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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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全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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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不智梦呓般缓缓接道:“这恶魔不但要取宝儿性命,还要宝儿在他折磨中慢慢丧失声名、勇气、信心,到最后才不得不死。这恶魔用心之 狠、计谋之毒、手段之辣,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他。”
众人想到这恶魔两次使用的毒计非但俱是天衣无缝,令人再也无法不上他的当,而且还要人上当后永远无法将污名洗脱。
以万子良经验之丰,以公孙不智机智之灵,已可称得上是天下无双,但两人还是不免堕人这恶魔毒计之中,这恶魔的可怕,岂非令人难以想象?众人心念数转,俱已不觉汗湿重衣。
金不畏突然嘶声大呼道:“这恶魔究竟是谁?他究竟与宝儿有何仇恨?欧阳珠与李英虹与宝儿关系那般深厚,为何也会听他的话来陷害宝儿?苍天呀苍天!你可知世上有谁知道这秘密?有谁能回答我的话?”
惨厉的呼声,激荡在四下每一个角落里,但呼声消失后,四下又复变得一片死般的静寂。
只因直到此刻为止,除了那恶魔自身之外,世上还无一人知道其中的秘密,还无一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正午。
乌云消散,阳光满地。
“天刀”梅谦宽大而简朴的宅院中静寂无人,方才那许多等着要瞧热闹的武林豪杰竟都已走了。
两个青衣少年,正在打扫着庭园。
大地无风,庭园深寂,在这闷煞人的午日中,唯有廊下鸟笼中云雀的啁啾为这深沉的庭院带来一些生趣。
“天刀”梅谦独坐在树荫下,手中虽在单调地擦着他那威震天下的锁镰刀,神思却早已游于物外。
锁镰刀闪动着夺目的光芒,他面容却是异常萧索而落寞,也不知是在叹息自己的寂寞还是在叹息这锁镰刀的寂寞。
突然,一人奔来,躬身道:“门外此刻有‘云梦大侠’万子良、‘少林’莫不屈、‘武当’公孙不智三位要求见大爷。”
梅谦“哦”了一声,双眉微皱,匆匆奔出。
万子良、莫不屈、公孙不智三人果然已卓立厅前,他三人似乎正为这宅院中的静寂而惊诧奇怪。
梅谦揖客,莫不屈三人却不肯入座。
万子良沉吟道:“各方宾朋,难道都走了么?”
梅谦长叹了口气,道:“都已走了!”
万子良等三人对望一眼,既是惊奇又是欢喜,三人俱都不禁大大松了
口气,暗暗忖道:“那些人走了,此事想来便容易解释得多。”
梅谦目光四转,道:“三位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公孙不智奇道:“在下今日曾与梅大侠相约,午间定必前来候教。”
梅谦道:“不错,但方宝玉少侠……”
万子良长叹截口道:“在下此来,便是要向兄台解说,宝玉他……他突患重疾,卧床难起,今日已无法前来了。”
梅谦双眉轩动,道:“真的?”
万子良沉声道:“在下一生之中从不虚言,对兄台更是万万不敢相欺,但瞧在万某薄面,将战期再延数日。”
梅谦竟未答话,目光却不住在三人面上转来转去。
莫不屈忍不住沉声道:“兄台今日若定然要战,莫不屈虽自知不敌,但也只得以平生所学,来领教领教梅大侠霸绝天下的锁镰秘技。”
梅谦还是未答话,默然良久,突然冷笑一声,道:“但方少侠方才已来过了。”
莫不屈、万子良、公孙不智三人齐地大惊失色。
公孙不智道:“梅大侠只怕……只怕是看错了?”
梅谦冷冷道:“在下虽不认得方少侠,但方才还在此间那许多位朋友中却有不少是认得方少侠的,那许多双眼睛难道也会瞧错?”
万子良等三人面面相觑,莫不屈道:“但……但宝儿明明一直在沉睡之中。”
梅谦道:“方少侠不但来了,还送来一封书信,三位可要瞧瞧?”果然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三人连忙接过。
只见书信之上,写的竟是:
“侠以武犯禁,干戈本属不祥,宝玉前次数战,非好战也,实不得已耳,今幡然有省,誓不愿再以武与天下人相见。梅君‘武中达人,谅不致以此见责,则宝玉幸甚。今后绿水青山,宝玉求以诗书逍遥,不亦乐乎?
专此上达
梅君足下
方宝玉拜上”

精雅的短简,清丽的文笔,但莫不屈等三人看完了这封书信,却不禁为之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莫不屈、万子良俱是满面焦急之色,便待抢口分说,但公孙不智却沉住了气,暗中将他两人拦阻。
梅谦缓缓道:“方少侠留下这封书信,便不发一言掉首而去,此乃人所共见之事,三位只怕也唯有相信了。”
他的言语中,已露出逼人的锋锐。
公孙不智干咳一声,道:“武林群豪见他不战而去,不知有何举动?”
梅谦冷冷道:“言语中自有些不堪入耳之处,三位不听也罢。”
语声微顿,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接口道:“但在下见了方少侠这封书心,颇有深感于心。我辈碌碌江湖,终日舔血刀头,哪及他诗书逍遥来得自在?”
公孙不智也不知他这番言语是故意讽刺还是真的有感于心,默然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多蒙相告,就此别过。”竟拉着万、莫两人匆匆走了。
梅谦目送他三人身影退去,久久都未动弹。
万子良与莫不屈两人虽是满腹闷气,满心疑惑,但见到公孙不智神情若有所思,也只有不发一言,随他狂奔。
片刻间,三人俱已回到客栈,也不答话,悄悄推开宝玉房屋的窗子一看——宝玉鼻息沉沉,仍然睡得甚是安详。
金不畏、金祖林、魏不贪等人见到他们神情如此异样,自要询问,万子良当下匆匆将经过说了。
魏不贪动容道:“但我敢与他打赌,宝玉绝未出门一步。”若非千真万确的事,魏不贪是万万不会与人打赌的。
金不畏怒喝道:“原来那姓梅的也是个卑鄙的小人,竟造出这等事来污蔑宝儿。石老四,走!咱们去找梅谦决一死战。”
众人俱是满心激愤,公孙不智却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此事怪不得梅谦。”
金不畏大怒道:“怪不得他怪谁?莫非是宝儿梦中出去了不成?”


公孙不智叹道:“我难道看不出这又是那恶魔所施的绝户之计?他如此做法,只是叫天下豪杰都对宝儿存下轻视之心。他明知今日之事瞬时即将传遍武林,到那时宝儿纵能再战,也必要被天下人骂为反复无常之辈……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那时宝玉纵有百口,亦不能辩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想到这恶魔此举,已无异将宝玉前途一举断绝,人人心里宛如被压上一块巨石。
金不畏咬牙切齿,狠声道:“好狠毒的恶魔!好狠毒的恶计!他究竟与宝儿有何深仇大恨?竟定要见宝儿身败名裂才甘心!”


公孙不智沉声道:“那恶魔必定是个与宝儿颇为熟悉的人,是以才不但能令人改扮成宝儿的模样,还能将宝儿的神情步法都模仿得唯妙唯肖,在那许多人的注视之下,都未露出破绽。只因此刻武林中人见过宝儿的虽有不少,但都不过是在激动之中匆匆一瞥而已,决不会将宝儿瞧得如此清楚,更不会学得如此逼真。”这话说将出来,众人更是耸然失色。


众人心里都在暗问自己:“与宝儿颇为熟悉的人,那会是谁?”众人此刻自己知道那四个身法奇诡的白衣人,只不过是与李英虹串通好了来做此圈套的,目的已达,自然不败亦退,这恶魔竟能使武功如此诡异的白衣人听命于他,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宝儿的熟人中又哪有这般人物?


金不畏突然道:“这恶魔究竟是谁?只怕唯有宝儿还能多少猜出一些,我得去问问他。”转过身子,便待拍门。
公孙不智却又拉住了他,沉声道:“无论如何,你我此刻都万万不能惊动宝儿,纵要问他,待他复原醒来了再问也不迟。”
日色渐渐西下,暮霭中炊烟四起,农夫荷锄而归,童子嬉笑而回,沉重的工作已了,这正是一日中生气最最活跃的时候。但在这客栈中的小小院落里,却仍是一片死寂。
夕阳的光辉渐渐黯淡,黑色渐渐溶人了天地,屋中人影也渐渐模糊,几乎对面也难辨出面目。
但却无一人燃起灯来,只因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接受光明的心情,只因惟有这无边的黑暗还可以隐藏他们的焦急。
宝玉的卧房也仍无动静。
万子良、莫不屈、公孙不智、石不为……甚至连金不畏与铁娃,俱都是石像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突然间,小院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其中竟还似夹杂着金祖林的大笑、呼喊,众人一惊,齐地奔出。
暮霭苍茫中,只见远远两条人影一面高歌,一面大笑,互相携抱、互相搀扶着而来。
左面的一条人影,手里提着根长达八尺开外、仿佛白蜡大竿般的长兵刃,右面一条人影,身上却似挂着条亮晶晶的长练。
万子良凝目瞧了两眼,面色突变,失声道:“与金祖林同来的,莫非是‘天刀’梅谦?”他看得不错,右面的那人果然是“天刀”梅谦。
众人抢步迎去,但见金祖林衣衫已破烂,满身血迹斑斑,面色虽是疲惫不堪,但目中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那修洁整齐的“天刀”梅谦,此刻模样竟也十分狼狈,衣襟已撕下一块,披散的头发便用这块衣襟紧紧束住。
两人胸膛犹在不住起伏,满身酒气醺然。两入神情极是亲密,却又似方才经过一场激战一般。
众人瞧得又惊又奇,反而问不出话来。
金祖林却已大笑道:“你们可知我方才哪里去了?哈哈!你们再也猜不到的……我方才原是找梅谦拼命去了。”
梅谦笑道:“金兄方才喝得已有几分酒意,话也不说,便要与我拼命。在下还不敢随意动手,但见金兄四招之间,竟在这白蜡大竿子上接连使出枪、棍、戟、铲四路招式,我也不觉动了敌忾之心,有些手痒了。”


金祖林道:“闻得江湖传言‘天刀’梅谦锁镰刀秘技,乃是天下武林中最难对付的武功之一,我本还不信,方才这一交上手……嘿!我才真的领教了,但见他右手锤似流星,锤上五芒刺,抓、撕、锁、打,既可伤人,还可撕锁对方兵刃,右手月牙刀招式专走偏锋,奇诡迅急,当真比天下各门各派的刀法都要令人头疼。”


他喘了口气,摇头笑道:“这本已够令人难对付的了,最妙的是,他双手之间那一段练子居然还具有抵挡进击、锁人兵刃、套人脖子三种妙用。他不但一件兵刃可当作三件兵刃,而且简直就好像生着三只手似的,这一战之下,嘿嘿!金祖林今生今世,可再也不愿与使锁镰刀的人交手了。”
众人瞧他身上斑斑血痕,自是知道他这一战之下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却不知两人又怎会化敌为友?


但闻梅谦大笑道:“锁镰刀纵难对付,可也比不上金兄与人交手时那一股剽悍之气。我与他由正午直战至日落,他身上挂彩已有七处,无论换了是谁,也该斗志全失,哪知他却越战越勇,那等大开大阖的招式使将出来,端的是令人惊心动魄。我平生与人交手,从未有手软之感,但此次却当真手软了。”
金祖林笑道:“你也莫给我套高帽子了,若非你屡次手下留情,我早躺—下……金祖林虽非好人,但总也知道好歹,见你住手,我怎能再打?”
梅谦道:“我敬他是条好汉,自然要问他为何与我动手,金兄这才将有关方少侠之种种情事俱都说了出来。”
金不畏忍不住插口道:“你可相信了?”
梅谦道:“金兄这样的汉子说出来的怎会是假话?我自然相信了,是以与金兄痛饮一场后,特来探访方少侠病势。”
众人听得又惊又喜,喜动颜色。
万子良喟然笑道:“常言道惺惺相惜,英雄果然是重英雄的,只可惜我等眼福不佳,竟未能瞧到方才那一场百年难遇精彩之极的大战。”
金不畏道:“我这就去唤宝儿出来与梅兄相见。”
梅谦笑道:“如此着急做甚?闻得方少侠正在安歇之中,我等又何苦惊动于他?反正梅谦已知各位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待梅谦先敬各位三杯,聊表歉意,等方少侠醒来,梅谦再与他相见也不迟。”
万子良道:“这也有理。”
金祖林拍手大笑道:“有理无理,也得痛饮三百杯。”
就在这时,宝玉卧室的后窗悄悄开了一线。
一条人影,自窗隙中滑了进来,有如游鱼一般,身法当真是说不出的轻盈、说不出的灵便。
只见这人柳腰盈盈一握,眼眸亮如明星,黑暗中虽然瞧不见她的面目,但显见必定是个绝美的女子。
她静静地站在床头,痴痴地望着沉睡中的宝玉。她明眸中光芒虽然炯炯照人,但眼波却又温柔如水。
一片朦胧的星光照入窗户,照着她如梦般凝视着的星眸,照着她如波浪般低垂的柔发,照着她如玉般晶莹的面靥,也将她神情间所带着的那种高华与智慧,映照得更焕发出逼人的光辉。她是谁?
她身子久久未曾动弹,她目光久久未曾移动,窗外风似也停了,于是,便没有风能撩动这静静的轻愁,也没有风能吹动她轻愁般的发丝,所有的神秘,便都静静地溶化在这大地无边的沉默之中。
终于,她伸出春葱般的纤手,轻轻覆上了宝玉的眼帘。这双纤纤玉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口中不住低问:“猜猜我是谁?猜猜我是谁?”
宝玉也终于自黑暗的甜梦中醒来。
首先,他只觉鼻端飘人一股缥缥缈缈、朦朦胧胧的淡淡幽香,就仿佛是情人梦中的花香似的。
然后,他更觉耳边飘来一阵缥缥缈缈,朦朦胧胧的轻轻人语,又仿佛情人梦中的相思那么销魂而温柔。
“猜猜我是谁?”
虽是轻轻的低语,虽是短短五个字,但却已使得宝玉自肉体至灵魂俱都颤抖了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失去了的欢乐,所有失落的旧梦,所有几乎已被遗忘了的往事——往事的甜密与温馨,都似已回到他心头——他虽已醒来,但身子却更僵木,更不能动弹。
低语犹在耳边轻回:“猜猜我是谁?”
宝玉眼巾突然涌出了泪水,晶莹的泪水沾湿了那晶莹的玉手,宝玉双臼虽然被泪水覆盖,但他却似自泪水中望见一副图画——梦中的图画。
一间小小的房子,房中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枝正飘散着朦胧香气的茶花。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穿着件雪白的衣裳,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着香腮,瞧着瓶中茶花呆呆的出神。
这图画虽已在他眼前,却又似是那么遥远。
只因这图画一直埋藏在他灵魂深处,他从来不敢触动,而此刻,一刹那却又自遥远的灵魂深处来到他眼前。
“猜猜我是谁?”
宝玉眼前的图画,电光般闪动起来。


瓶里的茶花……插花人的玉手……玉手拧着他的脸……脸旁温柔的呼吸……呼吸中的欢乐……欢乐中的辛酸……许多个不同的日子……笑……眼泪……—道剑光划破黑暗……一代巨人在黑暗中倒下……海浪……暴风雨……狂呼……挣扎……晕迷……掀开的帘帷……帘帷中的泪与笑脸……温柔的疯狂……疯狂的痴迷……痴迷的欢呼、拥抱……争杀……恶斗……流血……
突然,一只魔手攫去了瓶中的茶花,攫去了插花人。
宝玉面上流满冷汗,突然嘶声呼道:“你是她!你是她!”
手掌开始轻轻移动,拭去了宝玉面上的冷汗。
人语更是温柔:“好孩子,你做恶梦了么?不要怕,我已回到你身旁,你什么都不要怕了,永远都不要怕了。”
手掌移动,宝玉睁开了眼。朦胧的星光洒满小室,浸浴着一条朦胧的人影,却不是小公主是谁?
两人眼波相对,呼吸相通。
这一刹那间似真似梦、如梦如幻——这究竟是真?是幻?是甜?是苦?他两人自己也分不出。
但世上又有什么事比昔日情人的重逢更甜?·又有什么事比梦境成真更令人狂欢激动?
情感,本是世上最最奇妙之物,它遭遇着的波折与困难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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