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尸体的大罪。”圣香笑嘻嘻地说,“人要倒霉的时候,杀尸体都会坐牢的。你想不想见他?”
如果能以南歌为饵,说不定就能引诱李陵宴入伏。毕秋寒深吸一口气,“他身在大牢,我要如何见他?”
圣香对着他招招手,毕秋寒飘身上了墙头,只听圣香对着他咬耳朵:“人在大牢,我们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的妻子儿女,要见他当然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毕秋寒本能地问。
“咔”的一声,圣香敲了他一个响头,“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笨!当然是劫狱了。”
“劫狱?”毕秋寒失声道,“可是这里是京城重地,公然劫狱,你不怕连累丞相大人吗?”
圣香白了他一眼,“所以当然是你去劫。”
“我去?”毕秋寒一点也没跟上圣香的思维,愕然。“当然是你去。”圣香的扇子指到他的鼻尖,“想见他的人是你,想做大侠的人是你,想抓李陵宴的人是你,想得到美人芳心的人也是你,和本少爷有什么关系?本少爷身体虚弱,难道你还想让本少爷和你一起去劫狱?万一本少爷被那些泥腿泥手的衙役们打伤了,你赔得起吗?本少爷可是堂堂丞相大人的少爷……”
毕秋寒苦笑,这就是圣香的本性?“我去。”
“人劫回来了,也不能带回这里来。”圣香笑眯眯地道,“总之不能连累我。”
毕秋寒怫然,“当然!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你就是!”
“那本少爷就告诉你,他被关在哪里。”圣香招招手,“耳朵过来。”
自那天告诉毕秋寒南歌被关押的地点之后,毕秋寒就开始着手筹划劫狱的计划。圣香每日假装不经意,就听见了某些内容,比如说什么九月三日什么人在哪里接应之类的,他这才稀奇地发现原来毕秋寒真的是个不小的大侠。武当少林的低代弟子都由他调遣,显然劫狱的计划他和武林中那些掌门的老头子们讨论过一阵,显然大部分老头子们都是反对的。毕竟江湖中事,牵连到与官府作对极不明智。但是听过了毕秋寒详细的计划和南歌被关押的地点后,他们勉强还是同意了。
南歌被关在开封府大牢的边角,恰巧他的牢房墙壁在前几天某个雷雨天被闪电打了个洞。只要外边的人能蒙混入大牢,把救他出来的消息传给他,打开他的手铐脚链,凭南歌的武功,要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如果他自己越狱的话,就不算劫狱,也就不容易怀疑到外边的人身上。
“圣香,”赵普缓步走到正在用烤肉串引诱那只胖兔子的圣香背后,“放走南歌,可会让秋寒离开京城?”
圣香没有回头,只是那只胖兔子对着热腾腾的烤肉串吱吱直叫,想吃又不敢,“不一定。”
“你答应了爹不让秋寒查出真相……如果他想要替你娘的情人报仇的话,他们要杀的……就是你爹。”赵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也许父债子还的话……现在他们要找的仇人其实是你。何况皇上绝对容不下知道真相的人,皇上他……”赵普没有说下去,但是圣香知道,皇上之所以特别宠爱他,至少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圣香长得很像他娘。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圣香回过头来,一脸的笑颜灿烂,“办法是人想的,结果怎么样只有天才知道。”他收回肉串塞进自己嘴里,笑吟吟地看着胖兔子抱着他的腿直跳,“我一辈子也许只能帮爹这一件事,不会做不到的。”
他说“不会做不到的”的时候眼如琉璃,赵普见了心头竟微微一颤,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你不找聿修大人他们帮忙?凭聿大人的武功……”
“他们遇到事情的时候求过我吗?”圣香打断他。
赵普呆了一呆。
圣香很少不笑,但是他现在没有笑,慢慢地用吃完烤肉串的竹签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没有——即使是到死,他们也没有开口……”
他没有说完,但是赵普懂得那种默然的自负。正因为他们都是这种人,所以才会是朋友,“爹难为你了。”除了这一句,赵普已不知还能对圣香说些什么了。
圣香笑了,他鲜少笑得这么柔和平淡。拍了拍赵普的肩,随即环住赵普的脖子,他依靠在赵普身上,“傻爹……”
他身上依然带着那从小到大减不去的淡淡的婴儿味道,还有淡淡的八宝桂花糕的甜味,赵普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和心跳,“你长大了。”
听闻到这句话,圣香又笑了笑,放开赵普,“我长大了。既然爹把这件事托给我,那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爹都不要再过问了,好不好?”他凝视赵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纯然微醺的笑意让人不知不觉为之迷惑。
“好。”赵普脱口而出,疑惑随之而来,什么叫做“不管我做什么”?圣香他想做什么?“可是……”
“谢谢爹。”圣香吐了吐舌头,笑眯眯地说,“这下我和小毕下江南去玩,爹可不能反对了吧?”
他打断了赵普的疑问。赵普愕然看着圣香完美无缺的眼眸,当真只是如此而已吗?圣香漂亮乌黑的眼睛里,除了隐隐的光彩烁然,只是一抹深如海底的黑,黑得全无边际,连猜测都无从猜起。
我辈行藏君岂知2传递消息要南歌越狱的事比想象的轻松许多,开封府大牢居然没给南歌戴上精钢铁镣,只形式地给他挂了个木枷。听说是上一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亲自把人送进来的,这人犯是自首的,因而也不必特地提防他要逃跑。
本来嘛,如果要逃跑,自首干什么?看管南歌的地儿最偏僻,他犯的事无足轻重,人也不吵不闹,偶尔还和狱卒们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这位犯人有学问人不错,长得还俊俏,比起其他灰头土脸哭爹喊娘的犯人们,南歌可是顺眼多了。
毕秋寒并没有亲自去劫狱,他把给南歌传递消息的任务交给了谁,圣香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狱,毕秋寒就会离开京城。毕秋寒要带南歌去哪里,圣香照样不知道,但必然是个洒大网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杀害李成楼的真凶,那么如今事到临头,李陵宴已经不受管制,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时候下手,也是制止他疯狂复仇的一个办法。
这样一场江湖大侠抓大魔头的好戏,圣香怎能错过?他正在努力地想方设法让毕秋寒带他一起去看热闹,“小毕——”他拖长了声音可怜兮兮地说,“我也要去。”
毕秋寒摇头,“江湖凶险,这一次我又不是出门游山玩水……”
“你不游山玩水,我游山玩水啊。”圣香拉拉他的袖子,讨好地说,“带我去嘛……爹都答应了。你们抓人,我站旁边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险我就逃嘛……小毕……”
他讨好的样子让毕秋寒不自然地想起那只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声,“你不合适行走江湖,此行会很危险……”
“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会死的啦,趁人家还走得动,带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日月滔滔、光阴似箭、流年似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圣香泫然欲泣,“你不带我去,我会很伤心的,很伤心就会心病发作,心病发作我就会死掉。我如果死掉,你过意得去吗?为了你不背负上一辈子的阴影,你一定要带我去……”
毕秋寒活到了二十九岁,从来没听过人泪眼汪汪地还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话的人还说得很认真。他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张正经的面孔,“你的身体没有那么差,而且圣香你是赵丞相的爱子,带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爹同意让我出门的啦,”圣香抬头看着毕秋寒,毕秋寒比圣香稍微高了一些,“从前爹要骂我的时候,我也混过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护我,我保护你好了。”他很慷慨地说,故作豪气地拍了拍毕秋寒的肩头,“我做你的保镖,可以了吧?”
毕秋寒努力地要给他们之间的谈话增添一些正经的色彩,让这些对话听起来不至于那么荒唐可笑,“圣香,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很认真啊,我哪里有闹着玩?”圣香睁着一双大眼睛,“你看我都没笑,我很认真啊。”
他真的没笑,但毕秋寒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行就是不行,圣香你很聪明,但是江湖不同于京城。”他微微一笑,拉开圣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饭的人除了武功、智慧、运气,还需要狠心。圣香你武功不弱,为人聪明,但是你敢杀人吗?”他凝视着圣香,“刀落血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坏,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吗?”
圣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听,索性撒娇耍赖,一跺脚,“小毕说他要杀人……来人啊——小毕说他要杀……”
毕秋寒一把蒙住他断章取义胡说八道的嘴,“我哪里说要杀人了?”他简直快被圣香弄疯了,这个家伙怎么能从张三就直接扯到张飞去?
“是你说吃江湖饭就要杀人……”圣香被他蒙住嘴还在那里嘟哝。毕秋寒不惯捂着人嘴说话,只得放开了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圣香笑吟吟地看着他。
“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杀人。”毕秋寒越说自己越糊涂,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从不让圣香跟着他走江湖,会扯到杀人还是不杀人的问题。
“所以本少爷就是那种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对不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扇了几下,“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对不对?”
毕秋寒张口结舌,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这样。可是如果说圣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对。圣香问了两个“对不对”,他不能说不对,可也明明不是对的。哭笑不得地看着圣香,他已被他绕得头都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才对。
圣香见他苦笑不答,拖长声音使出最后的撒手锏,“毕秋寒出身于碧……”
“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对,你想看热闹就来吧。”毕秋寒苦笑,实在拿这大少爷无可奈何。
圣香舌战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拿扇子对自己猛扇。那金边的折扇在阳光之下富贵灿烂,一派奢侈靡丽。毕秋寒暗自摇头,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当真见识了江湖,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面呢!
那只大胖灰兔子在草丛里歪着头看着圣香,也许它看到了什么毕秋寒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不论是人眼还是兔眼里的圣香,除了满脸灿烂的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从来不曾有人真正了解过。当夜数辆马车在汴梁城外会合,直奔洛阳而去。
毕秋寒与给南歌传递消息的一位黑衣老人同坐一车,圣香和深夜破牢而出的南歌同坐一车。还有一辆大车里坐的是谁,圣香不知道。三辆大车趁夜疾快地离开了汴梁,没入未知的黑暗之中。
南歌和圣香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他比毕秋寒知道得多一点的是——他知道圣香是当年的御史中丞、如今江湖上敬称“天眼”的聿修的好友。南歌之所以束手入牢,甘愿在开封府大牢一待大半年,便是与聿修一战落败认输的结果。那大理寺一战的晚上,他被圣香这位大少爷猝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嘴。这位大少爷那天晚上身上的八宝桂花膏的香味犹令他印象深刻,怎能忘记?因此脱身上车,一见到圣香让他错愕了一下,“你?”
圣香坐在车内,车厢里有两个描金绘绿的大箱子,圣香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见了南歌他笑眯眯地抬起头,“是我。”
圣香抬起头来的时候,南歌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大胖兔子。普通的兔子最多和猫儿一样大,野兔更是削瘦精干,但圣香这只兔子却比寻常的兔子大了一圈,抱在怀里像个半大的枕头。南歌愕然了一下,他的为人可比毕秋寒潇洒豁达多了,只是错愕了那么一下,随即释然,哈哈一笑坐了进来,“你怎么在毕大侠的马车里养兔子?”
圣香得意洋洋,打开一个大木箱子的盖子。南歌佩服地看着里头——那是个兔窝,木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根猪排骨。那兔子一进箱子立刻津津有味若无旁人地啃那排骨,耳朵一动一动的。
“会吃肉的兔子,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南歌若有所思地看着圣香坐着的那个箱子,“那不会是个狗窝吧?难道是会吃草的狗?”
圣香白了他一眼,“本少爷出门,当然要带一些换洗的衣服。”他支颌笑眯眯地看着那箱子里的兔子,“还有储备的食物。”
“毕大侠可听说是谨慎守礼出了名的,”南歌一笑,“你在他的马车里养兔子,他不生气?”他四下张望,这马车车厢宽大,有个坐榻,即使堆上圣香的两个大箱子也不觉拥挤,四壁还绣了些花草,“这可不是寻常街上可以雇来的马车。”
“这是他特制的马车?”圣香诧异,“本少爷可就不知道了,本少爷只知道他答应让本少爷跟出来玩。既然马车停在本少爷家门口,本少爷当然挑一辆最顺眼的坐上来。”他托着下巴,无辜地道,“是他自己进来探了个头,然后决定不坐这辆车。小毕也没说不许带兔子,也没说这是他的马车别人不可以坐。”
南歌哈哈一笑,他心知圣香明明看穿这是辆女人的马车,偏偏坐了上来,分明是故意气毕秋寒的。毕秋寒好洁守礼、性情谨慎、不易冲动,圣香却在他心上人的马车里养兔子。南歌本性豁达,也不觉得圣香可恶,倒是觉得好玩,“圣香少爷,你干巴巴地从京城跟了毕大侠出来,有什么图谋不成?”他笑对着圣香,他的眼看得比毕秋寒深,或许是因为他是个比毕秋寒活得深刻的人,“南某不信你只是为了看热闹。”
圣香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他笑嘻嘻地又说,“还有很多啦,让本少爷想想……”他搬开指头算,“嗯,譬如做内奸啊,监视你们啊,通风报信啊,当你们图谋不轨的时候叫官兵来抓人啊,或者当本少爷不高兴的时候把你们统统卖给李陵宴啊……当然最重要的是本少爷想看看那个李陵宴长得什么样子。”他歪着头想了想,补了一句:“还有他的妹子长什么样子。”
南歌含笑,“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本少爷当然是好人。”圣香瞪了他一眼,“对了,小毕有没给你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南歌摇头,“毕大侠以谨慎出名,他觉得不该说的事,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躺上坐榻,意态也颇洒脱,“反正到了自然知道。”
圣香笑吟吟地支颌看着准备闭目休息的南歌,“喂,如果李陵宴拉拢你,你会不会跟他去报仇?”
南歌嘴角微扬,并不睁眼,“江湖中人多少糊涂。为父报仇和李陵宴的野心是两档子事,风马牛不相及。”
“我说——如果你找到仇人,你会报仇吗?”
“会。”
“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仇人?”
“因为我不想为了死人活着。”南歌睁开眼睛,笑了笑,“当然如果仇人自己送上门来我还是会报仇的。”
圣香歪着头看他,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怪物。
倒是南歌诧异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圣香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他依然托着下巴坐在他那富贵荣华的描金箱子上,目光却缓缓移向马车窗外,“我只是在想……能够不为死人活着的人,那会是什么样的人……”
南歌眉头一蹙,却听他慢慢地接了一句:“即使能够不为死人活着,人也免不了……要为活人活着……”
圣香说这一句的时候眼色——如琉璃。
我辈行藏君岂知3当他露出这种眼色的时候,南歌目中有光彩微微一闪。他并非没有这种感受,只是从不曾这样清晰地说出口……不曾这样宛如思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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