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脖子而身亡的。我向看守后门的老龟奴打听过,当日以上人当中只有邢参军、王老板、郑童生、童师爷在摘花宴期间上过茅厕,而且守后门的老龟奴也说过,摘花宴期间没有一个人从后门离开过。”
赵昊启轻笑着问:“那天潆香楼中,当真一个人也没有从前门或后门出去过?”
元宝说:“他们当中是一个也没有,其他车夫、轿夫的应该还是有吧。对了,当天傍晚风大,有好些人让仆人到外头的马车或轿子里拿了披风之类的东西。可是,客栈的伙计们很肯定,当日幸运阁的后门一直是闩住的,前门有老掌柜在,酒楼虽在下午五时开始开门迎客,但二楼通往藏宝斋的门是锁上的,一楼通道小二们来来往往的,不可能容许陌生面孔通过厨房门前通道进入客栈,所以说陌生人是不可能偷偷跑进幸运阁客栈,也不可能去杀人的。被公子列入嫌疑名单的那几个人,中途没有离开过潆香楼,当然更不可能瞒过守门龟奴和客栈伙计的眼睛,到客栈二楼去杀人。要是如公子所言,凶手只能是那几人中的一员,那么我要问:一直身处潆香楼的凶手要怎样才能去杀害邵老板呢?”
赵昊启用纤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的一角上,这才淡淡地道:“既然没有陌生人能轻易进入客栈,这不就证明了,邵老板是被人设置机关杀死而不是什么流寇杀人或者买凶杀人了吗?当日,这几人的仆人有进出过潆香楼吧?”
元宝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我没去调查过。”
“这点你先暂时放一边,晚点儿再去证实也可。你别忘了,还有麻沸散,这麻沸散用处可大了。”
元宝一拍桌子,猛地插嘴道:“我知道了!凶手是用它让邵老板昏睡过去,绑在固定的地方,设置好机关,比如把剑刃搁在脖子上,然后在自己不在场之时,让谁去触发这个机关。是这样吧?”
赵昊启点了点头。
元宝脸上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我的脑子其实也蛮灵光的。”
“然后呢?”赵昊启问。
“什么然后……”元宝懵了。
“机关要怎么设?”
“这个……”元宝语塞,皱起眉冥思苦想,“对了!”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嚷道:“线!二楼通往回廊的那道小门门闩上的丝线,那条丝线应该不是什么人不小心挂在上头的吧?肯定是机关的一部分,说不好它就是触发机关的媒介!”
赵昊启笑道:“你的猴脑子终于有进步了。”
“公子……我本来就是人啊,只不过没您那么聪明而已!说我是猴子,猴子会替您跑腿?”元宝边不满地嚷嚷着,边拿起一粒黑子往棋盘上随手一放。
赵昊启一看,笑容更灿烂了,“我说不聪明的人啊,你决定要在这地方下子?”他右手拈起一颗白子,作势要往棋盘上的某个地方放。
“慢着!”元宝一手挡住他指尖的落势,哇哇大叫道,“太狡猾了,趁着我说得起劲松懈了就布下陷阱,我要退三步重来!”
赵昊启歪头笑了笑道:“好,你要是说出那条丝线怎么用,我让你退十步。”指了指棋盘的另一角,“那个角还差一步就是我的。”
元宝一看,果然如此,他大声嚷道:“我要重来,您可不要后悔!”
“不后悔。”
元宝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丝线要是用作从外面闩门的话,就不会留下,凶手闩上了就该抽走。那丝线是绑在门闩上的,而且有相当长的一部分拖在回廊地面上。它应该是经过的人绊到后被扯断的,所以它的作用是牵动什么东西。”元宝说完,双眼看向赵昊启,问:“我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不过才说这么一点儿就想退十步,你会不会太赚了?”
“好吧,我就再多说些,让您心服口服。”元宝自信满满地继续道,“那根线另一头连着那把剑的剑柄,剑刃搁在邵老板的脖子上,当掌柜的打开小门往账房移动之时,会绊到丝线,拖动剑刃割开邵老板的脖子。我说对了吗?”
赵昊启摇了摇头,轻笑着反问:“你认为那么薄的剑刃有办法轻易立起来吗?”
“这个……”元宝歪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对了,地板上那条缝隙!那是凶手把剑尖斜插在木地板上的痕迹,斜插入一点儿剑尖不就可以立起来了吗?怎么样,我说中了吧?”元宝挑衅般笑着朝赵昊启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赵昊启还是笑着摇头,朝他竖起两根指头,“你的想法有两项弱点。首先,以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丝线拉动插在地板上的剑,纵然靠着瞬间发出的力道能拔出剑拖动,恐怕也只能在邵老板脖子上拉出一条浅浅的血痕而已。其次,邵老板是被割开颈脖血脉失血过多而毙命的,掌柜和伙计们撞开账房的门只需七分钟左右的时间,若是光靠破门的人绊到丝线拖动剑来杀邵老板,时间上不太够用,有可能门被撞破后邵老板尚未断气。虽说受了致命伤,若是邵老板还能说出一两个字的话……这对于凶手来说太冒险了!”
“……那样的话……”元宝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皱着眉苦苦思索着。
赵昊启又道:“而且方向也不对。如若是用拖动剑刃的方法,地板上的缝隙应该在后,邵老板的身体在前,现在可是相反的。”
元宝喃喃自语:“那么应该就是拖动什么来推动剑刃往里,而且力道是很大的,让邵老板即使还剩一口气也说不出话来!让我想想……”
元宝忽然一抚掌,大叫道:“坐墩,不是还有一张倒下了的坐墩吗?”元宝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般兴奋地挥动双手比画着,“坐墩不是在尸体和剑缝之前吗?那么就是丝线绑着什么东西压在坐墩底下靠近门的一边,然后当丝线拖动,把那块东西从坐墩底下抽走,坐墩不就向后方剑尖倒下了吗?坐墩的重量砸在剑刃上,将斜插着的剑刃往下压,就把邵老板左侧的血脉给切开口子了。没错,就是这样!”
赵昊启夸张地叹了口气,“用瞬间发出的力量扯出重物底下的小物件,那件重物是不会倒的,元宝!”
元宝连忙改口,“那么就是一块平的物件,像木块之类的,坐墩压在上头,不完全重叠,而是往里面突出少于二分之一,就是压在上头刚好不会倒的状态。然后丝线抽去物件,上面的坐墩失去平衡就倒下了。”
令元宝失望的是,他得来的同样是一声夸张的叹息。“元宝,要是那是件又高又细的重物还能如你所愿,但若是坐墩这般又胖又矮的物体,恐怕不是那么轻易会失去平衡,结果可能是丝线断了,木片还没能从坐墩底下拖出,或是拖着往门口移动一段距离才倒下,那时,坐墩还能刚好砸在剑刃上吗?况且,这种想法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即使是正好砸在剑刃上,也不一定能令邵老板的颈子受那么重的伤。”
“为什么?”
赵昊启没好气地一翻白眼,“说了那么久,难道你没想起那坐墩是长鼓形的吗?”
“说得也是。”被他一提醒,元宝想起来了,“这么说……这方法不行了,圆圆的坐墩砸下去,剑刃多半会顺着光滑的表面滑过一边去了,最后剑刃只会被平推压下,而非竖着切下。这个不对的话……”元宝皱眉苦思,“拉动剑柄不行,拖倒坐墩不行……凶手怎么用那把剑割开邵老板的左颈侧呢?”元宝抬头望着赵昊启,“公子,这凶手既然能被您当作对弈的对手,怎么说都比我厉害得多吧?下棋您能让我十五子,这个也要给个提示才公平。”
赵昊启笑着道:“猜对你可是能退十步,这会儿还要提示,会不会太贪心了?”
元宝才不管,继续耍赖,“这题目太难了。”
赵昊启眉梢一扬,“不难还能抵十步?要不我给提示,你只退五步。”
“这个嘛……”元宝苦着脸陷入两难境地,“九步,我只退九步好了。”
赵昊启苦笑着摇头叹道:“真拿你没办法。”接着,拿起折扇往桌上轻敲了一下,“回想一下,邵老板身上都有些什么东西覆盖着,他是被绑在什么地方旁边?我再多加一点儿提示吧,用丝线绊脚触动机关的方法只是个后备方案。我说过,那家伙是个狡猾又谨慎的人,风险这么高的遥距杀人,不多备一个预备法子,他恐怕是不安心的。事实上,是另外一些东西触动机关,杀死邵老板的。”
“什么?这还不是正确答案?”元宝沮丧地耷拉下双肩。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只答对这个备用方法,我也算你答对。要是你能把另一个也说中,我另外再加一个奖励。”
“是什么?”元宝双眼亮晶晶的,似乎又燃起了斗志。
“三次悔棋一步的机会。”
“当真?这回您可是一定会输的哦!”元宝双眸里闪动着对胜利的渴望。
赵昊启淡淡一笑,“刚好,我也好久没输了,正想回味输棋的滋味。”
元宝嘿嘿奸笑,“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当时房间里有的物品就是坐墩、柜子、书桌、账本、茶壶、杯子、笔、墨条、墨砚、剑、烂掉了的丝绸衣服、布条扭成的绳子。”
“不对,没有笔。”
“是吗?”元宝有些惊讶地反问。
“你还漏数了撑窗子的竹竿。”
“那么就是这些东西组成机关,是吧?”元宝不放心地向赵昊启确认道。
“柜子不是,另外还有一些不在厢房里头的东西,包括不在房间里头的一些笔。不在房间里的是触发杀死邵老板机关的物品,有四样。房间里有一部分物品是用作触发机关后备方案的。提示就这么多了。”
元宝一捋衣袖,从肺腑里吼出豪气的一句:“那么我来了!”大有一决胜负之气势。
“首先,剑尖斜插在地板,剑刃下方对准邵老板的脖子,然后用东西砸在剑刃上,是这个法子杀死邵老板的吧?”
“对。”
“砸在剑上的东西……是账本!”元宝吼道。
赵昊启抿唇一笑,“正确。”
“账本是从书桌上掉下的。”
“没错。”
“至于要怎么让一大堆账本掉下桌子……”元宝搔着头,喃喃自语着,“丝线绑着布条,布条捆着账本……不对,太重,丝线拉不动。”
元宝托着腮帮拼命想……
“呜……”一阵稚嫩的哭声由远而近,元寿两手抹着脸,很伤心地哭着走进书房。一见到元宝,猛地扑入他的怀中大声哭喊道:“我以后再也不理鹤哥哥了。”
元宝朝跟在元寿身后,一脸心虚的元鹤怒目一睁,“你又欺负弟弟了!”
元鹤慌忙摆手,“没有,不关我的事……”
“谁说不关你的事?”元寿大声地控诉起元鹤的罪状。
原来,前阵子有人送来了一对名贵鸟儿,赵昊启见元寿很喜欢就给了他。今早,元寿搬了一个坐墩放在院子中间,将鸟笼放在上头,让那对宝贝小鸟晒太阳,自己则在一旁捉虫子喂鸟。元鹤一个人无聊,在旁边的路中央玩起弹珠子。一名路过的仆人不留神踩上珠子猛地滑倒了,恰好一脚把一旁放了鸟笼的坐墩给踹倒,受惊的小鸟从裂了一条大缝的鸟笼中飞出,扑棱棱地飞入旁边的花树丛里,再也找不着了。元寿好不伤心,于是哭着跑来找大哥告状了。
元宝听了幺弟的哭诉,伸手狠狠地赏了元鹤脑袋两个栗暴,让元鹤苦着脸答应当一回马,才让元寿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骑在哥哥背上喊着“马儿快跑”,一起跑到外面玩去了。
目送着弟弟们离去的背影,元宝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地上不是有碎了的墨条吗?就是它!用它撑起一大沓账本。墨条就竖在桌子边缘,斜撑着一大沓账本的中间,账本一头抵在桌上,另一头悬空在桌子外,剑柄之上,形成一个账本悬崖。”元宝说得兴奋,跑到书桌前,取来纸,在上头画符般画了张简图,递给赵昊启看,“瞧,就像这个样子。然后,当它倒下,上方的账本悬崖就会崩塌,哗啦……”元宝用手做了个倒塌的动作,“那堆厚厚的账本雪崩一般在剑柄、剑刃上,账本是纸,不如木头硬,不会滑开,一大堆的纸压在剑上推着剑刃下切。要是那下面不是人的颈子,而是一根萝卜,怕是可以切开两截呢!”
赵昊启赞许地点了点头。
得到赵昊启的肯定,元宝说得更起劲了,“那根线就拴在墨条上,不对,数十本账本压在上面重量不轻,一根丝线拉不动重压下的墨条。那么……就是那个,茶壶和茶杯!”元宝兴奋地用手比画着,“凶手把邵老板的丝绸衣服撕成许多布条,一些用作绳索和蒙眼布,撕一条细的一头缚住墨条,中间缠过茶壶的把手,绕过茶杯的杯身,另一头绑上丝线,丝线穿过非常密贴只有发丝才能穿过的门,连向外头回廊的小门的左门闩。当门打开,丝线就拦在通道,因为太细了,通过的人着急找邵老板定然会绊到丝线上,丝线拖动布条,布条把放在桌子靠右角边缘的茶杯拉倒坠落地上,茶杯连着茶壶把手,在茶杯的重量与布条拉力的合力下拉倒茶壶,倒下的茶壶依靠重力往下坠,拖倒墨条。”
“元宝,你可以退九步了。”说话间,赵昊启几下将棋盘还原为九步棋以前。
“可是,那法子对于凶手来说不够稳当,是吧?”
“对,绊到人的丝线是否在拉下茶杯之前就被扯断,茶壶的下坠力是否足以拉倒墨条……这个法子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因此,他不得不运用另外一个方法?”
“有时候独辟蹊径会更有效。”说着,赵昊启往另一角落下一子,“元宝,你又暴露了一个新的致命点,好像会输得更快呢。”
“慢着!如果从门这边依靠他人触动机关不可靠,那么从另一边由自己触动是不是正解?”
赵昊启眼角微垂,露出微笑,问:“若是你,要怎么做?”
“不从门的话,那么得从窗户。窗外就是条河……下方是瓶儿的房间和马厩,从窗口垂下绳子,再潜入马厩拉……不对,根本不能进客栈。在外头拉?不可能,账房还隔着邵老板的卧室……”元宝抱头苦思。
瞧着元宝苦苦思索的痛苦样子,赵昊启一手托了腮撑在桌上,淡淡地问:“你就那么想赢棋?”
元宝苦着脸道:“已经半年没赢过了,任谁都想吧?”
“又不是凭自己实力赢的,有那么重要?”
“赢就是赢,结果才重要。”元宝一手握拳,大声说道。
“我倒是觉得下棋过程中所享受到的快乐才是重点,结果只是附加的,有无亦可。”
元宝懊恼地喊道:“赢家哪能体会输家的感受!”
“那么就请你用劲思考吧。”
“可是我还是想不到,我已经绞尽脑汁了……”元宝瘫坐在椅子上,颓唐不已。
“元宝,你再回想一下屋子里其他物品的状况,毕竟凶手是遥距触动机关,屋内一切辅助物件都按照着原样摆放,多想想它们为什么会那样摆放,脉络就清晰地浮现了。”
“好,让我再来挑战一次!”元宝抛开颓丧情绪,在宽敞的书房里绕圈子,边走边嘀咕,“先不管外头的物品,屋里属于机关里的物品有剑、桌子、账本、墨条……墨砚和撑窗子的竹竿应该也是,这些东西在屋里是干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