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的酸味直*上脑门,夕莲捂住嘴匆匆下了床,侍婢见状慌忙端来铜盆。
接过绢帕擦拭嘴角,她愣愣望着刚呕出来的清水发呆,他真的来过、又带给她一个孩子?一种漫无边际的喜悦将她淹没得快要窒息,她欣喜若狂:“快、快传太医!”
太医确诊了,她捧起曦儿,贴着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亲热唤着:“曦儿、曦儿,母后要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妹妹是不是更乖一点呢?不过,我希望是个弟弟,长的像你父皇才好!”
“恭喜娘娘,这下,皇上有个伴了!”锦秋接过孩子,为他换襁褓。
夕莲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个孩子应当在四月份出生,还有七个月,她生产期间,难道要予淳一人坐殿?不,车到山前必有路,昭颜在冥冥之中会帮她的……
清云岭实际上是一座山谷,据说谷里的清云湖畔就住着许多会蛊术的人们。清云山庄在峰顶,邬家人世袭庄主之位,邬家在西蜀国也算名门望族,只是带了几分邪气,与外族人老死不相往来。
由于皇家出面协商好了,司马昭颜一行人进清云岭还算比较顺利。没有遇到毒瘴、野兽,没有误食毒草,更没有中机关。只是地势陡峭,山路崎岖,必须徒步行进,登上山顶,已是日暮时分。
清云山庄几个大字刻在几块巨石上,随意堆放在一侧。后面便是滚滚云海,被万丈夕阳映射出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人心境随之广阔。放眼望去,山庄内的房屋都是一片灰青色,也不见灯火。
昭颜只着了身青衫,罗带束发,俨然一名素雅公子、白净少年。福公公环视了一周,嘴里嘟喃:“怎么没人呢?不是都说好了么?”
旁边一名持剑少年警惕上前挡在昭颜面前,一副剑拔弩张的神情,“会不会有埋伏?”
福公公瞪着他喝道:“顾曜,退下,被主人看见就失礼了!”
顾曜挠挠头,“父亲郑重交代了几十遍,要我一定保护皇上安全!”
旁边的人掐了他一下,顾曜反应过来,改口说:“保护公子安全!”
“好了,别吵,扰人清静就不好了。看样子,这山庄里人不多,没安排人手来迎接公子啊。”
司马昭颜深吸口气,这景色心旷神怡,他微笑颔首:“等吧。”
夕阳即将没入云海,这时迸发出来的光线才最强烈,昭颜被刺了眼,闭目转身。万籁俱寂的山顶终于传来一名女子的空灵嗓音:“各位久等了!”
昭颜睁开眼,不知巨石旁何时站了名女子,被夕阳映照成张扬的金色,眼角微微上挑,眉尾高扬。只觉得脑子里骤然“嗡嗡”作响,他失声喊了句:“夕莲……”
福公公也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不自觉要往前走的司马昭颜暗叫:“皇上,不是她!”
夕阳沉入云海,周遭渐渐灰暗,接着山庄里陆续点上了灯。司马昭颜才看清那女子身着绿罗裙,青丝披肩、髻上唯有一支玉钗。她是那样悠怡自然,宛若一株生长在高山之巅的仙草,吞吐云雾芬芳。
但是那眉眼,竟与夕莲一模一样!他只能听见心“噗通噗通”好一阵乱跳,甚至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邬云姬来迟了,贵客请见谅。”
福公公迎了上去,“邬庄主,这位便是我家公子,日后,还要劳烦庄主一段时日了。”
“不敢当,请直接呼我为云姬,庄里人都这么叫。”
福公公客气道:“那还是称邬小姐吧!”
“随意。”邬云姬眼里露出一丝探究,嘴角含笑问还在发愣的司马昭颜,“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的嗓音空灵,目光柔和,昭颜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笑道:“认错人。”
“难道公子故人与我相貌神似?”她眼里灵光一闪,带着些许狡黠。
司马昭颜避开她精明的眼神,“远看……有些像。”
邬云姬搭上他的手腕,就地把脉,猛地瞥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凝眉。片刻之后,她脸上挂着一丝嘲讽似的笑,说:“病入膏肓。”
司马昭颜也笑了笑,问:“能救么?”
邬云姬一本正经说:“这种蛊,实际上就是你脑子长了许多虫子,它们会扰得你永无宁日!我得从你额上开一个洞,把虫子都捉出来,可以暂时让你恢复正常,但是解毒的过程就比较麻烦了……”
福公公听得毛骨悚然,顾曜更是一阵反胃,躲得远远的。
“其他药材倒是好办,只要取得药引子,我就一定可以给你解毒。”
昭颜面色如常,颔首说:“这样……甚好。”
邬云姬却斜睨着他反问:“你不怕么?”
昭颜望着她“嗤嗤”笑了,原来她想看他笑话呢?他止住笑答道:“中毒和、和解毒,哪样……可怕?”
邬云姬捋捋发,转身丢下一句话:“明日再来罢!”
福公公愣了下,大喊:“这么晚,可怎么下山?邬小姐可否借宿一晚?”
邬云姬侧头,凤眼一眯,笑道:“本庄从不留男子过夜,不方便。”
她狡黠的笑颜,让昭颜有一瞬的恍惚,而后吩咐:“福伯,就地露宿。”
卢后一手搭在扶栏上,身影微微发颤。她的神色在冬日清辉下依旧憔悴,衬着指甲鲜明的朱红,纤手更显苍白。她轻轻捏了下曦儿的脸,笑容疲惫,“真乖,他也不哭不闹的。”
夕莲不冷不热答:“嗯,他很懂事。”
“奶娘照顾的好吗?”
“很好。”夕莲抬目平视她,“和韦娘一样体贴、善良。”
卢后眼睫垂了下去,不敢与她相视,夕莲目光里的怨恨、一目了然。人算不如天算,她绝对想不到有这样一天。她无力苦笑:“你怪我?还在怪我?”
“夕莲不敢。”
“我后悔了,真的……”
夕莲瞥见她转头的瞬间,鬓上银白的发线。卢后年岁不过三十六七而已,夕莲心中一阵凄紧,哑声唤道:“太皇太后……为什么选韦娘?你可以将别人安插在皇上身边,可以叫别人去做坏事,为什么是韦娘?你究竟让韦娘去做什么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什么意思?”
卢后不语,侧目盯着夕莲的腹部,问:“孩子多大了?”
夕莲的语气缓和下来:“四个月了。”
“想不到,你为司马昭颜放弃了予淳。你真要一个人肩负起这种混乱的局面?卢离晟,他随时可以弑君篡位,到时候,你连孩子都保不住。不如将皇位禅让给予淳,你依旧当皇后……”
夕莲冷笑打断她:“即使那样,他也不会放过我的孩子。太皇太后是替卢元帅来当说客?玉玺不在我这,他都已经搜了四遍德阳宫。”
“不!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平安就好。”卢后喃喃复念了几句,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完全失去了方向,难道她要将夕莲一个人留在这深宫,永远熬不出头?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她已经累垮了,没有力量再撑下去……
“太皇太后近日脸色不太好,还是多歇着罢。”夕莲将曦儿交给锦秋,正欲离开,见明公公神色匆匆赶来,身后带了权相府的管家。夕莲隐约感到一阵心悸,呆呆望着匐倒在地的管家:“平身,出了什么事?”
“回太后……大人他不知所踪,书房里留下了这些!”
一本奏折、一封信?夕莲急忙抽过来,摊开折子一看,惊呼:“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辞官!”
卢后面色惊变,夺过来反复看了几遍,骤然晕厥过去。旁边的宫娥纷纷涌来搀扶住她,安置在水榭内的榻上,夕莲脑中空白,愣愣拆开信,父亲俊逸的笔迹如旧,写着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落款是“敬之”。
夕莲懵懵扶起管家,嘴唇一阵哆嗦:“父亲,他怎么会……管家,父亲不会丢下我的……”
老管家老泪纵横:“小姐……大人这几月病的厉害,前日精神头忽然好了,说要上街去走走,我多高兴啊,就应下了!谁知,竟然就这样走了再也没回来……”
夕莲无力瘫倒,父亲去哪里了?他能去哪里?为什么要丢下她?现在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只有她自己了……
“他信上说什么了?”卢后微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夕莲缓缓转头,看见她眼里和自己一样盈盈的泪,愤然叫嚷道:“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他是我父亲我父亲!”
锦秋吓的在一旁挽住夕莲的胳膊,“太后,担心腹中孩儿!”
夕莲仰头,生生将泪咽下肚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话,是对你说的罢?你究竟做了什么?让韦娘走上绝路、让父亲离家出走!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卢后捏着信纸一角,泪化开了浓妆,滴滴浑浊,脂粉下她的面庞暗哑蜡黄。她都做了什么?做尽一切,不都是为了能和他长相守……结果,就是这样了,她变得一无所有。上元灯火,为何要美丽得那么不真实?水月镜花,为何要给她一个虚妄的幻念?让她在后来的多少年里,都怀念那一刻初见的明眸。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包括他自己。”卢后用力撑起身子,背脊依旧挺直,螓首微扬。她输掉了一切,包括她自己。尽管早已发现他目光里的寂寞、早已知道他们之间微妙的快乐,她却不能放手。这一场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还是选择了邬清玮……难道,刻骨铭心的夕莲花,只能开出这样的结果?太可笑、太可笑!她胸腔一振,咳了口血出来。
残冬篇 101、流产
冬日暖暖,映照着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林。吊脚楼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燕子窝,为寂寥的院落平添了几分叽叽喳喳的热闹。
室内缭绕着蒙蒙热气,昭颜整个人都浸泡在药水中,紧闭双眼。
邬云姬专心致志为他挑毒,这份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见他疼得满头虚汗还一声不吭,她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脸,蓦然发现他的眉眼口鼻拼合出了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其实他若不是中了蛊也是一名俊秀男子。
收回神思,她将一颗刚挑出来的黑色小豆呈在掌心:“看,这就是*出来的蛊。”
昭颜舒了口气,睁眼看,这豆子真是从他额上弄出来的?
“很痛吧?还得好几日才能挑完。”
昭颜捏着小黑豆,问:“然后呢?”
“我只是帮你把蛊*出来,但是毒仍然在体内。幻生蚕向来只传庄主,可是我接任的时候,上一任庄主已经失踪了。”
昭颜垂目,“可你说……只要有引子,就能解毒。”
“不错,但是庄里还保留了上任庄主制的幻生蚕,所以我早就破解了!”邬云姬神情有几分得意,“解药的配方不难,只是幻生蚕是吸食主人的血长大,必须取得下蛊之人的血作药引,方能解毒。不然,就得隔一段时间驱一次蛊。”
昭颜猛地一颤,睁大眼望着薄薄雾气中的邬云姬,语气竟透露出几分无助:“如果,下蛊之人已死,该如何?”
邬云姬怔了怔,问:“你是说,上任庄主已经去世了么?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已经、去世了。我认识她……”
邬云姬顿时无力退了两步,在桌边坐下,手指间捏着的银针无声掉落。
昭颜往前倾了倾身子,关切唤了声:“邬小姐?”
邬云姬眼里的泪簌簌扑落,半掩着面转身夺门而出。
正在小院里晒太阳的顾曜立马大声吆喝:“哎哎,邬小姐怎么就跑了呢?!”
“啊?”福公公闻声而来,急得跺脚,“真是的,在山上风餐露宿好几日才答应下来治病,怎么一下就跑了?”边说着,他边进屋。
昭颜望着她留下的药箱若有所思,换上衣服,对福公公说:“别催她,她、可能……需要时间。”
“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啊……她先前说三个月,现在这样子,半个月都过去了。”
“她,像不像韦娘?”
福公公惊讶对上司马昭颜有几分愧疚的双眸,“皇上的意思……”
“应该没错,所以她、听说……韦娘的死讯,那么伤心……”昭颜系上衣带,苦笑一声,“朕、愧对韦娘。”
福公公劝道:“皇上怎能将韦娘的死,归责在自己身上?”
“她往……哪里去了?”
“西边。”
这里的空气湿润,河边草地枯黄但还夹杂了些绿色。木拱桥下三三两两的村妇正在洗衣,昭颜四处望了一圈,不见那袭绿罗裙。一名妇人挎着背篓往回走,笑盈盈对昭颜喊:“喂!你在找云姬吗?你们闹别扭啦?她往那边去了呢!”
昭颜对她感激一笑,朝桥上跑去了。
背篓里探出一只小脑袋,脆生生问:“阿妈,他可是云姬姐姐的阿郎?”
“是喔,不然云姬给他住给他吃,还老往那跑?这公子虽然傻愣愣的,不过面善心慈,云姬中意的人,不会错哟!”
“云姬姐姐怎么哭了呢?”
“小情人闹别扭咯,嘿嘿……”
邬云姬坐在河边木桩上,裙角拖曳在地,与草色夹杂在一起。或许只有这方山水才能养育出这样灵气的女子。昭颜在她身后,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每每想起韦娘,心里某个地方会隐隐作痛。
邬云姬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冲司马昭颜怒嗔:“你躲在人家后面做什么?”
熟悉的怒容,竟让昭颜一时之间感到无比亲切,‘夕莲’二字脱口而出。
“夕莲、又是夕莲!”邬云姬双目通红朝他哭喊,“为什么夕莲就这么重要?!”
司马昭颜被她哭得六神无主,好好的,怎么自己又唤了夕莲的名字?他忙上前安慰:“抱歉……邬小姐,请节哀!”
“她本该来看我了,三年才来一次,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邬云姬望着司马昭颜慌乱的眼神,忽觉失态,转而小声抽泣,“夕莲究竟是谁?娘在哄我睡觉的时候,口里也叫着这个名字,她抢了我娘,让我成为一个孤儿……我还在想,如果今年娘还是不肯回家,我便去陪她……如今我真的孤单一人了,再也没有亲人。”
“你娘,很善良。”昭颜内心愧疚,几乎不敢直视她。欠韦娘的债,或许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偿还,他鼓起勇气迎上她的视线,神情认真,“你不是孤单一人,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兄长。”
邬云姬惊诧了一刻,盯着司马昭颜质问:“你年岁比我长么?不见得吧?我有十八了!”
昭颜愣了会,憨憨笑着答:“我快十八了。”
邬云姬忍住笑意,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还兄长呢?你得叫我姐姐……”前方树林里忽然闪过一个鬼祟的身影,邬云姬皱着眉嘟喃,“咦?谁在那偷看?”
司马昭颜转身,四周静谧无人。
白日愈短,福公公见昭颜进了院子,进屋点上灯。
昭颜对闲着无事蹲在院子里刨番薯的顾曜说:“不必老派人……跟着我。”
方才他与邬云姬在河边闲坐,她又察觉附近有人影鬼鬼祟祟,司马昭颜实在不愿让她得知自己身份。邬云姬大概也了解他的难处,从未问过他姓甚名谁。
顾曜一脸黑土,愣愣望着司马昭颜走过去的背影,大叫:“父亲命我务必保护皇……公子安全啊!”
昭颜转头对他一笑,“你还是……刨番薯吧!日后,冲锋陷阵、才是你的任务!”
福公公伸长脖子望着昭颜登上木阶,吊脚楼吱嘎吱嘎地响。司马昭颜一见福公公就知他这喜忧参半的神色是有事禀告,心跳猛地一滞。“出事了?”
“皇后……不,太后有四个月身孕了!”
昭颜喜出望外,欢叫:“夕莲又有孕了!”但是转瞬之间,他又紧张起来,虎视眈眈的卢家人,如何能放过她腹中的孩子?那么,她很危险……
“局势紧张,目前看来,卢家取不到禅让帝位的诏书,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太后这些天日日抱着小皇上临朝,再过几月,可就麻烦了,或许兼顾不了胎儿、小皇上和朝政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