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惟抿起了小嘴,眉宇间突然有了些轻愁。她支吾道:“娘说,不能对任何人说。”
宫雪衣与严无垠对视一眼,心中疑惑更深。既然这宁西王如此深爱她母亲,为何她却不肯相见?反而要她女儿回来父亲身边?宫雪衣又道:“你娘可是身体有什么病?如果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或许义父可以帮得上忙!”
凤惟深深地埋下头,想了半晌,说了一句:“娘说,不能说。”
严无垠皱起眉,低下身来看着凤惟的眼睛,那眼光里有惶惑,有不安,还有……害怕……这孩子在怕什么呢?难道她的母亲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她朝宫雪衣使了个眼色,拉着凤惟笑道:“好了,好了,不能说就不说。惟儿来,我们去看小弟弟去!”
凤惟的眼光亮了,欢声道:“好啊,我去和小白弟弟玩!”她蹦蹦跳跳地进了屋,严无垠这才走到宫雪衣身边,低声道:“大哥可有查过惟儿的母亲是什么人?”
宫雪衣沉吟道:“凤惟之母姓君名亦休,据说是逢魔谷圣女齐挽思之女。齐挽思逃来宁都时,嫁给一个布匹商人君望祖,后来病故,虽名为病故,但实是毒发身亡。这个君亦休曾为宁西王侍妾,八年前莫明失踪,不知去向。有人说她去了耀新国,但这些年来凤九天明察暗访此女,都是无果而终。说来我也奇怪,因出了天垠朝的范围,凌宵宫要查,也有一定的难度。我所得到的消息,恐怕还不如宁西王多。”
严无垠皱起了眉,宫雪衣又道:“据小惟儿自己说,逢魔先生是她舅舅,那齐谙生就是君亦休的大哥。如果连逢魔先生和宁西王都不知道君亦休的下落,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人知道了。”
严无垠道:“既然这样,为何小惟儿又口口声声地称‘我娘说’?她又是如何见到她娘?先前在山上,她曾告诉我她不知道她娘长什么样子,这样不是自相矛盾?还是惟儿在说谎?!”
宫雪衣沉思道:“方才宁西王问我一个女子有先天心疾如何医治,想必应该是说的君亦休。照他所说的情形,这君亦休……极可能已不在人世!”
严无垠吃了一惊,沉默半晌方道:“那……这惟儿真的是在说谎?!唉!这应该是君亦休授意。我想,她可能不想让宁西王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
宫雪衣叹道:“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要担负这么多东西!”
严无垠回头朝房内望了望,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对宫雪衣道:“大哥,我想帮帮小惟儿。你能不能缓几天再走?!”
宫雪衣道:“你想怎么帮?要我留下可以,但明南王那边,必须要先带个信过去。否则,我怕他真的会亲自过来……”
严无垠咬了咬嘴唇,无奈道:“既然这样,你还是走吧。这里有还有无盐,应该应付得了。”
宫雪衣默默地看着她,又淡淡地笑道:“无垠,你现在有了儿子,万事要三思而行。虽然有无盐在你身边,但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你,恐怕难免分心。这样吧,我让文玑子恒来……”
严无垠笑道:“让他们来?好啊,你不怕我们家那个又跟你翻脸?!”
宫雪衣失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他怎么会计较?无垠,你把明南王也想得太小器了!”
严无垠扁嘴道:“他小不小器,要看什么事!算了不说他了。大哥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文玑子恒什么时候能到?我要看时间是否来得及。”
宫雪衣点头道:“我即刻传信过去,最快三天能到。”说着,他拿出灵通紫玉来,严无垠见状笑道:“大哥你又来了,这东西千万别给我。被他看到,可不得了!”
“无垠!”他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迁涉的是宁西王和逢魔谷!一个是这西藩之主,一个耀新国第一大派,稍不留心,就会有灭顶之灾!宁西王凤九天性情喜怒无常,比明南王更难猜度,如今你和世子又身在王府,切不可大意。我去南藩与他会合,上表皇帝,看借个什么名目,能来宁都最好。你将灵通紫玉留在身边,若有差池,也可以召通晓殿弟子相助。两边都要有所准备,以防万一!”
严无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大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宫雪衣叹气道:“你要帮惟儿,就是要动宁西王!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肠?!不过这事我也觉得有必要做……如今我当惟儿是女儿,为她做一点事,也是应该。”
严无垠笑道:“大哥果然是侠义心肠!既然这样,你早点上路吧。这灵通紫玉……我收下了。”
宫雪衣这才放心地笑了,转身大步走了。严无垠捏着那块玉,忍不住喃喃叹道:“你这个人,永远都只为别人想!唉!”
她呆呆地看着那门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感慨万千。忽听得凤惟在屋内叫道:“严姨快来!小白哭啦!”
严无垠回过神来,赶紧进了屋。只见那襁褓中小家伙小胳膊小腿儿在乱蹬乱舞,闭着眼睛张嘴大哭呢!她抱起来哄了两下,笑道:“小乖乖饿了!奶娘!”奶娘连忙将小家伙接过去,到一旁喂奶去了。
凤惟恍然道:“小白饿了呀,那我让燕姨做点好吃的给他好不好?”
严无垠失笑道:“惟儿,小弟弟吃不了大人的东西,他太小了,只能吃奶。”
凤惟哦了一声,说道:“这样啊,那以后等他长大了,再让燕姨做给他吃好了。燕姨做的雪燕银耳羹可好吃啦!”
严无垠听她口称“燕姨”,心中忽然有了疑惑,问道:“惟儿!燕姨是谁?也是你爹的侍妾吗?”
凤惟笑道:“不是的,燕姨是我娘的丫头。桑柔姨才是我爹的侍妾!”
严无垠眼睛一亮,笑道:“燕姨你娘的丫头?!当真?她现在在王府?”她想了想又道:“惟儿,你说的那个雪燕银耳羹真的很好吃?能不能让你燕姨做点给我尝尝?!”
凤惟开心叫道:“好啊,我这就去叫她做!”说着就往外跑。
严无垠连忙拉住她笑道:“别急,让她来这儿做吧,方便些!”
凤惟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女子进了院来。她上前来低身请安,恭敬有礼。严无垠打量着这个女子,她一身的青衣绢裙,是已婚妇人的打扮,未施粉黛,姿色秀丽,虽然态度卑微,脸上的神色却是平静从容。她忍不住低声轻叹:“你就是惟儿的燕姨了?”
燕儿连忙道:“奴婢不敢当。郡主只是念在我当年服侍了小姐一场,才尊称一声。明南王妃见笑了。”
严无垠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燕儿道:“是。我夫君就是乔沙。”
严无垠若有所思道:“哦。你是君亦休的丫头?是她将你许给乔沙的?”
燕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愁,说道:“是。小姐临走之前,曾让王爷许婚。”
严无垠点了点头,笑道:“她给你找了个好夫君!看起来,你家小姐是很照顾你的。只是……她如何会失踪了?可怜小惟儿,自小便没有娘疼,爹爹又如此冷漠!”
燕儿的脸色忽地暗了下去,忍不住去看凤惟,咬了咬嘴唇,却没有说话。严无垠没有放过她脸上的表情,又道:“燕儿,你家小姐身体一直不好吗?”
燕儿低下头,说道:“是。”
严无垠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认识不少名医,不知你家小姐是什么病,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我和惟儿投缘,实在不忍心,见她没有娘陪伴。”
燕儿抬起头来,福身道:“多谢明南王妃,待郡主这般尽心。只是……我家小姐的病……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医治。就连无花师太也……束手无策。当年她一去杳无音讯,这些年来,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就连无花师太也不知道。我……”说到这儿,她的眼中浮出一层雾气,“奴婢真的好担心……可是奴婢相信她不会死的……象小姐那么好的人,不会这么命苦……”
严无垠唏嘘一声,原来竟是个如此苦命的女子!若她真的已经奔赴黄泉,那可真是老天太狠心!她低头叹道:“你不必难过,不是还有一句话说,吉人自有天相吗?相信她定有奇缘,可以逢凶化吉!”
燕儿抹了抹了眼睛,淡笑道:“明南王妃说得是。郡主说王妃想吃雪燕银耳羹,奴婢这就给王妃做去!”
严无垠笑道:“不急不急,老实说我对你家小姐还真好奇,想听听她的事儿,你跟我讲讲,宁西王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燕儿讶异地抬起头,说道:“王爷喜欢小姐?若是真的喜欢,小姐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十月怀胎……”她的眼光又暗了下去,“就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辛苦,更何况小姐的身体一直不好,怎么承受得住?!王爷如果待她好一点,也许她真的不用走……”
严无垠皱起眉,问道:“怎么宁西王待她不好吗?如果是这样,那她走了也是应该!”
燕儿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这儿没有旁人,奴婢也不怕跟王妃明说,王爷对小姐,从来不曾有过真心!他的侍妾多得来十个指头都数不清,换妾比换衣服还勤,哪里见他对哪个女人有过半点真心?!只是小姐,本无意嫁他,怎奈他以权压人,害了君家,小姐才不得已进了王府!总之是他害了小姐,害小姐发病,害小姐有了身孕!害小姐……不得不离开王府!都是因为他!”
严无垠吃了一惊,一个王爷娶了众多女人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娶一个君亦休还要花这么多心思?!她低头暗想,如果凤九天当真一点儿都不在意君亦休,根本无需在她身上花费任何心思!也许他原本就对她动了心,只不过一直不曾去深想这其中的点点滴滴。嗯,这件事,还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到这儿,她别具深意地笑道:“燕儿不必想太多了,如今小郡主回来了王府,可见你家小姐心里还想着这儿呢!我有个主意,如果能让他们一家团聚,你可愿意帮忙?!”
燕儿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喜道:“明南王妃若能寻回小姐,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为王妃生生世世祈福!”
十三章
入夜之后,天气渐渐凉了。宁西王府里,一如反往常地热闹。霁华园又搬来一个新主子,管周领着这新娘子进了园子,低声轻问:“陶夫人想住哪个园子?”
陶宛如淡笑道:“住哪儿无所谓,清清静静的就好。”
管周微微怔了怔,这女子的声音,怎么这么象一个人?他连忙回道:“各个园子都是围绕清风荷塘而建的,大致差不多。桑夫人住在丽芙阁,其他的除最远的沉香榭,别的院子随夫人挑选。”
陶宛如“哦”了一声,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沉香榭也住了人吗?”
管周道:“沉香榭没有住人,只是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擅入。夫人想住哪个院子?”
陶宛如笑道:“这样,那就随意好了。”
管周小心翼翼道:“既然如此,陶夫人就住芙渠阁如何,那里离香菱洲最近。王爷……进了园子,多数在香菱洲逗留。”
陶宛如眼睛微微一亮,笑道:“如此甚好,有劳管家了。青儿,”她朝自己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心领神会,连忙取出一样东西来,递到管周手里,管周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块翠绿的玉佩。他吓了一跳,正想说说话,却听陶宛如轻声道:“这不过是个小玩意,你要喜欢就拿着玩。要是看不上,就当我没这个脸了。”
管周暗暗一惊,连声道:“奴才不敢,多谢陶夫人。陶夫人这边请。”他将玉佩收时袖内,转身往芙渠阁去。
一行人进了芙渠阁中安顿,陶宛如刚坐下休息一会儿,只听见一个声音娇声叫道:“为什么我不能进去?!快点让开!”
她来不及问话,就看见一个火红的小小的身子闯了进来,瞪着她直瞧,半晌方笑道:“你就是我爹新纳的妾吗?还没有我爹好看!”
青儿皱着眉,正欲上前说话,却被陶宛如以眼神制止了。她微微笑了笑,去拉凤惟的小手,轻声道:“你就是西华小郡主吗?”
凤惟盯着她手,这双手青葱如玉,晶莹剔透,仿佛一块美玉一般,比那张秀丽却略显平淡的脸要美得多。她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三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大声叫道:“你干嘛拉我?!本郡主允许你拉了吗?”
陶宛如微微一怔,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仍然讪笑道:“小郡主这是生谁的气呢?怎么,不高兴了?”
凤惟冷笑道:“可不就是生你的气?你装作不知道啊?”
陶宛如愣了愣,笑道:“我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到郡主,怎么就惹得郡主不高兴了?”
凤惟仰起小脸,恨恨道:“谁让你来了?你来了就惹我不高兴了!我不喜欢你,你赶紧走!”
“放肆!”只听到一声喝斥,凤九天的身影进了屋来,他盯着凤惟冷冷道:“你又到这儿来捣什么乱?回去!”
凤惟嘟起了嘴,叫嚷道:“爹,你偏心!有了新夫人,就不要惟儿了!那惟儿也不要你了!我告诉娘去,说你不喜欢我,也不在乎她,不用回来了。我回去陪我娘,再也不理你了!”
凤九天神色未动,冷冷道:“有本事你就去跟她说去!别再在本王面前耍花招!”
凤惟张大了嘴,突然掩住口,哽咽道:“爹你好狠心!”说完,她飞一般地冲出了院子,跟在凤九天身后的乔沙见状,连忙想追过去,却被凤九天叫住:“不许追!随她去!”
乔沙呐呐道:“这个……王爷,天晚了,郡主就这么跑出去,恐怕……不妥。属下还是跟去看看吧。”
凤九天嘲笑道:“你怕什么,这孩子胆比天大,这世上哪里有她怕的人?!她既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就让她自己去吃点亏!总好过以后被人教训!”
乔沙只得止住了脚步。陶宛如连忙上前行礼,轻声道:“王爷不必生气,郡主还小呢,以后慢慢管教就是。”
凤九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进了屋坐下。陶宛如连忙吩咐人上了茶来,凤九天半睁着双眸打量着她。一身绯红的衣裙,显示着她新妇的身份。虽然是刚进王府,却事事条理清楚,镇定从容。他重重地叹气,陶宛如轻轻地摆了摆手,众人默默地退下了。
她慢慢地走到他身后,轻柔地去捏他的肩。凤九天微微一怔,眼光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却没有动。他默默地闭了眼,问道:“你如今进了王府,可有怨言?”
陶宛如怔怔道:“妾身怎么会有怨言?王爷想到哪里去了?当初妾身遇到王爷时,虽不知王爷的身份,可也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妾身已经是王爷的人,自然是开心的。”
凤九天举起手,让她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看她,这个女子若要论容貌,的确算不上绝色,可是那一举手,一投足,都为何那样象她?还有这说话的声音语气,为何也如她一般模样?如果让他闭上眼,时常会有一点错觉,仿佛是她就在眼前,微笑浅浅,音容淡淡。〃
他伸手将她揽过来,默默地看她,陶宛如忽地生出一丝不安,他的眼光,为何如此复杂难懂?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良久,忽然听到院子里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王爷!大事不好了!”
凤九天松开手,神色自若地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管周急忙走进门口,低声道:“启禀王爷,小郡主和黑风白英出了王府,奴才拦不住她。估计是往黑风岭去了!”
凤九天皱起眉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去黑风岭做什么,多半是去逢魔谷才是。断弦呢?”
管周抹了一把汗,说道:“奴才没见到郡主带着断弦琴,应该还在霁雪园中。”
凤九天沉思半晌,说道:“不管她。看她到底要去哪儿。乔沙……去叫陶姜来!”
话音未落,有人在外报道:“王爷,桑夫人求见!”
凤九天挥了挥手,说道:“她来做什么?今儿是什么日子,想让本王不安生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