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妙花将匣子握在手中,略作犹豫便收进怀中,抱起他就往外冲去。
一路上,他将轻功发挥至极致。若是有旁人看到,只会看到一阵清风刮过,至于人影,则肉眼难见。
姬妙花冲入山脚宅子,将正在喂猪的古塔卡吓了一跳。他从猪圈跑出来,看到白衣素面的姬妙花又吓了一跳。姬妙花不等他问,就用西羌语道:“随我进来。”
古塔卡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进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端木回春放在床上,然后掏出小匣子给他道:“这里面有颗药丸,到他真的不行的时候再喂他服下。”
古塔卡接过匣子,眼里满是疑惑。显然不明白什么是真的不行。
姬妙花道:“你自行判断。切忌,若非万不得已,就等我回来再说!”
古塔卡见他脸色凝重,颤颤巍巍地答应了。
姬妙花望着床上的端木回春,低头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道:“我去找姬清澜!你等我。”他说完,立刻运起轻功朝外奔去。
他不信姬清澜,因为他太清楚姬清澜下毒的本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姬无常的徒弟,以为他医术无双,只有他知道,姬无常从来没有教过他医术。姬清澜所有医术都是自己摸索学习的。所以胡叶长老口中的镇心丸,姬清澜口中的镇心丸解药……他统统没有相信过。他有自信,姬清澜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如此高明的毒药来。
但这次,他的自信将让他付出生平最惨重的代价!
65、各显身手(一)
姬清澜站在桥头看日头。
挂在西方的斜阳犹如人入古稀之年,老态龙钟,光芒渐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日,有些人快些,有些人慢些,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是刻意而为。其实,都是一样的。
人,终究难逃一死。
古往今来,多少坐拥江山的不世出明君,多少德才兼备的不世出圣人都是一样。
刘坦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站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已经麻了。但是他不敢动,因为眼前那个人掌握着他的生死。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姬清澜轻声道。
刘坦松了口气,赔笑道:“公子放心,我已经将毒下在青盐里。你说过,先看看哪两间屋子的桌子地面没有灰尘,再看看哪一间没有灰尘的屋子里藏着你的小匣子,那剩下的那一间便是了。若找不到装解药的匣子,就不要下药。若是只有一间屋子没有灰尘,也不要下药。我都牢牢地记着呢。”
姬清澜点点头。
他猜到以姬妙花对他的戒心,绝不会轻易将解药交出,因此让刘坦上山之后先找装着解药的匣子。只要端木回春在他身边,姬妙花就不会将那盒解药太放在心上。不出所料,他将解药随手放在房中抽屉里。如此一来,便可断定端木回春在另外一间常出常入干干净净的房间。
事后为了证实他的判断无误,他特地问了端木回春,姬妙花是否将解药给他,果然得到否定答案。
如此一来,端木回春中毒便万无一失。纵然姬妙花不给他那盒所谓的解药,纵然端木回春不主动服下他给的解药,那藏在青盐里的毒药一样会积少成多,慢慢要他的命!
青盐只是用来漱口,毒性蔓延缓慢。端木回春若是察觉自己中毒,多半会以为是中了镇心丸的毒,届时,他最可能做的便是服下自己给他的解药或是由姬妙花给他解药。无论哪种情况,都只会加速端木回春的死亡。
“公子,你为何一定要端木回春死呢?霏”fan刘坦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口。
姬清澜道:“端木回春是姬妙花当着魔教众人的面抢过来的。若是他死了,魔教绝不会与姬妙花善罢甘休。到时候,姬妙花为了自保,便不得不与圣月教联手。他武功心机一流,有他在,我便可放心离开。”
刘坦道:“其实,魔教曾有意化解干戈,你为何不允?”
姬清澜侧头看了他一眼。
刘坦慌忙低头,不敢再言。
“你以为魔教是善茬吗?”姬清澜道,“之前因为他们的长老落在圣月教手中,才不得不虚以委蛇。若是端木回春安然无恙地回去,以明尊睚眦必报的个性,必然会千百倍地讨回这笔账。蓝焰盟便是前车之鉴。”
刘坦哪里还敢有二话,连声道:“是极是极,公子深谋远虑。”
姬清澜无声叹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魔教合作,可是魔教若真有心与皇帝作对,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实力加上辉煌门、雪衣侯、凌阳王,早就可以动手。但明里暗里魔教都迟迟未有动作,说明他们根本无意与皇帝纠缠。明尊不是辛哈,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大动干戈,所以不得已,他只有用荆轲刺秦的笨手段来接近皇帝。这本是他计划中的下策。
阿环急匆匆得从走廊里跑出来。
姬清澜回头望了刘坦一眼。
刘坦识相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公子,大事不好!”阿环一个跨步冲上桥头,急道,“姬妙花正发动绝影峰范围的所有江湖势力缉拿你。”
“是么?”姬清澜淡然道。
阿环道:“他还派了人去圣月教。”
姬清澜眉头微蹙道:“去圣月教?”
阿环道:“听说他让人传话,若是圣月教不交出你,他就亲自带人踏平圣月教。”
姬清澜脸色一沉!
姬妙花的这一步棋分明在告诉他,他绝非循他人足迹乖乖就范之人。不过圣月教是姬妙花的半个根,他不信姬妙花会为了一个端木回春将自己连根拔起。
“公子!”阿佩大叫着冲过来,神色惊怒异常,“我听说姬妙花说你下毒害他的心上人,是还是不是?”
阿环不等姬清澜开口,就啪得给了她一个耳光,“放肆!”
阿佩抚着脸,眼睛依旧倔强地盯着姬清澜。
姬清澜道:“你若是说端木回春,是。”
阿佩失声道:“公子,你为何要杀他?”
姬清澜转身,慢慢走到桥栏边,双手搭着栏杆,举头看天。夕阳越发暗淡,余辉如血。
“因为我要报仇。”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像是报仇两个字已经深入他骨髓血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阿佩颤声道:“可是端木回春是无辜的。”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无辜的人。”姬清澜道,“江湖每天死人,衙门也每天死人,他们中真正死有余辜的又有几个?”
阿佩叫道:“可他们都不是端木回春!”
阿环环住她,用力地搂紧她的肩膀。
姬清澜道:“可见在你心中,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阿佩说不出话来。
姬清澜道:“我也是。所以我要报仇,不择手段也好,不得好死也好……”
“公子!”阿环大惊。
姬清澜嘴角微微勾起,似嘲非嘲。
阿佩似乎也吓了一跳,喃喃道:“公子何必?”
姬清澜道:“我不止为师父报仇,也是为我娘报仇,为我自己报仇。自我懂事以来,我便活在仇恨之中,报仇是我唯一的目的和希望。”
阿环道:“公子说要为公子的娘报仇是何意?”
姬清澜目光流动,半晌才道:“我娘是先帝的蓝贵妃。”
阿环和阿佩呆住了。
“可是,蓝贵妃不是凌阳王的生母吗?”阿环震惊道。
姬清澜点了点头,“不过我并非龙子凤孙,我是我娘不伦所生的孩子。先帝那时已卧病数年,只问政事不问后宫。我娘将近临盆时正好是冬季,穿着厚实的衣服,侥幸未被发现。”
“我听说皇宫危险重重,她为何不打……”阿佩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慌忙收口。
姬清澜置若罔闻,继续道:“不过好景不长。霏fan当今皇帝在后宫广布眼线,婴儿的啼哭声很快传入他的耳朵。他威逼利诱我娘宫中宫女晓得来龙去脉之后,便买通我师父去我娘宫中抢人,准备去先帝面前揭发此事,打击当时对他帝位造成最大威胁的凌阳王。我师父那时候是先帝最信任的太医,他说的话,先帝一定会相信。但是我师父可怜我年幼,不但没有把交给他,而且还干脆带我偷偷离开了皇宫。我娘怕此事连累凌阳王,便自尽了。”
阿环阿佩听得入了神,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后来之事,你们应当知道。凌阳王以为是师父杀了我娘,一直派人追查我们的下落。而当今皇帝恼羞成怒,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追杀我们。”姬清澜说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件事藏在他心中这么多年,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能说,如今终于说出来,犹如一口郁结在胸的闷气发泄了出来,心情舒畅无比。
阿佩与阿环面面相觑。
阿环道:“我们从小跟着公子,却从来不知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姬清澜道:“我一心报仇,师父却不准我报仇。当年他让我在医术和武功中择其一。我选了武功,练武须乘早,若是我不会武功,只会连累师父。”
阿佩道:“公子,我知道报仇很不容易,可是为何一定是端木回春?他出身魔教,与皇帝一点瓜葛都没有。可否放过他?”
姬清澜回头,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若当初他选择的是你,或许我会看在你的份上放他一马,而如今,他必须死。”
66、各显身手(二)
古塔卡握着小匣子的手掌满是冷汗,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脉搏,生怕一个不经意,脉搏便不动了。
端木回春的气息越来越弱,起初还有些知觉,如今却是连回应都没有了。
这究竟算不算是万不得已?
他踌躇半晌,终于一咬牙,打开匣子,将那颗药取出来。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他的手抖了下,药丸从指尖落了下去,掉在床上。
古塔卡慌忙捡起来,一只手抓着端木回春的下巴,打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解药就要送进去。
外头的门突然咿呀响了一下。
古塔卡手又是一抖,却是惊喜地跳起来,慌忙将药丸放回匣子,朝外迎去。
不过迎面而来的并不是他以为姬妙花,而是个头戴大红花的女子和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
“你们是谁?”他又惊又怒地用西羌语喝问道。
“我是花匠,他是莫琚。”花匠说完,信手点了古塔卡的穴道,“我们是看着姬妙花出去之后才进来的,因此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跟在他身后的莫琚惊讶道:“你懂西羌语?”
花匠道:“你猜。”
“懂?”
花匠道:“不懂。”
莫琚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问什么?”
花匠道:“猜的。反正他不懂汉语,我不懂西羌语,又有谁知道我回答的是对是错?霏”fan
莫琚无语。
两人施施然地走进屋子里,一转头就看到端木回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齐齐大吃一惊。花匠一个箭步冲到端木回春身边,搭住他的脉搏。
端木回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隙,却很快翻白。
“如何?”莫琚站在她身后急问道。
花匠道:“中毒了。”
莫琚没好气道:“我看他的脸色也知道。”
花匠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如果不马上背着他去找明尊,他很可能会死?”
莫琚不等她说完,就已经飞快地抓起端木回春往背上一搭,朝外奔去。
花匠原本要跟上,但眼角一瞥,正好看到那个孤零零落下的匣子,不由好奇地收入怀中。
花匠和莫琚离开后没多久,门外又传来动静。
古塔卡还僵在原地,只有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动着。
门很快被推开,姬妙花冲进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一变,一个闪身进屋见端木回春不见之后又冲了回来,解开他的穴道。
古塔卡不等他发问,就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把他带走了。”
姬妙花道:“那两个人是何打扮?”
古塔卡道:“女人头上戴着很大一朵红花,男人带着一根拐杖,是个老男人。”
姬妙花脸色稍霁。
古塔卡扑通一声跪下,“请峰主责罚!是我的错,我没有保住他!”
“如果是他们,没关系。”姬妙花道,“你把解药给他服下了么?”
古塔卡低着头道:“没来得及。不过那个女人把药带走了。”
姬妙花想了想,转身朝外走去。魔教虽然有很多能人异士,但有没有人能够解端木回春之毒还是未知之数。姬清澜的那颗解药他迟迟不敢用就是怕其中有诈。只是不知魔教拿走那颗药之后会如何处置。
万一端木回春赶不及吃下解药……
他脚步一顿,眼中杀气迸现。若端木回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有些帐就必须要好好地清算清算——
无论是圣月教,还是姬清澜!
莫琚一路狂奔,足足跑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停在路边的两辆马车。
大概听到他的脚步声,前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钻出一个身穿天蓝长袍的男子,玉冠玉面,风流倜傥。看到他背着端木回春,男子眉头一皱,对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说了一句。车夫立刻跳下车辕朝后走去。
莫琚终于跑到跟前,将端木回春小心翼翼地放到车辕上。
花匠从他后面追赶上来,对男子道:“禀告明尊,没有追兵。”
冯古道点点头。
先前跑到后面那辆车去的车夫带着一个瘦瘪的老叟走过来。
冯古道让开道:“还请霍太医施展妙手回春之术。”
被称为霍太医的老叟似乎是从睡梦中挖起来的,眼角仍旧残留着几分睡意,闻言揉了揉眼睛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左边的车门突然推开,打了霍太医一个正着。
霍太医正要抱怨,但目光扫到车厢里的人,立刻将抱怨吞了下去,陪笑道:“侯爷。”
薛灵璧淡然道:“本侯请你来,不是听你说尽力而为的。”
霍太医委屈道:“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寿命是阎王爷定的,我虽然是太医,却也……”他是被请来的么?!为什么他记得他明明是睡觉睡到一半被人裹进被子里面偷出来的!还以为从宫中辞了官,能回到家乡享几年清福,不想竟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一想到赶路时的痛苦,他就忍不住想要老泪纵横。
花匠道:“你若是再废话下去,大概要当陪葬品了。”
霍太医这才收起满腹牢骚,将手指搭在端木回春手腕上,诊断起来。
莫琚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如何?究竟是如何?”
霍太医道:“稍安勿躁,我再看看。”他又检视端木回春的舌头与颈间脉搏,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该啊。”
莫琚看他犹豫不定,心中更急,“不该什么?莫非很棘手?”
花匠想起怀中的匣子,正要拿出来就听霍太医郁闷地接下去道:“不该这么简单啊。若是如此,你们何必大老远地将我请来?”
莫琚有种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冯古道笑道:“霍太医医术高明,远近闻名,自然有你坐镇我们才能放心。”
霍太医听了顿觉五体通泰,连回车厢拿药箱子的脚步都分外轻盈。
虽然端木回春中的毒不难解,却也不能立刻根除。霍太医先在他身上扎了几针,稍稍缓解他的痛苦,让他恢复些许元气,然后将一包药粉倒在水里逼着端木回春喝了几口。
端木回春哇得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好似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莫琚惊道:“不如搓成药丸给他服用?霏”fan
霍太医摆手道:“无妨,我便是要他吐。”他随后又灌了几次,直到端木回春完全吐不动了,才喂了他一颗药丸。
端木回春这才倒没有吐出来。
花匠见霍太医收起药箱,知道治疗暂告一段落,便道:“这里还是绝影峰势力范围,那个姬妙花也不知何时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薛灵璧坐在车厢里,沉声道:“本侯正想会一会他。”姬妙花大战魔教的光辉战绩显然引起他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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