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糖果-我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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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糖果-我要杀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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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麻烦不麻烦,多个人吃饭而已。”费青龙老大罩小弟般的口气,其实
他很怕,不知道怕什么。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无缘无故地怕一个人,究竟怕
什么,恐怕自己也很难说清楚,是叫第六感吗?

    “吃饭,吃饭。江先生在这住多久?”邓益明夹菜放到江希文碗里。

    江希文皱眉,但马上适应了,在中国,吃饭就是要劝菜,你的口水放到我碗
里,然后我的口水再放到你碗里。有一次,江希文去意大利一个华人家吃饭,他
家也用筷子,但有一双公用筷子,劝菜用公用筷子,反而失去了中国式的客气和
热闹。

    “看情况了。把十套样板房的图纸做出来,再去老爸公司上班。”江希文答
道,一边寻思为什么方芬芬不穿那件漂亮的红衬衣。

    方芬芬不说话,只吃饭。“食不言,寝不语”,爷爷说的。

    江希文好奇道:“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在工地上真的很少见,工资也不高,为
什么不去做其他工作呢?”

    邓益明有些窘迫,“她妈当时委托我带她出来就是让她找份好工作,可是我
又忙,没时间带她出去找,她连电脑都不会,怕她出去受骗。”

    费青龙接话道:“这不前几个月还有人借着职业介绍所的名义杀了十多个找
工作的妹子,在这里至少还有我。”

    江希文心想,有你有什么了不起。

    费青龙心想,这下你可知道我是她什么人了。

    方芬芬想,妈的,这下我和这个帅哥没戏了。

    窗外那个倒霉鬼想,怎么天还不黑啊,整天抱着这孩子累死了。

    吃完饭,邓益明对费青龙说,“你手痛,今天休息一天,不是说晚上去找你
的朋友办事吗,早点回来。”

    邓益明去工地了。工地负责人姓张,名叫张长弓,一个有个性的名字,却是
个没有个性的人,肚子很大,头也很大。中午在午休,所以暂时就不让他出现了。

    “你去哪里,身上有钱没有?”方芬芬看着他受伤的手。

    “没事;没钱,拿点。”费青龙抱了抱她,“那人给你买的衣服?”

    “嗯。”方芬芬点头,“我不喜欢那种红色,太鲜艳。”说完从钱包里拿出
两张五十的钞票,“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吗?”

    一般费青龙下午出去,晚上都在外面吃饭。他最近没有多少钱,因为他抽烟
都抽两块一包的。她不知道他为了她去偷钱包然后蹲笼子,如果知道,她会哭,
而他不想让她哭,他只想让她快乐。他认为钱能给她快乐,其实未必。

    去十里铺,转好运气,然后甩掉那个倒霉鬼。

    十里铺。那是算命一条街,很多算命的摊,有真有假,有混饭吃的,有凭本
事享有知名度的。

    抽签十块到一百不等,有给有钱人看风水的,有作法念经的,有转运的,有
求姻缘的,有测怀的孩子是男是女的,有求捉鬼的。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

    那老头只说在十里铺,到底是哪家?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费青龙迷茫地抓抓头,到了这里,许多店铺的门口都挂着镜子或桃符,所以
倒霉鬼似乎没有跟在后面。他为什么要找我,因为我倒霉,还是他跟着我以后我
才倒霉?

    生意似乎很冷清的样子。

    刚伸一个脑袋进去,里面一个神婆热情地招呼道:“先生,算命吗?我看你
印堂发黑,有难不要紧,包你转运。”

    费青龙自然是摇头,随口问了句,“有个老头,他也在这里的,前不久进派
出所了。就是前阵子把一个孕妇整死的那个。”

    神婆脸色一沉,“出去!我不知道。”

    费青龙在大街上,一间间地问,人家都是一脸冷漠。一个下午,仿佛他变成
了瘟神。

    肚子饿了,方芬芬发信息过来问事情办完没有。回了句“没有,晚点回。”

    前面有家米粉店,进去,服务生好似侏儒,要了肉丸粉和卤蛋,卤汁很香,
喝了一勺,差点吐出来。

    店里只有一个客人。

    矮个男人手里拿着抹布,擦着桌子,声音有些像女孩子,嘴角有点白沫,
“喝多了会死人的。喝少点就没事。”

    灯光昏黄,米粉很香。费青龙吃了两口,膀胱似乎要爆炸,厨房旁边有个青
灰色布帘,想必是厕所了,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憋得厉害。

    果然是个厕所,简陋。有三个门,推开第一扇,没有人;第二扇,没有人;
第三扇,也没有人。

    放心了。

    费青龙选择中间那间,关好门,开灯,没灯。这鬼地方。

    在黑暗中舒畅地排泄完,熟练地发了一个抖,没有洗手。习惯不是一天养成
的。

    刚开门,一张脸就在眼前,那个老头,拄着拐杖,看起来很精神,两只眼珠
子比肉丸瞪得还大。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怪老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名片,给了费青龙,
“上次忘记给你留这个了,我这记性。”

    费青龙咧嘴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小店是你开的啊,我找了整条
街了。”

    “不是我开的。是我儿子开的,门口那个,我的店在后面。”老头往那黑屋
子一指,“你跟我来。”

    “我的东西还没吃完。”费青龙想着那碗米粉里起码还有三个肉丸。

    “啊,我也要准备上厕所呢。”老头抽着烟走进厕所。

    什么,名片上写的他叫胡萝卜?是,姓胡,但是当时乡下老母亲不懂得起名
字,就顺口起了,人名越贱,越好养活。

    吃完了,问那矮个子男人:“胡萝卜真是你爸爸,你叫什么?”

    “胡美丽。”那男人认真地回答。

    八块钱,简直是打劫。费青龙拿出一张五十的给他找,说找不开。

    “我去后面屋子里找你父亲算命,等下一起给钱好吗?”费青龙说。

    那男子把抹布一扔,不和他说话了。

    费青龙坐公共汽车很少买票,都是逃票或者赖着不买,曾经成功过,所以一
直这样。

    进去,里面其实有灯,很昏暗,胡萝卜很省电,只有三十瓦的小灯泡。

    “你来了。坐。”胡萝卜招呼着。

    费青龙吓了一跳,窗户旁边堆着的都是人脸模型,一张一张,很是恐怖;嘴
张得硕大,好像在求救。

    “你不用害怕。”胡萝卜重重地拍了拍费青龙的肩膀,不知道他便后是否有
洗手的习惯,无从可知。

    “那是什么?”费青龙觉得那堆脸模太残忍,怎么做出来的?

    “有些人,想求财和色。”胡萝卜把鞋子脱下来,一只脚踏在凳子上,这样
的姿势让他很惬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说是这么说,谁相信,
谁舍得呢?”

    费青龙觉得他的脚有点臭,但又不好发作,谁的脚又不臭呢。

    “后来呢?”

    “后来,他们留下脸模,不要脸的人就能得到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胡
萝卜的表情很严肃。

    “那不痛吗,那个……”费青龙觉得脸模后面似乎还有枯萎的肉。风干了,
尸体的味道。

    “人不要脸,还痛什么。”胡萝卜继续说,“况且我都是让他们擦了药走的,
很快就好了。不到一个星期痊愈,那是另外算钱的。”

    “哦,人不要脸,百事可乐。”怪不得那些嘴都是张得很大的,很开心的样
子。

    “我呢,我的事情怎么办,你看我的头,再看我的手。”费青龙走近,把头
皮屑很重的头伸过去给老头看,然后扬起大拇哥认真地说。

    “倒霉了吧,年轻人。你本来就生的一副倒霉样子。”胡萝卜实话实说,
“但如果你想转运,也不是不可能的。”

    费青龙几乎要跪下来了,“求你,求你,我讨厌那个家伙,抱个小孩整天跟
着我,他要干什么呢?”

    “这种鬼,缠了人就很难走开,除非他完成他的心愿。”

    “他的心愿是什么?”

    胡萝卜老头看了看费青龙,“我又不是鬼,你问我干什么?”

    话刚落音,费青龙觉得心底一寒,灯突然灭了,从窗户的缝隙间吹来一阵细
微的凉风,有个男人在门口,似乎又在犹豫要不要进来。而那些人的脸皮,被风
吹得轻轻晃动。

    原来是胡美丽,手里拿着点燃的蜡烛,“妈的,又停电了。拿蜡烛凑合着吧。”

    别人拿着蜡烛像天使,他像恶魔。费青龙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原来是很帅的,
甚至有点像金城武了。

    关好门,继续讨论转运的问题。

    “五十块。”胡萝卜伸出手来,指甲里有点黑。

    “不是说免费的吗?”

    “免费的不灵的。”老头很清楚这一点,“我给你打一折了。”

    费青龙不情愿地掏出一张五十的,“灵不灵啊,不灵,我拆了你的铺。”

    “你是第三个说这话的了。灵不灵看造化。”胡萝卜拿出一个验钞机。“喀”
的一下,然后收进上衣的口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郑重地打开。

    那是一叠黄色的纸,薄薄的一张,上面一根锥子。拿出锥子,对准脖子“扑”
的一下扎进去,胡萝卜咬着牙,皮下渗了血,然后用纸接了,写写画画,血是红
色,然后变得有点黄,念念有词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
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
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
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收摄村中巷陌家中宅内行客魍魉之鬼,伏尸刑杀之鬼,
次收门户井灶之鬼,次收五虚六耗凶吹恶逆之鬼,次收童男童女之鬼,次收殃拜
土长之鬼,次收独歌自舞嬉笑之鬼,次收蛊毒野道之鬼,次收山精崖石百魅之鬼,
次收八部行病之鬼,次收唤人魂魄之鬼,次收各有名字之鬼,次收明公石矴之鬼,
次收无名脱籍之鬼,次收橱下犬子之鬼,次收夜行凶逆之鬼,次收山林社稷恶逆
淫祠之鬼,次收天下四镇死将之鬼,次收刀兵军阵无头无手之鬼,次收吴王子胥
之鬼,次收赤眉盗贼之鬼,次收三王五霸败军死将之鬼,次收下痢臃肿之鬼,次
收鲁丁班黄转筋謦咳吐逆之鬼,次收云中李子遨千精万魅之鬼,次收摇铃吹角呼
唤之鬼,次收缢死之鬼,次收落水之鬼,次收羌獠之鬼,次收六夷之鬼,次收胡
狄蛮戎之鬼,次收东方青注之鬼,次收南方赤注之鬼,次收西方白注之鬼,次收
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黄注之鬼,次收绝户之鬼,次收异病卒之鬼,次收白秃
癞之鬼,次收疮脓臭秽之鬼,次收市死斩头绞刑之鬼,次收乌鹊乱鸣恶音之鬼,
次收肌寒冻死之鬼,次收藏形隐影之鬼……”

    费青龙觉得他记性很好,这么长的东西,背出来竟然流畅,换了自己,舌头
早就打中国结了。无聊的时候,看看手机,拿的是邓益明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
习惯,发起信息来麻烦得很。

    “芬,你在干什么,我很想你。”

    很快,方芬芬回电话了,“刚吃完饭,在洗衣服。”

    “我要晚点回来。”

    短消息的声音,让费青龙感觉到了希望,连老头念咒语的声音,也是那么的
悦耳。

    如果我们总是恋着,恋着,不要改变,多好啊。费青龙也有浪漫的时候。

    方芬芬坐在江希文的沙发上看电视,好大的电视啊,好多台啊。那件红色的
衬衣穿在身上,好漂亮啊。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费青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胡萝卜睁开眼睛,脖子上的
血还在渗,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外,叹息一声,烛光摇曳。

    蜡烛像什么,老师?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费青龙的思绪回到小时候。恶狠狠
的数学老师用钢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力地打他的手掌心,因为他做题目一个也
做不出来,拖了全班的后腿,“啪啦啪啦”地响,火辣辣的疼,又很凉快,开始
掉眼泪,后来痛得多了,于是只有牙齿咬很紧,在心里说着“我要杀人,我要杀
人”。

    其实,费青龙小时候的语文成绩是很好的,爷爷是遗老式的人物,动不动就
来一段古文,“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
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
食不甘味”。费青龙的妈妈是个诗人,和另一个疯狂的诗人跑了。他爸爸是个暴
力狂,三十多岁了还在外面混,家里没有背景,没有钱财,也不喜欢读书。

    老师总是偏心的,很少有老师喜欢调皮、聪明、恶作剧的成绩差的学生,除
非——他是外国老师。

    也很少有数学老师敬佩语文学得好的同学。为什么,考试的时候数学抢分数
啊。

    费青龙快哭出来了,因为老头说了一句话,“这些咒语要念十次才有用。”

    费青龙想到方芬芬,他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有个孩子,最好是女孩,
女孩多乖啊,不过似乎给她们梳辫子比较麻烦;开家食杂店,冬天卖烤红薯,夏
天卖汽水。

    方芬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费青龙说晚些回,至少也是晚上十二点以后了,
他回来会吼,每次回来都是,仿佛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被吵
醒的人也只是不耐烦地翻了身,顶多起来撒泡尿,回来又睡了。

    现在还早。

    江希文走过来,问道:“你很喜欢看电视?”

    感觉这个男人说话像一把柔软的羽毛刷子轻轻抚弄着自己的耳根,于是脸红
了,点点头,“可那台电视总是让他们看,我可不喜欢看打仗的,我喜欢看爱情
片子。”

    方芬芬说“爱情片子”这四个字时有点口音,就像说“爱情骗子”。

    即使不是说自己,江希文也有点心虚,这大概是本能的反应。

    电视演的是韩剧《冬季恋歌》。老掉牙的片子,但方芬芬是第一次看,看的
是第一集。本来不想去江希文家里看的,人家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身份。越这
么想着,心里又有些反抗的情绪,不都是人吗,他请我帮他收拾屋子,我不收钱,
看看电视还不行吗,反正他画图,电视声音那么小,费青龙又不在……人就是如
此,想做什么,总有借口。

    老头继续念着咒语,像在唱歌,很陶醉的样子,时而严肃。

    江希文坐在办公桌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对的。”方芬芬随口答道,后来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其实也没有在一
起多长时间。”

    “看起来很不错啊。”江希文在电脑前修改设计图纸。

    “一般吧。”方芬芬终于听到他说什么,把视线暂时从电视上移开,“我舅
舅很喜欢他。”

    老头终于念完咒语,把符叠成个三角形,递给费青龙,“收好,能成功是你
的造化。要随身带着。”

    费青龙郑重地接过来,仿佛那不是符,而是人血馒头,小心地放到钱包里,
然后走出那个小屋。

    走到米粉店的时候,已经来电了,胡美丽用计算器在算账,看见他走出来,
连忙道:“米粉的钱还没给。”

    “给你个头,老子在城里吃水果都不要钱,吃你一碗烂米粉算什么。”说完
赶紧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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