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鲁大士缓缓道:“吾国之人手织地毯,代代相传,每家各有秘传绝艺,这幅地毯却是吾国大君集合国中所有巧匠共一百七十人,耗资千万以上,费了三年之力,方自织成,敢说普天之下只此一条而已,贵地若是铺上这条地毯,便是皇宫大内也要相形见绌了。”
铃儿动容道:“你送的如此重礼,所求的是什么?”
居鲁大士笑道:“这礼物也算不了什么,更妙的还在后头。”举手一拍,大汉们又将第二口箱子抬来。
众人见了这条地毯如此珍贵,都不禁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住想瞧瞧这第二口箱子的宝贝是什么。
紫衣侯却缓缓道:“你先说出要求,再瞧也不迟。”
居鲁大士笑道:“尊侯是怕吾等所求又是与大宛国人相同,是以不愿先看,免得看了心动,是吗?”
紫衣侯道:“你倒聪明……”
居鲁大士道:“尊侯此等民族大义,吾等好不相敬,但尊侯只管放心,吾等所求,只是求尊侯三年内莫将那‘大风膏’送给任何一人。”
这安息使者不远千里而来,送上如此重宝,所求的竟只是这么件事,众人都不禁听得一愕。
角落中那已被点了穴道的居鲁士更是听得满头青筋暴露,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冒出火来。
木郎君怒喝道:“好混帐的东西,莫非专门要和我捣乱么?”
铃儿拉住了他,笑道:“反正我家侯爷也未见答应于他,先瞧瞧他箱子里是什么又有何妨?”
木郎君道:“但……”
铃儿面色一沉,道:“我家侯爷若是要答应他,你阻拦又有何用?”
木郎君虽明知她是想瞧箱中之物,但听了这话也无可奈何,只得含恨忍住怒气。
铃儿眼睛一瞪居鲁大士,道:“还不打开箱子,等什么?”
居鲁大士道:“是!”
箱盖一启,箱子里立刻传出一阵悠扬的乐声,一个身长不及三尺的侏儒手捧五弦琴,当先跃了出来,随地滚了五个筋斗,滚到紫衣侯面前,叩了三个头,跃到一旁,挥弦作乐。
这侏儒身形虽如婴儿,但面容已如成人,众人见了,已是啧啧称奇,谁也想不到箱子里竟有个活人。
◆ 《浣花洗剑录》 第五回 锦帆起风波 ◆
哪知这侏儒跃出,箱子中竟缓缓伸出一只玉手,五指纤纤,美胜春葱,白玉般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金铃。
铃声一振,玉手伸出,露出了藕一般的手臂,接着,一个身披纯白轻纱、满头环佩叮当的美人,随着那轻柔的乐声,自箱子里婀娜而起。
只见她满头长发有如金般颜色,一双媚极艳极的眼波,带着翡翠般绿色,那身上肌肤却有如白玉一般粉光致致,温香滑腻。她随着乐声起舞,
那窈窈诱人的身子当真是柔若无骨,轻纱衫中隐约可见她浑圆小巧的腰肢正在一阵阵轻微地颤动……
如此尤物,纵是女子见了,也难免要心旌神摇,不能自主,何况男子?
一个个更是瞪大了眼睛,瞧得移不开目光。
就连方宝儿也不觉瞧得出神,暗叹忖道:“想不到夷狄之邦也有如此美女,当真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再无……”
突觉一只小手掩住了他的眼睛,小公主在他手上划道:“不许你看。”
过了半晌,又划道:“这女人好不要脸。”方宝儿虽是好笑,但小公主越是说这女子“好不要脸”,他却越是想看,只可惜小公主手掌竟是再也不肯放开。
乐声越来越急,那金发美人舞姿也越来越是诱人。
其实方宝儿年龄还小,真的瞧见了,也未见如何,但此刻耳朵听见乐声,眼睛瞧不到,反面有些心动,恨不得在小公主的手上咬上一口——这正是天下男人的心理,瞧不见的总比瞧见的好。
轻纱飘飞,玉肌隐约,一阵阵迷人的香气,随着她冶荡的舞姿飘散在大厅间,众人俱都瞧得目眩神迷、神魂飘荡。
忽然间乐声停顿,金发美人双手前伸,拜伏在地,那莹玉般的肌肤上已有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
那丰满的胴体,却犹在不住轻轻颤动……
良久良久,众人方自长长喘出口气。只听居鲁大土笑道:“此乃吾国第一美女,不但姿色无双,歌舞俱绝,而且还另有……”哈哈一笑,不再说了,男人们自是知道他言外之意,不禁更是心动。
女人们虽然装作不懂,其实心里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真不懂的,恐怕只有方宝儿与小公主。
突听铃儿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
方宝儿暗笑忖道:“小铃铛吃醋了。”
其实心里暗笑的,又何止方宝儿一人,就连那居鲁大士也咯咯笑道:“这位姑娘说话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吾邦此美人虽非天上仙子,至少已可算是人间绝色了,尊侯可还看得上眼么?”
紫衣侯尚未说话,铃儿已又冷笑道:“她若也算人间绝色,人间的绝色也未免太多了些。你瞧咱们这些姐妹,有哪个比她丑?何况咱们这些姐妹不但诗词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精,又都身怀一身武功,而且一个个俱都善解人意,可以对茗清谈,也可以对酒高歌,你们夷狄之邦的女子行么?”
木郎君听得心中暗喜:“看来不要我出手,这安息人所求之事也算吹了。”
居鲁大士却一直边听边笑,此刻缓缓道:“姑娘说的确是不错,佳人虽美,若无情趣就差了许多。”
铃儿道:“你知道就好。”
居鲁大士道:“但我若找个既绝美又懂得诗词弹唱、能武能文、能谈能歌的美人出来又当如何?”
铃儿冷笑道:“这人恐怕难找得很,你何时才能找到?”
居鲁大士笑道:“现在!”
铃儿呆了一呆,大笑道:“现在?这美人莫非白天上掉下来的、地下钻出来的不成?”
居鲁大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突然解开了衣襟,脱下了白袍,露出了一个身穿粉色紧衣的绝美胴体。
众人吓了一跳,再看这“居鲁大士”已将头上满头黄发扯了下来,露出了漆黑青丝,接着,又在面上扯下些东西,丑陋的面容,立刻变成了绝世的容貌。只见她全身骨肉匀亭,再也不能增减一分,秋波明媚,微一顾盼便足销魂,尤其是娇靥上所带的那一分微笑,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若说那安息美人乃是人间绝色,这美人便当是天上仙子!若说那安息美人艳舞销魂,这美人眼波一转,便胜过艳舞千次。
船舱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人,竟一齐被这绝世的美貌惊得呆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安息美人见了她的容光,也不禁自惭形秽,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最最吃惊的却是帘幕后的方宝儿,他做梦也未想到这“居鲁大士”竟是水天姬改扮而成的,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公主大吃一惊,幸好在方宝儿发出这声惊呼的同一刹那之间,铃儿亦自惊呼道:“你……你不是他的大妻子么?”
木郎君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怒骂道:“我当是谁来与某家捣乱,原来又是你这贱人!”
水天姬回眸一笑,道:“你好吗?”
木郎君怒喝道:“我想宰了你!”一双枯木般的手臂十指箕张,指向水天姬的咽喉。
水天姬却依然面带媚艳的微笑,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柔声轻笑道:“谁敢在这里杀人?”
紫衣侯亦自轻叱道:“谁敢在这里杀人?”
还有一个声音竟也叱道:“谁敢在这里杀人?”
这三声惊呼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柔媚软腻,一个声音隐隐含威,另一个声音却是尖细怪异,听来有如针刺耳鼓。
木郎君不由得硬生生顿住手掌,只见一个光头赤足、身披麻衣、肤色漆黑如铁的苦行僧人缓缓走出。
紫衣侯道:“大师可是白天竺来的伽星法王么?”语气中已微带惊动之意,显见此僧来历非同小可。
群豪听得这“伽星法王”四字,更是吃了一惊,只因这伽星法王虽然远在天竺,但中原武林早已有关于他的传说:此人不但身怀极为高深的内功,而且还练有佛门密宗中一种最神奇的瑜伽秘术,入水七日不死,活埋半月不毙,生吃砒霜不毒,赤足走火不伤……
武林传说中实已将这伽星大师说成神话般的人物,几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群豪见他突然在此现身,自不免大吃一惊。
只因中原佛家弟子往天竺去的,自唐玄奘以来日渐其多,是以伽星法王汉语倒也十分流利。他合什道:“阿弥陀佛,不想施主竟还认得小僧。小僧且为施主一清耳目,再来说话。”转身走到木郎君面前,道:“出去!”
紫衣侯有心想瞧瞧这天竺异人手段,是以也不说话,众人也想瞧瞧这木郎君如何对付于他,更是袖手旁观。
木郎君纵然暗怀畏惧之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做出示弱之态,抗声道:“你凭什么要某家出去?”
伽星法王道:“再不出去,休怪小僧无礼!”
水天姬娇笑道:“法王要你出去,你不出去,岂非自讨苦吃?”
这句话无异火上添油,木郎君怒道:“谁也不能令某家出去!”
伽星法王突然反手一掌,掴向他右脸。
这一掌来得无声无息,木郎君闪电出手一挡,反应可说迅快已极,哪知伽星法王手臂关节似是活的,竟可向外弯曲,只听“拍”的一声,木郎君虽然格住了他手臂,但他手掌仍然着着实实掴到木郎君脸上,如击枯木败革一般,虽未伤着木郎君骨肉,但却大大伤了木郎君面子。
木郎君又惊又怒,怒喝一声,欺身扑上,眨眼间便攻出七招,招招俱是奇诡怪异,令人吃惊。
哪知七招过后,掌声一响,木郎君面上竟又着了一掌!
金、木、水、火、土五行魔宫,每宫主人都练有一种怪异绝伦的武功,端的令江湖中人闻名丧胆。
“东方青木宫”木郎君父子所练“枯木功”,不但招式怪异,最厉害的便是能打能挨,无论多么阴毒强劲的掌力,都难伤得了他们,但此刻这伽星法王武功招式竟比木郎君更怪异十倍,木郎君便不禁吃了大亏。两人若是真个生死相拼,木郎君也未见弱了多少,伽星法王也难以伤得了他,最妙的是,伽星法王并非真个想要伤他,只是要扫他面子,这般情况之下,木郎君亏就更吃得大了。
以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人两掌,怎能再厚颜打将下去?突然一个翻身,掠出舱外,接着,“噗通”一声水响,竟似已跃入水里。水天姬笑道:“打不过人家,竟跳水自杀了么?”
伽星法王道:“这厮此番走去,决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还另有毒计,女檀樾日后可要小心了。”
水天姬笑道:“多谢法王指教。”
方宝儿暗笑道:“若论用计,木郎君不知要比水天姬差了多少倍,上当也不知上过多少,可笑这和尚竟还怕她吃亏。”又忖道:“就以此事来说,她想必早已在暗中将那真的安息使者的模样行动看得清清楚楚,便扮成他的模样前来,借用了他的礼物,不但大出别人意料,而且自己分文不费,这计策用得是何等巧妙,木郎君再活一百岁,也休想胜得过她。”
伽星法王面向紫衣侯,取出一串檀木佛珠,道:“小僧身在方外,无法致送厚礼,区区之物,但望施主笑纳。”
紫衣侯道:“多谢大师……铃儿接过来。”
铃儿接过佛珠,笑道:“法王当世奇人,无所不能,难道也会有什么事,非要我家侯爷来做不可吗?”
伽星大师道:“有的。”
紫衣侯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伽星大师道:“小僧一生与人交手有胜无败,今日来此,便是想与当代第一剑客一较武功,尝一尝失败是何滋味。”
众人听得这天竺异僧竟是要与紫衣侯交手而来,都不禁耸然动容,只有方宝儿却在暗中皱眉:“好好的又要打架?”
只听紫衣侯带笑道:“在下武功荒疏已久,怎会是大师敌手?大师若要求败,确是找错人了。”
伽星大师道:“施主太谦了!此间地方虽不够宽敞,但你我动手已足够,就请施主赐招如何?”
紫衣侯仍然带笑道:“在下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与人动手,大师远来是客,在下更不会与大师动手的了。”
伽星大师道:“小僧不远千里而来,施主岂能令小僧失望?”
紫衣侯道:“抱歉得很,在下委实不敢与大师动手。”
伽星大师干枯漆黑的面容微微变了颜色,道:“施主莫非是瞧不起贫僧?贫僧莫非连与施主动手的资格都没有?”
紫衣侯道:“在下并非此意,但望大师莫要强人所难。”
伽星大师默然半晌,缓缓道:“小僧怎敢勉强施主……”突然脱下麻衣,露出了枯黑的身子,又取出了包袱,包袱里乃是一柄铁锤,无数根三寸长的铁钉,伽星大师左手持钉,右手持锤,“钉”的一声,竟将钉子钉人肉里,一面道:“施主若不答应,小僧必求解脱。”
口中说话,双手不停,顷刻之间,已钉了十数只钉子下去,三寸多长的铁钉,人肉几达两寸。
但伽星大师仍是身似无事,面不改色,身上亦无鲜血流出。群豪瞧得大惊失色,方宝儿更是吓得吐了吐舌头,半晌缩不回去。
紫衣侯道:“大师何苦如此?”.
伽星大师道:“只要施主答应,小僧立刻住手。”
紫衣侯微微一叹,道:“大师若真要如此,在下也无可奈何!”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和伽星大师动手。
突然间,只听一阵乐声扬起,那海盗之豪踏着大步走了进来,躬身道:“晚辈已将新鲜蔬果之筵备好,不知侯爷是否此刻摆筵?”
紫衣侯道:“难为你知道我终年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蔬果,每年都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到。”
那海盗之豪道:“侯爷赏脸,已是晚辈莫大荣幸。”
紫衣侯道:“如此就请吩咐你的手下,此刻摆筵便是。”
海盗之豪恭声应了,转身退出。紫衣侯打了个呵欠,道:“各位之事,大多已得解决,在下也觉有些累了,今日就此结束。各位如有兴趣,不妨留下与我同享些新鲜蔬果,否则便请……”
突听有人朗声呼道:“且慢!”一人大步而出,只见此人头大身矮,双手过膝,额角高阔,眉目开朗。
方宝儿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道他的大头叔叔果然来了,暗奇忖道:“我这大头叔叔不知有什么事要求紫衣侯?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此刻却不知带来些什么礼物?”他瞧见胡不愁双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礼物带来!别人重礼相求,紫衣侯都不答应,只怕他所求之事紫衣侯更是再也不会答应的了。
铃儿皱了皱眉头,道:“你既有事相求,方才怎不出来?”
胡不愁恭声道:“在下名卑位微,怎敢争先?”
他长得既不潇洒也不英俊,但气度从容,笑容爽朗,甚是惹人喜欢。
铃儿瞧了他两眼,道:“侯爷可让他说么?”
紫衣侯叹了口气,道:“好,说吧!”.
胡不愁道:“晚辈来得匆忙,并无礼物带来。”
铃儿截口道:“没有礼物带来,你难道不知侯爷的规矩?”
胡不愁道:“晚辈虽无礼物带来,但所求之事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来求侯爷出手。侯爷若是拒绝了晚辈,只怕江湖中所有的武林高手都难免要在阵前身亡,武林也必将大乱。”
他口才便捷,言语扼要,短短几句话已足够令人动容。
哪知紫衣侯却冷冷道:“天下武林高手之生之死与我何关?我若死了,他们也决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胡不愁呆了一呆,道:“但……”
紫衣侯道:“三十年前,我已不愿为人出手,何况今日?少年人,你年纪还轻,我劝你也少管别人的闲事吧!”
胡不愁呆在当地,眼珠子转来转去。方宝儿知道他大头叔叔眼珠子一转就有花样出来,暗道:“这一次只怕他无论想出什么花样,都难将紫衣侯打动了。”
一转念间,胡不愁已沉声道:“但此事与侯爷也有关系。”
紫衣侯道:“与我有何关系?”
胡不愁道:“武林中此番遭劫,乃是因为不知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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