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蜉蝣之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神殇·蜉蝣之羽-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可是,我如今也越来越猜测不到你的心意了……”瑶影继续说着,见务相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满脸都是紧张的神色,不由淡然一笑,“你如今是廪君了,心思深沉一些也是该的。我说这话,可不是抱怨,只是觉得你和承钧越来越像了呢。”

“真的吗,我很早的时候就一直把他视为榜样。”务相听瑶影如此评价,心中倒是十分愉悦。

“嗯,不过我想如果他是廪君的话……”瑶影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道,“他会同意把族人们安置在盐阳的。”

务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好半天才平静下心绪道:“只要你不再提此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是么?”瑶影淡淡笑了笑,“那我就让你现在做一件事。”

“什么事?”务相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只是吹一首曲子而已。”瑶影假装忽略了务相警惕的目光,走到桌前拿起一枚小小的口弦,“就吹你当初在雪魇谷中奏的那首《蜉蝣》吧。”

蜉蝣。这两个字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务相的心,就像每一个白天阻挡了一切光亮的阴霾。千万种念头霎时扭搅在一起,仿佛雪魇谷中那疯狂生长的烟椤树,将他所有的神智吸吮殆尽。当他终于看清楚眼前托在瑶影掌心的口弦时,却错过了瑶影眼中的哀凄。

或许他,已经知道真相了吧,知道他的妻子不是山林中的仙女,而只是一只蜉蝣——他眼中渺小的丑陋的卑鄙的飞虫,可以像对待雪魇谷中的那只蚂蚁一样随手捻去。可是这真相,迟早是要揭开的不是么?手指捋住颈间他粗黑的发丝,瑶影转头去看务相的侧面,发现他此刻只是专注地为她吹奏那首《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她低低地跟着唱和起来,在这静谧的夜里,在她心爱的人的旁边。低回的曲调反反复复,仿佛一遍一遍哀叹着明日不可逃脱的命运。终于,她扑到他的怀中,打断了他失魂落魄的吹奏:“务相,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们都做夫妻好么?”

务相懵懂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来生来世?她可知道自己的永世都被当作代价许给了那片与世隔绝的废墟,哪里还有资格对她承诺什么?他押上了那么多,只为了百年来族人的梦想,只为了承钧临死的嘱托,她不该妄想扭转他的心志啊。

瑶影见务相没有回答,垂下眼掩饰掉自己的失望与尴尬,淡淡道:“天快要亮了,休息吧。”

“瑶影……”务相叫了一声,却终于没多说什么。关于雪魇谷契约的秘密,至少得等他们奠定了复国的根基,才可以吐露。

“我心忧矣,于我归处……”瑶影长叹了一声,侧身往里,不再出声。

务相在她身边躺下,只是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脑中反复萦绕的就是那首《蜉蝣》之曲。心乱如麻,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捱到了天亮,却不知一旁的瑶影早已转过了身,也在偷偷地注视着他,泪珠不断渗透进白缎云纹的枕头中。

站在江边巨大的阳石之上,务相看着成群结队的蜉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不知埋葬了多少同类的江滩边飞舞盘旋。

当视线触及一只缠绕着青丝的蜉蝣时,务相的视线便再不能离开它分毫。他的手掌一直握在腰侧的圣剑剑柄上,紧得仿佛要将剑柄嵌进掌心中去。

这只蜉蝣,究竟是谁?是谁?可是无论它是谁,它都是阻挠他的障碍,都是巴人复国梦想的死敌,都是他必须亲手铲除的羁绊啊。

冷汗从务相的鼻尖额头粒粒沁出,手中这一剑迟迟无法出手。那只缠绕着青丝的蜉蝣仿佛也明白了潜在的危险,任凭周围的同伴不断穿梭,始终悬滞在那里,默默地与务相对峙。尽管飞虫不该有任何表情,务相却觉得那蜉蝣望得自己浑身发冷,竟有隐隐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一人一虫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务相口中尝到一丝血腥之味,直到有的蜉蝣生命耗尽,开始坠落到江水之中。

“廪君,就是它对瑶影姐姐作祟吧?杀了它,君后就不会在白日里沉睡了。”阳石下的庆宜说着说着,忽然惊异地盯住了身边微微颤抖的身躯,“廪君你怎么了?”

“走开!”松开把下唇咬出血痕的牙齿,务相只觉心头烦闷不堪,忍不住对庆宜怒喝出声。

面对廪君突如其来的恼怒,庆宜不敢再作声,摸索着走开去,很快就淹没在蜉蝣群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如果再不动手,他的生命里又将浪费掉宝贵的一天,他倾尽未来换来的一切又将如同江水一般流逝无踪,他的生活将如同所有的庸人一样碌碌无为,他付出的代价只能算是一个愚蠢的笑话!想到这里,务相狠了狠心,抬手将被手心汗水湿透的圣剑飞掷而出!

圣剑带着他心中的意志,准确无误地刺中了空中那只悬滞的蜉蝣,带着它纤细的身体扎进了山崖下的岩石中。待到务相拖着颤抖的双腿跪在圣剑前时,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只普通的被圣剑劈为两半的蜉蝣,半透明的翅膀丝毫无损,就连蜉蝣脖颈上的青丝也依旧缠绕飘舞。见到务相到来,蜉蝣的残肢忽然颤动了几下,仿佛是想要表达什么,却最终绝望地放弃了。

吃力地将圣剑从岩石中拔出,务相抖着手指拈了好几下,方才将蜉蝣的尸体捧在了掌心中。心脏似乎裂开了一般把一阵阵血气涌上喉头,身体僵硬得有些不听使唤,务相只好用圣剑撑住身体站起来,耳边却蓦地听见了族人们欢天喜地的呼声。

夕阳的光辉照射在久违天日的巴人身上了,方才还遮天蔽日的蜉蝣群霎时散去了!

“是我们的廪君破除了魔障啊!”所有的巴人都欢天喜地地高呼起来,然而他们却吃惊地看到英勇的廪君正匆忙得有些踉跄地朝山崖那边飞去,而将他们真心诚意的赞颂抛在了脑后。

“瑶影,瑶影,我回来了!”一把撞开虚掩的石门,务相直奔瑶影沉睡的床榻。然而,他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缕烟雾从他面前散去。而那白缎云纹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泪痕。

脑中瞬间成了一片空白。

举起手掌,务相怔怔地注视着手心中断为两截的蜉蝣,那残留的青丝结还保持着他昨日亲手系上的模样。如果这只是作祟的魔物,那么被自己杀死后系魂结还是会重新回到宿主身上的!所以……自己这一赌,终究是输了!

颤抖着抬起手,务相摸向自己的脖颈,可本该系在那里的瑶影的长发也如同她的身体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夜的誓言言犹在耳,可是她的人呢?一切都仿佛是雪魇谷的重演,自己却再一次牺牲了她,她怎么可能再给自己第三次机会?

看着手心的蜉蝣,残酷的真相突破了刻意压制的石块,从心底破土而出,转瞬间如同烟椤树一般吸空了他的血肉和神志。“啊!”他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仿佛被火炙一般甩开那残破的尸骸,后退几步,颓然靠着墙壁滑倒在地上。“瑶影,你不是它,不是它对不对?”他忽然连滚带爬地奔到门口,对着巫山的方向大声喊道:“瑶影,不要生气了,你回来吧,求你回来吧!只要你不死,你是人是神是虫都没有关系啊!”山风挟带着他的呼喊重新灌回他的口中,不多久他的嗓音便已嘶哑,只能伸手抚着脖子断断续续地咳嗽。

“廪君,发生什么事了?”身边的山崖上,忽然有人关切地问。务相茫然地转回头,看见庆宜一身泥污地伏在山石上,显然是从江滩那边翻山过来的。

“谁允许你过来的?”话一出口,连务相自己都觉得惊讶。在这个时候,自己对庆宜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解释,而是责备。

“我见廪君夜夜留宿此地,忍不住过来看看。”庆宜先是被务相狼狈却又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紧接着内心的愤怒便火一般腾起,“不料我们的廪君任凭族人们夜夜在江滩上受狂风巨浪之苦,却独自霸占了这么大一片土地作为自己的禁苑,连一眼都不许我们偷看!”

“放肆!”满腔的委屈失落烧灼着务相的心智,他想也不想地飞身过去,抬手就给了庆宜一个耳光。

“是,是我放肆了。”庆宜被务相这大力的一挥打倒在陡峭的山壁上,滚了两滚才伸手稳住了身体,冷笑着看过来,“自从你当上廪君,还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话吧,唯一指责过你的是我爷爷,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封丹国!”

“如果你认为是我杀了大长老,你就过来报仇好了!”务相气得不住发抖,伸手撑住了身边的岩石。

“我相信不是你杀的,所以才忠心耿耿地追随你。”庆宜望了望眼前无际的富饶的盐阳平原,唇边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明显,“我原本指望你能像承钧哥一样,一心为公,带领巴人过上好日子,不料你竟是个如此自私之人!这里这么多树木,你却任由族人们露宿荒野;这里这么多果木禽兽,你却任由族人们忍饥挨饿!我实在是不明白啊,你一个人霸占着这些资源,却是要享用多久才能消受得完!”

“说够了没有?!”务相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怒道,“若我真是你所说的如此不堪之人,只怕轮不到你来骂我,承钧的在天之灵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我只是怕族人们目光短浅,看到如此水草丰美之地就再也不肯西行,巴人回归巫山的梦想就会生生断送在了我的手中!”

“如果有了这片土地,我们还要回巫山做什么呢?”庆宜反问道,“巴人不过是要求一块土地安居乐业,管他这块土地在巫山还是在这里!”

“连你都这么容易就被神界收买了,看来我的担心果然是正确的。”务相轻蔑地笑道,“一点小恩小惠就磨平了你的志气,你怎么配做巴人的子孙?”

“不,我们可以先把这里作为根基,慢慢积蓄力量再征服巫山。”庆宜说到这里,向着山崖外望了一眼,“否则以我们现在缺衣少食的状况,要到达巫山实在是过于艰难了。”

“不论怎样艰难,我都要带他们回去,这是我答应了承钧的。”务相斩钉截铁地回答。

“承钧哥那时是不能预知现在的状况!”庆宜急道,“你是廪君,族人都是你的子民,你不能用他们的生命当儿戏啊。”

“你要我珍视他们的命,可他们珍视过承钧的命么,珍视过我的命么?”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血泊中的一幕,务相失控地叫道,“是巴人铸造的箭杀死了承钧,那么巴人也应该为实现承钧的遗志付出代价!”

“务相,你疯了!”庆宜看着务相眼中闪亮的光芒,不由瑟缩了一下,“若是承钧哥在,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你说,那些怯懦卑贱的族人们是愿意服从一个令他们尊敬的领袖呢,还是一个令他们恐惧的领袖呢?”务相笑道,“我觉得是后者吧。”

“是前者!”庆宜锲而不舍地说道,“从长久来看,令人恐惧的领袖总有一天会被推翻的!”

“承钧就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领袖,但不也被推翻了么?何况,做一个令人尊敬的领袖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根本等不及了!你若是不死心,就去试试吧。”务相的眼中狠戾的杀气一闪而过,“我现在需要的是短期内绝对的服从,所有阻拦我意志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那么,你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杀了瑶影姐姐?”庆宜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方才务相在石门外痛苦的呼唤,不由寒声道,“你杀了瑶影姐姐了,是不是?是不是?你骗我说要杀的是控制她的魔物,其实你真正要杀的就是她!”

“你给我闭嘴!”务相唰地抽出了腰侧的圣剑,抵在庆宜的喉头之上,“她早已不是她了,她是神界的傀儡,是巴人复国的阻碍!”

竭力想要在凛冽的杀意前保持尊严,庆宜勉力道:“如此说来,我也是你复国的阻碍了,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也需要人为我守住盐阳这片土地,你既然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吧。十年之后,我们巫山再见,希望到时候你不会让我失望!”说完,他不待庆宜出声,一掌砍在他后颈之中,将他劈晕了过去。

展开翅膀掠下山崖,紊乱的心绪再也无法控制穷奇之皮,务相只能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的盐湖奔去。只要将头埋进那冰冷的湖水中,这冲撞的热血就可以平静下去吧。

眼看莹蓝如镜的湖水已近在咫尺,务相却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蓦地喷出一口鲜血,重新跌倒下去。好容易等眼前的黑暗散去,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身前赫然是一株染满了血迹的独活。

独活,果然是对他的诅咒。

务相抬起头,对着深邃的苍穹,蓦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被四周的山峰反射回来,交错着如同野兽的嚎哭。


尾声 虎中魂

第二天一早,满心期冀的巴人们迎着朝阳整装待发,终于要离开滞留了十多天的江滩。虽然粮食补给已所剩无几,巴人们还是被他们的廪君所描绘的光明前景激发了无尽的勇气和信心。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出发之前,廪君务相宣布由于庆宜不听号令,忤逆犯上,连累他家族所有人等被流放在原地,不再允许他们与大队一起西去。

由于庆宜的家族便是昔日大长老的嫡系,众人猜测这不过是务相剪除异己的借口。想起先前务相和庆宜的亲密关系,众人对这喜怒无常的廪君更多了几分敬畏之意,因此连君后的神秘失踪也无人敢问起。

听着被流放的族人们痛哭哀求的声音,务相漠然地走远。此番他们以为留下只是等死,却不知比起其他族人来,他们其实是幸运的一群。只要庆宜醒过来,他们的命运就会完全改变。

没有了船只,沿路又找不到可以造船的木材,所有的巴人只能靠双脚翻越长江边的崇山峻岭。仰仗穷奇之皮的威势,夜间只要务相巡视周边,山中的豺狼虎豹便畏惧地远远躲开,然而还有更多的难题横亘在回归故土的巴人面前。

饥荒、疲惫、瘟疫……这些都是身披穷奇之皮手握圣剑的廪君所无法解决的。此刻的他,已然不复盐阳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尽管还有穷奇之皮赋予他无穷的精力,途中所遇的重重困苦早已将年青的廪君折磨得一片憔悴。消瘦的脸颊上满是胡茬,闪亮的眼睛中充盈着红丝,然而只要有人提出就地安居不再前行,他的神情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凌厉,甚至不惜亲手砍下了一个企图率众叛离的长老的头颅。

然而,即使务相的铁血手腕迫使族人们都战战兢兢地跟随在了他西行的身影后,还是不断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在路上倒下了。此刻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去掩埋他们的尸体,他们咀嚼着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拖着骨瘦如柴却又沉重无比的双腿,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前方那个肩扛船棺的首领的步伐,走向他们传说中的故土,迎接他们虚无缥缈的未来。

终于,在徒步行走了两个多月后,这群衣衫褴褛憔悴如鬼的旅人来到了巫山山脉的深处。

“没错,这就是昔日的巫咸国!”务相站在长满了藤萝的瓦砾堆上,围绕一口废弃的盐井观察了许久,终于兴高采烈地对身后的族人们宣布。

可是迎接他的只有沉默。

长久的跋涉让巴人们的眼眸黯淡了下去,昔日的梦境也褪色了不少,因此当他们看到身处的这一片土地时,已经没有什么能点燃他们兴奋的神经,反倒有一些走到脱力的人直挺挺地摔倒下去,再也无法起来。

经历了与神界的战争后又荒芜了数百年,此刻的巫咸国遗址已是破落不堪,甚至连他们视为生命线的盐泉都已干涸。四处只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