“小晴;你说什么!”
见爷爷露出紧张的表情;她马上补充道;“您别担心;那两个人绝对不是我们村里的。”
“哪两个人?”爷爷又问。
“就是在坟地里的那两个人。”
今天下午;她跟爷爷一起去坟地旁边的小树林采蘑菇;碰见两个人在一座新建的坟前烧纸钱;他们看上去像对父子;大的四十多岁;小的那个则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她记得他们还向爷爷借过火柴
“他们?”爷爷显然还记得他们。
“就是他们。您知道他们向您借火柴是作什么用的?”
“作什么用?”
“就是为了烧它。”她指指那把椅子;“当时您就光顾着找您喜欢的蘑菇了;什么都没注意;可我很留意他们;一看他们的衣服;我就知道他们准是从城里来的;所以我就盯着他们瞧;他们本来是想用打火机点火的;可打火机怎么都打不出火;他们这才问您要了火柴;可邪门的是;有了火柴还是点不着它;我看见那家伙还用什么东西泼了它一身……”
“呵呵;怪不得一股汽油味。”爷爷耸耸鼻子;朝椅子的方向嗅了下。
“是汽油吗?害我擦了半天。”她嘀咕了一句;又接着说;“反正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就是点不着这把椅子;后来那个孩子就对他爸说;干脆找把斧子把它劈了;我看见他爸从包里拿出把菜刀来;呵呵;那把刀好像还是新买的;连商标都挂在那儿;亮倒是挺亮;可隔壁杀猪的李二叔早跟我说过;好刀不在亮;而在快;我看那把刀还没开口呢;再说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干那活的料;他才劈了一下;就来了个四脚朝天;最可笑的是;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那把菜刀竟然不见了;后来才发现;它插在他身后的一棵树上呢;可把我笑死了。”她想到那人当时的狼狈相就禁不住哈哈大笑;可爷爷却没笑;他捋着下巴下面的一小撮白胡须;说道:
“这把破椅子到底是哪儿招惹他们了;他们干吗非毁了它?”
“爷爷;您听我说下去啊。后来那男的见没办法劈了它;就说干脆把它就地埋了吧;接着;他们就向您借铁锹来了吧……”
“对啊;铁锹;他们还让你去帮忙;难道你是帮他们去……”
“说得对;我就是帮他们去刨坑了;那坑就在他们家亲人的坟旁边;我听他们说;这把椅子是死去亲人最喜欢的东西;所以特地带到坟头想烧了它;可总烧不成;所以只能埋了它。”
爷爷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丫头!这么说;你是等他们走了之后;把它从坟坑旁边挖出来的?”他颤颤巍巍地问道。
“对!爷爷;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替他挖坑;那家伙本来答应给我10块钱;可最后只给了我5块钱;他说我手脚太重了;把椅子腿都磕坏了;可您看;椅子腿每个都好好的;他就是想克扣我的钱!所以;他前脚一走;我就挖出了这把椅子!我还刨了他老妈的坟;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全都是他活该!”她一想到自己被磨得气泡的双手和那被克扣的5块钱;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爷爷的嗓门就像破锣鼓那样响了起来。
“什么!你挖了这把椅子不算;还刨了人家的坟!”
“对!怎么啦?谁叫他……”
“住口!”爷爷朝她吼道。
印象中这是爷爷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她顿时闭上了嘴。
“不懂事的丫头!死者为大;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上学到底上了点什么狗屁!”
“老师说;要尊重科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既然什么都没了……”
“尊重科学就得挖人祖坟?!说!你把死人弄哪儿去了?——不会是烧了吧?”爷爷问到最后一句;声音发起抖来。
“烧是没烧;我把她丢在坟地旁边的一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