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侯道:“与我有何关系?”
胡不愁道:“武林中此番遭劫,乃是因为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怪剑客,要向天下武林高手挑战!”
紫衣侯道:“此人口气倒不小。”
胡不愁道:“此人口气虽狂妄,但剑法之高,却可称得上当世第一,只怕侯爷你……”干咳一声,住口不语。
他话虽只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似是:“侯爷你也及不上他。”
紫衣侯道:“当世第一?只怕不见得!”
胡不愁见他已有些被激,心头暗喜,口中却故意叹道:“晚辈虽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以晚辈看来,他的剑法确是无人能及。”
紫衣侯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少年人,你这激将法虽高,但却激不动我。算他剑法第一,又有何妨?”
胡不愁声色不动,道:“既是如此,晚辈也告辞了,只可惜……唉!”躬身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眼看他已将走出舱门,紫衣侯突然唤道:“回来!”
胡不愁回首道:“侯爷有何吩咐?”
紫衣侯道:“只可惜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胡不愁道:“凡是学剑之人,都该瞧瞧那人的剑法,那人的剑法……唉!不瞧真是可惜!”
紫衣侯道:“他使的是何剑法?究竟如何高明?”
他实已被胡不愁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兴趣,不知不觉间已人了胡不愁的圈套。
胡不愁道:“那人剑法究竟如何高法,晚辈当真无法形容,那……唉!那真可说得上是:‘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晚辈带来了一样东西,侯爷若是一瞧,便可知道他剑法如何高明。”
紫衣侯忍不住道:“拿来瞧瞧。”
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气,直到此刻,面上仍不露出丝毫欢喜之态,慢慢地伸手人怀,突又缩回手。
紫衣侯道:“做什么?”
胡不愁道:“前辈若是决计不肯出手,此物不瞧也罢!”
紫衣侯道:“谁说我决计不肯出手?快拿来瞧瞧。”
胡不愁这才缓缓探手人怀,取出那段枯枝。
这时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动,众人也被他吊足了胃口,见他探手人怀,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瞧,竟无人再去瞧瞧还在钉着铁钉的伽星大师,但见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又不觉有些失望,有些莫名其妙。
胡不愁却郑重其事地双手将枯枝送到紫衣侯面前。
大厅中寂无声息,只有铁锤敲打,“叮叮”作响,显见得紫衣侯正在专心向那枯枝凝视。
众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处,紫衣侯为何竟瞧得如此入神,直过了三四盏茶功夫,紫衣侯方自缓缓长叹一声,道:“好高明的剑法!好快速的剑法!好精深的剑法……”
这海内外第一剑法名家竟一连称赞了三声,显见这剑削枯枝之人剑法实是非同小可。胡不愁不禁更是忧虑:“若连紫衣侯都非那白衣剑客之敌手,那又当如何是好?”
铃儿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侯爷只是瞧了瞧这段枯枝便可看出那人剑法的高低不成?”
紫衣侯道:“正是!”
铃儿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紫衣侯长叹一声,道:“你剑法到了我这样的造诣,便可自这枯枝切口上看出来了。否则我纵然向你解释三天三夜,你也不会懂的。”
铃儿怔了怔,苦笑道:“看起来我一辈子也不会懂了。”
她方才问的话,也正是四下众人以及胡不愁、方宝儿早已想问的,大家听得紫衣侯这不算解释的解释,都不禁失望地长叹一声。
紫衣侯道:“此人现在哪里?”
胡不愁喜道:“侯爷莫非要出手?”
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哪里与我何关?唉……能与此等人物一较剑法,也算未曾虚度此生了!”
众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无礼物,所求又难,而紫衣侯居然会答应,心中都不禁大感惊奇。却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种孤独落寞之感,他们若能找到个能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那真比交个知心好友还要高兴,便根本不将胜负之数放在心上。
突听一声裂帛般怒喝:“且慢!”
那身上已将钉满了铁钉的伽星法王,带着满身铁钉抢到前面。
众人见他身上有如刺猬一般,心里不由自主感到一种难受恐怖之意。
紫衣侯道:“大师有何见教?”
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客还不如么?”
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
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大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来?奇怪奇怪……”
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都不禁耸然动容,岑陬等人,更是吓得不敢作声。
伽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去,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出。
小小一段枯枝,竟将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令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相求侯爷,但此刻……此刻……”
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
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道:“求侯爷将这女子拿下。”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样,有个好色的爹爹,被我伤了不成?”
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孙……”
水天姬咯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都不要,还会费力去抢么?”
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己不好生管管那讨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
方宝儿越听越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背后却骂我讨厌。”
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
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子……”
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然就……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说她。”
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我做主,不然……不然我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
一头倒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头拧了一下,附在铃儿耳边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里去了?”
铃儿本来格格地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在她耳边问道:“谁说的?”
水天姬鼻子里呜呜地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的大妻子?”
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好厉害的女孩子!”
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
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行。”
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哭,一个笑,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他两人在偷偷地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不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么?快过来叩头!”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
水夫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
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赔礼不可,好叫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抖了。
水天姬偷瞧一眼,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道:“看来你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
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据这就来了!”
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风后奔了出来。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叫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来,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说。”
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
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侯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遨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教?”
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道:“本侯虽然终年遨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遵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未以无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俱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应该惩罚?”
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侃侃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自是该罚。”
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
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跟着失笑。
方宝儿道:“正是。”。
紫衣侯道:“谁?你倒说来听听。”
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摇了摇头,暗道:“这孩子怎的如此胡闹?”
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这孩子所说是真的。”
紫衣侯道:“你怎会知道?”
铃儿笑道:“这位水姑娘与这孩子成亲时,我和珠儿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怎会不知道?”
水天姬骂道:“你……你这死丫头……”
铃儿娇笑道:“你难道还敢不认么?”
水天姬道:“承认又怎样?来,小丈夫过来,让咱们夫妻俩亲热亲热。”伸出手来,便要拉方宝儿。
方宝儿大眼睛一瞪,道:“你既是我妻子,却对我大叔无礼,以下犯上,可说是无礼!你此刻承认了,方才却说没有将我带走,翻来覆去,可说是无信!你既已为人妻子,却还要抛头露面,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惜将自己作为礼物送人,又可说是无耻!”
水天姬咯咯笑道:“哎哟,你骂得好凶呀!”
方宝儿理也不理她,转身面对紫衣侯,道:“这样无礼、无信、无耻的人,是不是该重重地罚她?”
紫衣侯含笑道:“你待如何罚她?”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
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字。”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竟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无妨。”
紫衣侯道:“好!”
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
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
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
水天姬这一下可笑不出来了,道:“我……我……”
铃儿抛了个眼色,和珠儿以及另两个少女将水天姬团团围住,笑道:“你怎样?还想不认帐么?”
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娇笑起来,道:“好!我跑来跑去,反正也跑累了,在这里歇个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随,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这里陪我。”
小公主拍手笑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着你。”、
胡不愁心念一转,大喜道:“他反正无事可做,叫他在这里陪着读书,那真是再好也不过。”
方宝儿道:“先要她向你磕了头再说。”
胡不愁摇头笑道:“这个头我却生受不起,免了吧!”
只听紫衣侯突然叱道:“什么人?”
只听舱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人冷冷道:“尊侯好厉害的耳力!”
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石头滚上坡,十一、二岁小孩子,娶了个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张开口来笑呵呵。”
这两种声音一个冰冰冷冷、淡漠无情,一个却是热情充沛、豪快绝伦,两种声音虽在同时发出,语声却绝不相混,舱中人可将两种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语声未发出之前,满舱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是谁也未发觉舱外居然有人,而且仅有一板之隔,近在咫尺。
紫衣侯面色稍和,道:“原来是你……”
那冷漠的语声道:“正是在下,特来拜访侯爷。”一个人自舱外大步走了进来,身材高瘦,面色发青,身穿一件虽然满是补钉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破蓝布衣,一双手掌更是其白如玉,右手中指上戴着个奇形碧玉斑指,神色看来冷漠已极,脚移动间不带半点声息。
声音有两个,却只有一个人走进来,众人心里都觉奇怪,更都想瞧瞧那滑稽热情的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蓝衫人大步走到紫衣侯面前,双手微一抱拳,道:“十余年未见,尊侯耳力还未见衰退,可贺!可喜!”
紫衣侯微微笑道:“十余年未见,你的轻功却是精进了,想来那轻功第一的名已非你莫属。”
蓝衫人道:“去年我与风道人比了——日一夜的轻功,终于胜了他半里多路。只是我素来不喜贪名,那轻功第一的名头,还是让给了他。”神情虽然冷漠,口气却是自得自傲,似是全未将众人瞧在眼里。
众人听得他轻功竟较名满天下的风道人更胜一筹,都不觉吃了一惊,都在暗中寻思此人的来历。
小公主见他如此狂傲,心里甚是厌恶,忍不住轻轻道:“吹大气!”
方宝儿立刻应道:“吹牛皮!”
蓝衫人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