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逃到山下,经过这一番勉强的奔驰,胸口疼得更是难受,夜露沾到衣上,她觉得有些冷,腹中空空,又觉得有些饿。
但是此地荒野寂然,哪里找得到任何一种她所需要的东西她只得又勉强地挣扎着朝前面走,希望能找到一个山脚下住的好心人家。
头也开始一阵阵地晕起来,她几乎再也支持不住。
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前面居然有灯光,这一丝新生的希望,立刻使她增加不少力气,居然施展开轻功,朝前面掠去。
远远地就听到那间有灯光的小屋里,发出一阵阵推动石磨的声音,原来那是间山路边的豆浆店,专门做清晨上山的香客的生意的。
又饥又寒又渴的夏芸,想到滚热的豆浆被喝进嘴里的那种舒适的感觉,精神更是大振,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磨豆浆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子,白发蟠然,身体虽然还很硬朗,但是再也掩饰不住岁月的消失所带给他的苍老了。
还有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老太婆,正脚步蹒跚地在帮忙。
为着生活,这一对本应休养的老年人,仍辛苦地在做着工,忍受着深夜的寒露和清晨的晓风,所求的只是一日的温饱而已,生命中许多美好的事,在他们仅仅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夏芸心中恻然,悄悄地走了上去,那老头子抬头看到一个头发蓬松衣履不整的妙龄少女,深夜突然在他面前出现,吓得惊呼了出来。
夏芸连忙说:“老爷子不要怕,我只是来讨碗豆浆喝的。”
她温柔的声调语气平静了那老头子的惊惧,他惊疑地望着夏芸。
老太婆也蹒跚地走了过来,灯光下看到夏芸气喘吁吁,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忙道:“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年人永远有一份慈善的心肠,也许他是在为自己将要逝去的生命,做一首美丽的挽歌吧。
夏芸编了个并不十分动听的谎言,在这两个好心的老年人家里住了五天,身上所受的伤,经过熊倜真气的治疗,又休养了这么多天,渐渐已完全痊愈了,精神也大为轻松。
武当山上发生的事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熊倜和尚未明两人从这小屋前走过,谁也没有朝里看一眼。
这就是造化的捉弄人。
五天之后,夏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两个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无以为报的情况之下,她解下了颈子上的金链子。
于是她开始感到一种空前的恐惧,在人们囊空如洗时所发生的那种恐惧的感觉,有时几乎和“死”一样强烈。
夏芸一面走,一面盘算她该走的方向。
忽然,远处有蹄声传来,她远远看到过来的两匹马。
那两匹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点,夏芸看到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团锦绣。
马上那女的一路指点着向那男的说笑,不时还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头,显得甚是亲热。
夏芸见了不禁一阵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马上邀游,并肩驰骋的情况,历历如在眼前,但是此刻自己却是孤伶伶的。
她在路中央踽踽独行,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她低着头,等到那两匹马慢慢走到自己身侧,突地双手疾伸,在那两匹马身上点了两下。
那两匹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动也不动。
可是马上的两人,仍然端坐在马鞍上,像是钉在上面,神色虽然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但仍是从容的,仿佛夏芸这种中原武林罕见的制马手法,并未引起他们太大的惊异。
若然夏芸稍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历练,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两人必非常人,须知以孤峰一剑那样的声名地位,尚且对她的制马手法大表惊异,那么这两人岂非又比孤峰一剑高了一筹。
马上的男女微一错愕之后,相视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娇,夏芸暗忖:“这女的好美。”自顾自己褴褛的外表,不禁有些自卑的感觉,她向来自许美貌,这种感觉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发生,当然,她衣衫的不整,也是使她生出这种对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觉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迟疑,猛想起她拦住他们的目的,是想抢劫他们,脸不觉有些红,想说出自己的目的,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搭词。
马上的男女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这眼光中包括着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种意味已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于是素性骄傲的夏芸,开始生气,而生气又使她忘记了自己对人家的存心是极端不正的,竟然毫不考虑地说出了自己的企图。
“你们”她瞬即想起了另两个更适于此时情况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但是下面的话她依然不知该怎么说。
心一横,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把身上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姑娘要用。”
马上的男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男的目中嘲弄的意味,变得更浓了些,忍住笑道:“大王”
“大王”这两个字一出口,旁边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这种笑声和这种称呼,使得夏芸的脸更红得好像熟透了的苹果。
“大王敢情是要银子,我身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银子,怎么办呢”
那男的极力忍住嘲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夏芸暗忖:“他们大概不知道我身怀武功,是以才会有这种表情。”
“你们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不拿出来,我”
夏芸自以为非常得体地说了这几句话以后,身形突然蹿了起来。
她武功不弱,这一蹿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可算是难见的身手,然后身形飘飘落了下来,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为她所露出的这一手上乘轻功,一定可以震住这两个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夏芸虽然对江湖门槛一无所知,但听了这男的笑声,心中也大吃一惊,知道这男子的内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连连叫苦,暗忖:“我真倒霉,一出手便碰到这种人。”
但是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站在那里,脸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来已经红着的脸,现在红得更厉害了。
长笑顿住,那男的突然面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拦路劫财”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就凭你身上的那点武功,和这点从关外马贼那里学来的偷马手法,就想拦路劫财,只怕还差得远哩!”
夏芸道:“你试试看。”
那男的又长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这样好了,你从一数到三,我们还不能让你躺下,就将身上的银子全部送给你。”随手将挂在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开来,突见光华耀目,包袱里竟然全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那男的非但衣着华贵,人也潇洒英俊得很,随手将那包袱朝地上一丢。真像将这些珠宝,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虽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见了这人的态度,也有些吃惊。
却听那华服男子道:“你开始数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么东西,我就不相信数到三时,你就能怎么样对我。”’
“一。”夏芸开口叫道,身形一掠,双掌抢出,向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声长笑,手中马鞭“制”地飞出,像一条飞舞着的灵蛇似的,鞭梢微抖点,点向夏芸“肩井”“肩贞”“玄关”“太白”四处大穴。
夏芸一惊,口中喊出“二”。
双腿一登,身躯一扭,努力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招。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来。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胁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无声无息地击在胁下的“将台”穴,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而她自己却像将身子送上被击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及喊出,身子已经倒下了。
那女子似乎心肠很软,柔声向那华服男子道:“你去将这姑娘的穴道解开吧,我方才出手重了些,不要伤着了人家。”
男的道:“你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要杀人吗”
“死鬼。”那女的娇笑着骂着,心情像是高兴至极。
华服男子也未见如何作势,身形飘然自马鞍上飞起,衣袂微荡,笑声未绝,落在夏芸身旁,极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还没有感觉到他这一掌的拍下,但是她体内真气又猛然恢复了正常的运行,手一动,穴道已经被人家解开来了。
她双肘一支地,跳了起来,站直身子,却见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受那么多委屈,而且人家双双对对,自己却是形单影孤,感怀身世,不禁悲从中来,竟放声哭了起来。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强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丝毫不会做作,也一点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见她突然哭了起来,倒真的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奇了。
他暗忖:“这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这种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的性子,心中不觉对夏芸起了好感。
马上的少女见夏芸哭了起来,心中也泛起同情的感觉,忘却了夏芸方才想拦路劫财的行为。
原来这马上的少女最近解开了心上的死结,对世事看得都是那么乐观和可爱,对世上的人们也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于是她也飘身下了马,眼前微花,她已站在夏芸的身侧,身法的曼妙,速度的惊人,更是令人不期然而觉得神妙。
“小姑娘,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只管对我讲好了。”她抚着夏芸的肩,柔声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她不仅语意善良,说话的声音,更是那么甜蜜俏娇。
但是夏芸却是倔强而好胜的,人家越是对她表示怜悯,她越是觉得难受,肩头一摇,摇开了那女子的手,恨声道:“不要你管。”
她这种毫不领情的口吻,不但没有激怒那女子,反而引起那女子的同情。
“这个小女子一定有很大的委屈,但是她一定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心中有痛苦,却不愿意告诉人家知道。”马上的女子叹气着忖道:“唉,她这种脾气,倒真是和我有些相像。”
原来这少女也是这种个性,是以她对夏芸除了同情之外,还有一层深深的了解。
“小姑娘,你听我说。”那女子以更温柔的语声道:“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好了,我替你做主出气。”
她说得那么武断,仿佛真的将天下人都没有放在心里。
但是夏芸仍然抱着头哭着,没有回答这女子好心的询问。
路的那一头,突然蹄声杂乱。
晃眼,飞快地奔过来几匹健马,马蹄翻飞,带起一片尘土。
马上的是四个衣穿蓝袍的道人,看到路上有两女一男站着,其中有一个少女像是在哭,不禁都觉得诧异得很。
夏芸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其中有一个道人正好回过头来,和夏芸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心中一动,突然高喝道:“停下来。”
其余的三匹马便一齐勒住马缰,飞奔着的马骤然停下,前蹄扬起,嘶然长鸣,但是马上的道人各个身手了得,双腿紧紧地扶着马鞍,一点也没有慌张失措的样子。
其中一人“咦”了一声,两眼盯在那两匹被夏芸制住的马上。
但是那一个看来气度最从容,丰神最冲,“咦”的道人,眼光却是瞪在夏芸脸上。
那华服女子冷冷哼了一声,暗忖:“这个道士两只眼睛看起人来贼兮兮的,一定不是好人,我真想教训教训他……”
念头尚未转过,却见那道人翻身跳下马来,身手的矫健,迥异凡俗。
那华服男子见了这四道人的装束,和他们背上斜挂着的带着杏黄色穗子的长剑,眉头一皱,暗忖:“武当派的。”
那道人果然就是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当掌教关山门的弟子,初下武当步入江湖的飞鹤道人。
飞鹤子看到夏芸,心中一动,暗忖:“这女子不就是那自藏经阁逃出的少女吗”马缰一勒,道:“叫她转告熊倜最好。”
原来熊倜尚未明乘隙遁去,天阴教主也随即下山。
临行时,他们还再三道歉,飞鹤子想着:“这些天阴教徒,倒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
哪知当天晚上,一向静寂安洋的武当山,突然发现了数十条夜行人的影子。
这是数十年来,被武林中尊为圣地的武当山,听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那数十条的人影,身法都迅速得很,都像是武林中的能手。
武当派数十年来,被武林视为泰山北斗,当然不会想到此番有人敢来武当山侵犯,更没有想到会聚集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但是武当道人毕竟各个都是训练有素,有些武功虽不甚高,但对道家的“九宫八卦剑阵”,都配合得非常纯熟。
这种严密配合的剑阵,此时发挥了最大的威力,来犯武当山的数十高手,一时也不能将这种道家无上的剑阵破去。
飞鹤子剑影翻飞,突然瞥见这些夜行人其中数人的面容,心中大怒:“原来这些都是天阴教徒。”刷刷数剑,手底更不容情。
武当掌教妙一真人,武功深湛,甚至还在江湖中的传说之上。
此时他动了真怒,持剑却敌。
一场大战,天阴教徒虽然伤之不少,但武当派的弟子亦是大有亏损。
这还是天阴教中最棘手的两个人物铁面黄衫客仇不可和九天玄女缪天雯留守太行山总坛,没有随同前来,不然武当山就更危险了。
焦异行想得到那本内功秘笈的心是那么深切,是以不惜倾师而出,更不惜树此强敌,不择手段的,居然夜入武当,想以强力取得此书。
他原以为武当道人猝不及防,怎能抵敌得住自己和教下如许多高手。
哪知道武当派潜在的实力,竟出乎他想像之外,他久战不下,妙一真人掌中青萍剑,出神入化,施展开武当镇山剑法九官连环剑,剑扣连环,如抽茧剥丝,层层不绝。
他当机立断,立刻发现如果这样相持下去,必定是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须知此次夜入武当山的,几乎是天阴教下大半的高手,全部出动,虽然焦异行渴切的希望能占有那部奇书,但是若然为此而伤折自己天阴教的主力,他还是不会愿意的。
于是他一声长啸。
黑衣摩勒一蹿冲天,掏出金锣来敲了几下,清朗的锣声,传出很远。
天阴教下的数十高手,来如潮水之涨,去也如潮水之退。
片刻之间,连未受伤的带受伤的,都走得干干净净了。
明月像往前一样,照得这海内名山的外表,泛起迷蒙的银色。
真观大殿前后的院子里,倒卧着十数具尸体,其中有武当派的弟子,也有天阴教的。
为着一个人的野心,这么多无辜的生命牺牲了。
妙一真人这才震怒,确定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遍撒英雄帖,想动员所有江湖中的精锐,再次消灭天阴教的势力。
于是飞鹤子衔命下山,负起通知武林各门各派豪士的任务。
他在路上看到夏芸,想到熊倜和尚未明的武功,也想到他们必定乐于参加这一个行动,于是他勒住马,想将这消息告诉夏芸,让她转告熊倜。
夏芸望见他,惊惶地想起他是谁:“哎呀,武当派的道士追下来了。”她以为飞鹤子和另外三个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来捉她回山的。
哪知飞鹤子的态度,绝不是她所想像的凶恶,客气地说出了来意。
那两个华服的男女,听到熊倜的名字时,双目一张,紧紧盯在夏芸脸上,暗忖:“原来这个姑娘就是熊老弟的爱侣。”
不问可知,这两个华服男女,就是避居“甜甜谷”里的点苍大侠,玉面神剑常漫天,和他幸得回复原貌的娇妻散花仙子田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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