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高瘸子攀上富贵亲戚啦?”座下人哄笑一堂。
高瘸子急了,拍着桌子大喊:“那你们说,这几日是不是不见边境逃民流入城镇了?既然没有逃民了,那就是城池无恙,敌人被打跑了嘛!若不是昭帝率了大军前去,怎么会使得那些蛮族退兵呢?”
有的人开始信服,也有人半信半疑。
高瘸子接着说:“我是奉了刺史之命,每日向大家传递战事消息!这也是昭帝的意思,目的是让大家安心踏实,好好过日子,昭帝绝对不会再让战火伤害到百姓!”
座下民众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大声议论。
“朝廷都不派军队过来保护我们,昭帝却从蜀国借兵来保护我们,真是日久见人心!”
“昭帝懂得诈死,根本就不是白痴吗?”
“你没看那个戏?戏里演他是被害的,其实他聪明的很!”
“原来忠奸还需明眼辨……卢家虽然是兵权在手,也不能这样……”
“昭帝在位时,虽然没有显赫的功绩,但是我们生活安乐稳定,比现在强多了!”
夕莲见欧敬之愁眉不展,便逗他说:“父亲,这里说的真快,我还想听狐狸精的故事呢!”
“说书当然比演戏快,若真想听,可以去看戏。”
“算了吧……”夕莲努嘴,看那戏台上扮演她的女子,太惨不忍睹了。她不悦道,“虽然女儿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花容月貌。父亲怎么也不给我找个漂亮的戏子?”
“呵呵……你呀!该走了。你记得按时准备被俘的军士的食材。”
“嗯。”夕莲咧嘴笑着挽上欧敬之的胳膊,“走!我和父亲一起回家咯!”
她依偎着父亲,想起四月的金陵,御道两旁桃树、海棠、石榴、樱桃,红倚碧翠,热闹非凡。她的小手被父亲紧紧拉着,在人群中穿梭。阳光和煦,裹在身上会出汗,于是手心里会湿湿的,她却从不觉得难受。他们后面永远跟着韦娘,她的笑容就和四月的阳光一样温暖。小夕莲总是走两步便回头看一眼,偶尔对她做鬼脸,偶尔朝她笑。
夕莲不由放慢了步子,怅然回头。
欧敬之疑惑:“夕莲,怎么了?”
夕莲眼里的泪簌簌扑落,忍不住哽咽:“韦娘呢?她总是要跟在我后面的,她去哪里了?”
欧敬之的心口就像旧伤发作般剧烈抽搐起来,夕莲发现他脸色惊变,不由大喊:“父亲!父亲!我不该提韦娘,父亲你怎么了?”
“没事……”他强制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双目紧闭说,“韦娘,会一直在你身后,她会看着你,夕莲。所以要好好的,我们一起过安稳的日子,韦娘才会放心。”
“嗯,我会好好的,父亲。”夕莲用衣袖使劲擦去了眼泪,扶欧敬之在路旁坐下。前方就是热闹的戏台,戏台上故事要怎么演下去,她全然不知,只是惘然看着苍茫的天地,却找不到自己的路。如果她是那个编故事的人,该有多好;如果她不是戏里的女人,昭颜也不是这戏里的男人,该有多好。
营帐里灯火通明,司马昭颜在等候司马珏的消息,如坐针毡。他们已经招降了卢予淳的驻军,兵分几路暂时将敌人*退,加上西蜀军队,共十万大军压境。
福公公在一旁添茶,轻声安慰:“皇上勿要担心,那几个外族部落之所以滋扰民生,是不承认卢予淳所建立的新政权,妄想趁火打劫。我们既然拿出了旧约作证,他们便师出无名,况且以他们部族的弱小兵力,根本无法与我们对抗。”
“朕知道,可是皇叔去了两日也没消息!”司马昭颜仍旧难安,他也只有在福公公面前才会像个孩子。
“和谈,尚需时间。那份旧约也是王爷当年征战时签下的,况且王爷与鲜族首领相熟,皇上敬候佳音吧!”
昭颜颇为焦躁,忽然触到了腰间的荷包。他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莲子,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唇齿间氤氲着莲香,心绪也渐渐平静。
福公公好奇探头看,原来那荷包里装的竟然是莲子么?他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能让皇上天天揣在手里耍玩。
司马昭颜从不知道莲子生吃是这样清新的味道,又吃了一颗。他刚嚼了几下,忽然皱起眉头,这莲子没挑芯,苦的。
福公公看出来了,忙说:“皇上,苦就吐了罢。恐怕是奴才们买回来没挑干净。”
昭颜摆摆手,硬是继续嚼了它咽下去,松了口气说:“这是夕莲挑的。”
福公公一愣,忙斟茶。昭颜连着饮了三杯,才笑着说:“不苦,很甜。”
帐外不远处忽然涌起一阵欢呼声,昭颜大喜,侍卫已经进来通传:“主帅回来了!”
司马珏一身戎装,头盔铮亮,双目更是炯炯有神。他朝昭颜一笑,在马上振臂高呼:“鲜族统领同意下令所有部落全线撤兵,明日会向我大褚昭帝奉上降书!”
军队顿时士气高涨,呐喊声震耳欲聋。
篝火熊旺,映照出无数张意气风发的脸,司马昭颜开怀大笑,没想到退兵进行得如此顺利,看来剩余的时日完全足够计划的顺利进行。
凉州百姓眼看着外族蛮夷几日内全部退兵,开始对那些戏台上和茶楼里的故事深信不疑,嘲讽卢家、颂扬昭帝的歌谣愈发唱的响亮。这日大军凯旋归来,万民夹道欢呼,不时高喊万岁,才初夏的时日,几乎就要沸腾起来。
夕莲站在荫凉的屋檐下,远远望着一袭龙袍的司马昭颜在阳光下那样辉煌,不觉潸然泪下。十日已过五日,她转身缩回屋子,从布袋里抓了把莲子,数二十颗。
悉心掌握着火候,将蒸酥的莲子从蒸锅里取出,又在炉灶上架起瓦罐,熬西米,一面加冰糖一面搅匀。浓浓的汤汁,晶莹剔透,煮沸时冒出一串串气泡,咕噜噜地响,就好似她的思念跌了进去,也被熬成了羹。
司马昭颜寻到夕莲房里,已是子时。
他酒量浅,醉得一塌糊涂,踉踉跄跄走了来,又偏不让人扶。
月色撩人,薄窗透出的光亮微黄,更显暧昧。他不知为何怦然心动,大概是因为那扇窗后有人在等他。他肆无忌惮笑了几声,却见门口闪出一个人影。
“昭颜……昭颜!”
她的声音清明悦耳,她的容颜比月色更加撩人。司马昭颜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夕莲,我赢了。就快要成功了……”话还没说完,便往地上栽了去,夕莲和福公公急忙扶住他。
一脸担忧神色的福公公对夕莲说:“皇上今日饮酒过量了。娘娘,以后不要在阶梯上睡着了,易着凉。如果太晚了,就歇息罢,有老奴照顾皇上。”
夕莲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想在门口等他,却不小心睡着了。搀了昭颜进屋,夕莲便劝福公公去休息。“我会给他解酒,放心吧。福公公尽管歇着。”
“呵呵,那老奴告退了。”福公公犹豫转身时瞥了眼案上早已凉透的莲子羹,嗓子眼顿时堵得慌。其实方才看见夕莲窝在阶梯上熟睡的样子,他已觉心酸。可是心酸又如何,唯有背地里长长一叹。
昭颜身上酒味正浓,夕莲拈起一片衣袖掩了鼻口,蹙眉道:“真讨厌,等了许久,竟然等来个酒鬼!”
他微微睁开眼,发现夕莲正瞪着自己,咧嘴一笑:“你知道我没喝醉?”
“你醉了,可是还没烂醉。”
昭颜脸颊微红,醉眼朦胧。“若不装得不省人事,福公公又会劝我宿在自己房里。”
“我去烧水,泡茶给你醒酒,等会。”
“夕莲!”他猛地坐起来,拉她入怀,“不要走!”
她在他颊边轻吻:“我去给你泡茶。”
“不用。”他瞟见案上的莲子羹,赶紧端起来,“我喝这个就醒酒了。”
“凉……”夕莲才说一个字,那碗莲子羹已经被他收拾完了。夕莲扶他躺下,严肃道:“你给我好好躺着,我去厨房取热水给你擦身子。”
昭颜嘴边勾起一抹傻傻的笑,看她身影婀娜曼步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明知道她只离开一会而已,心里也是万般不舍。
热气腾空缭绕,模糊了她的面容。不过她的姿态仍然美得无可挑剔。昭颜努力睁着眼,看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就像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那样的美丽,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她那一双纤纤素手在眼前晃着,搅得他更加迷醉。他笑眯眯念了句:“皓腕撷莲香,螓首映昭阳。”
夕莲停止了方才的喋喋不休,愣了一下问:“你念的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握住她的手腕。“夕莲,放下……我们该就寝了。”
夕莲瞥见他嘴角那丝不怀好意的笑,才感觉手心所触及的他的肌肤是这样滚烫。脑里顿时窜出他方才念的诗,忙抽回手嗔道:“我和你说话你不听,想什么呢?”
她俯身脱去他的靴子,“你快睡,明日休息一天又要出发了。”
昭颜脸上还挂着笑,甜蜜入睡了。夕莲坐在床沿侧身看他。
初夏的风,清新凉爽,拂过她心口,却沉闷如石。
摇曳的烛光,照着她眼眶滚出金色的珠子,断了线一般滴滴答答,跌碎在他的春衫。
她鼓足勇气,柔若无声对他说:“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昭颜……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不许说我不讲信用、不辞而别,我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永远等下去。”
8、福祸
扁州,州牧府。
因为收到金陵事变的消息,所有将领都被召集在州牧府商讨对策。
顾曜就躲在窗台下,偷听谈话内容。前几日他们与卢予淳的通信,全数被截下,并派人在军中和乡野四散消息。果然,失去与金陵的联络以后,军心大乱,连南离军营都像炸开了锅。
“昭帝未死的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考证!金陵事变,或许根本就是一些乡野村夫胡编乱造的!”
“可是,我们派去的信使通通一去不返!金陵的消息丝毫打探不到,这是预兆啊!”
“我认为是南离探子从中作梗,扰我军心!”
“是啊,若真是……昭帝夺回了政权,为何不向扁州讨伐?”
“唉!若真是这样,可不好办了。我们先前投靠了卢家,是为乱臣贼子啊!”
“大家怕什么!我们有二十万大军,这可是大褚一半的兵力,昭帝就算复活了,又要靠什么来打败我们?”
“还是得等皇上的消息!我们不能轻易与南离开战!”
“那是自然,只怕南离巴不得我们越乱越好,它才好乱中取胜!”
顾曜蹲久了,双腿有些痹,如千万蚂蚁噬咬般麻痛难忍。他正想伸直腿,却一个不小心跌倒了,龇牙咧嘴捶了捶腿,忽然听得里面一声通报。“报——!属下在偏门附近巡逻,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乞丐!一直在府邸周围闲逛!”
“定是南离的探子!带进来!”
顾曜暗自捏了把汗,偷偷往窗缝里看去,他们押上来的人果然是邬云姬!他心急如焚,真不该带她出来!被抓事小,若是泄露了皇上的机密,那可出大事了!
他竖起耳朵听他们打算如何处置她,却猛地听见邬云姬尖叫一声。无奈纷杂的人头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究竟怎么了。只隐约听见几个人道:“居然是女子!”
“或许只是一般的乞丐,女子哪里会做探子。”
“那可不一定!南离向来狡诈!来人,上刑具,或者这位姑娘还没见识过我们军中的大刑。”
顾曜急得用力揪头发,把好好的发髻全给揪乱了之后,终于提剑从窗户冲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扛起邬云姬一路狂奔。
邬云姬大喊:“放我下来,我会跑!”
“闭嘴!”这一声喝住邬云姬了,顾曜在她面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气势。
那满室的将领可都驰骋沙场多年,自然个个武艺非凡,如果被他们任何一个追上,都别想逃脱。好在顾曜一向跑得快,又穿着轻便的乞丐服,后面扛着大刀长枪的军士都着了厚重的盔甲,无形中落后了。眼看他们将顾曜追到了大院墙角,看似无路可走,不料顾曜却巧妙利用墙边的乱石假山飞跃而出,那一瞬间,一支锐利的箭“嗖”地射向了他。
州牧气急败坏大吼:“快追出去!外面是河,往水里放箭!”
“顾曜!”邬云姬压低嗓音急急唤他,“你中箭了!”
顾曜左腿瘫软,咬紧牙关驮着邬云姬往河里跳下去。
水面尚未平静,岸上陆陆续续点起了火把,不断有人下令:“放箭!”
一层又一层的箭头密密麻麻射入水里。
顾曜紧紧搂着邬云姬贴在河壁上,眼看着几只箭擦过身边,他越发搂得紧了,恨不得将她全都裹住。
邬云姬自小在山上长大,不习水性。她不会憋气,只好捏住自己的鼻子,死死抿着嘴唇。两个人水中慢慢移动,岸边的火把川流不息,犹如星光璀璨。他们的发随着水草起舞摆荡,一会似绿色、一会似金色。邬云姬茫然看着他的脸庞,眼里发涩,头脑昏昏沉沉,似乎觉得这一生就要结束了。
顾曜察觉到邬云姬神色不对,狠狠摇醒她,前面就是大桥,在桥洞侧壁有一个排水口,除非对方下水,否则看不到他们。眼看越近了,邬云姬却渐渐合上了眼睛,顾曜心急如焚,托起她的下巴用力给她渡了口气。
这一刻的柔软,却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邬云姬猛地瞪大双目,发现那张贴近的脸庞气宇轩昂。她甚至觉得,他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专门来拯救她。
短短一眨眼工夫,邬云姬重生了,她觉得,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
兵士们的脚步从头顶掠过,整个桥梁被震动得嗡嗡作响。
顾曜拥着她窜出水面,大口喘气,邬云姬抚着他苍白的脸问:“你伤到哪儿了?”
顾曜强忍着不说,嘴唇却一直哆嗦。
邬云姬在他身后摸了一圈,终于在他大腿处摸到一支箭。那支箭的冰凉通过河水渐渐滑入她的心田。箭那么深,还伤在要害,若不快些取箭,恐怕会重创筋脉,终生难愈。
“顾曜,我们快点回去,你的伤口要处理。”
“先在这里躲一下,他们还在找我们。”顾曜硬是挤出几分力气,将邬云姬推上排水口。
“你也上来啊,你的伤口不能泡在水里!”邬云姬往里挪了挪,伸手拉顾曜上来。他的伤在大腿后,不能坐,只能趴着,邬云姬掏出随身带的药瓶,想去撕开顾曜的裤子。
顾曜急得拽住她:“你干什么?”
“给你看看伤口。”
“不、不要!”顾曜羞恼道,“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以后你还要嫁人的。”
“我是一名大夫,你别当我是女人好了。”
“不要,我不要你管!”顾曜扭住她胳膊,不小心腿上着力,疼得直冒冷汗,“邬小姐,我不能耽误你……”
话音未落,邬云姬甩开他,不由分说撕开了他伤处的布料。顾曜大惊,一掌推开她,声音干哑:“云姬,你会毁了自己的贞节。”
“那……”邬云姬狡黠一笑,“你对我负责任好了。”
顾曜一愣,喏喏问:“你说什么……负责任?”
她从身上撕下一条布,紧紧绑在他大腿根部,一面说:“你不是说喜欢我么?”
顾曜一双剑眉耷拉着,委屈说:“可是,你不喜欢我。”
邬云姬俯身,桥上岸上火把无数,映得她脸庞上水珠润泽。顾曜看呆了,恍恍惚惚听见她的话语绵绵传来:“你救了我的命。”
顾曜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戏里的故事,英雄救美,最终都会成一段佳话。莫非,他今日也有此运气?邬云姬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拂了一下,接着一阵陌生而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晕迷了,苍白的嘴唇被她吻住。
只有那一刹那的臆想。紧接着他大腿后传来一阵生猛的剧痛,疼得浑身都痉挛起来,他死命咬住了自己的衣袖。腥热的血几乎要喷涌而出,邬云姬用尽力气按住他伤口,把自己的重量全都压了上去,一面焦急唤道:“顾曜忍住!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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