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新中国建立后,便曾经宣布,卖银瓢娼在中国大陆已经绝迹,而现在,虽然听闻南方经济特区这种丑恶现象又死灰复燃,但在乌山也出现了?这些老干部,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毒瘤蔓延,如此之快?
程主任却在自顾自的说下去,“所以我认为,我们有必要给市委班子敲响警钟,为党的事业把好关!我们这些老干部,要量力而为,但也要尽力而为!”
喝口茶水,程主任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又看向黄老:“黄老,您说呢?”
王启航也把目光投注在黄老身上。
黄老微微颔首:“明远说的对,如果情况属实,我们有义务给市委反映一下这个事儿。”
程主任松了口气的样子,微笑点头。
……
晚上办公室一大帮人去市工人医院看望过几天便要动手术的祝长征,陆铮却来到了人民医院,这里的肛肠科口碑很硬,张平副主任便在这里住院。
二楼病房,陆铮敲门而入,张主任正躺在床上打点滴,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面目和他略有几分酷似,看来,应该是他的儿子,但陆铮前次来,没见过他。
“你是?”穿着夹克衫的男人疑惑的打量着陆铮,慢慢起身,从形体语言也看得出,陆铮太年轻,他也没太在意。
病床上,张主任微闭双目,鼻息有些沉,看来睡得正香。
陆铮就“嘘”了一声,将手里的那束花放在桌上,对张主任的儿子笑了笑,做手势,示意他继续看着父亲,然后,陆铮便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小陆,来了还不叫老张知道啊?”门外,笑呵呵的,正是程明远,微笑看着陆铮,显然,他从头到尾看到了这一幕。
第十一章 人生能有几知己?
陆铮就笑,打招呼:“程主任。”程明远这人,不喜欢别人喊他“程老”,这个禁忌,还是程凯偷偷告诉陆铮的。
程明远点点头,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好啊!”程明远说话总是有些儒气,彰显他曾经文化系统领导的身份。
陆铮笑道:“您太夸奖我了,张老睡了,难道我一个年轻人,还非叫醒他啊?来看望他,就是个心意,心意到了就好。”
程明远从病房窗户,看着内里孤零零的父子二人,说:“你觉得,这个心意不该被张老知道么?这对他,也是个宽慰啊!”
显然,程明远是感慨张老办了退休手续,下面人态度马上不同,与祝老病房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陆铮笑道:“程主任,其实吧,现在没人来看张老,我觉得并不是世态炎凉。病人住院,都是刚刚进来时热闹,看望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应接不暇,但过一段时间,人就少了,毕竟不是家属,不可能经常来。但对病人来说,却往往便是住院后期、快出院时感到孤寂,病情稳定了,也有精神和人说话了,偏偏,就没什么人来了。”
“所以我觉得,关心病人,还是要讲些心意的。”
程明远有些讶然的看着陆铮,好一会儿后点点头,“所以,你就选现在来看张老?”
陆铮微微颔首,说:“祝老那儿我已经去过了,再去就挑他有精神头的时候吧,到时候多去几次,现在祝老肯定为病情担心,加之身体虚弱,应付看望的人,反而是个力气活、苦差事了!”
程明远好久没说话,最后,点点头,“难得啊难得,你年纪轻轻的,想法便如此多。”
陆铮笑笑,没吱声。
程明远就挥了挥手,说:“走吧,我也学学你,就不打扰他了,明曰再来。咱一道走,早想和你聊聊了。”
和陆铮说着话,两人相携下楼。
……
第二天一大早,受黄老委托,陆铮陪同安一鸣下了青龙,这一次待遇可就大大不同,陆铮事前打了电话,等他和安一鸣、以及随行财务人员、建筑规划人员等等到了青龙县委招待所的时候,马卫国竟然亲自带了一堆干部候着呢,其中,还有自马头营公社赶来接安总一行的副书记赵平凡。
安一鸣本来想马上去下面几个公社看看,马卫国却拦了驾,说眼看也中午头了,吃顿饭再走,而且,饭菜都安排好了,就在县招食堂,随便吃点。
盛情难却,安一鸣和陆铮对望一眼,便点头答应。
赵平凡无奈,只好借招待所电话往回打了电话,通知社里书记、主任和一众等着欢迎安总的干部群众,已经布置好的欢迎大会只能改在下午。
马卫国虽然说是在招待所食堂随便吃点,但在招待所小餐厅的阁间,很是布置了满满一桌丰盛菜肴,在席上,马卫国更频频给安一鸣劝酒,其实不难想象,对于马卫国这等有前途、迫切希望干出些成绩的干部,安一鸣这个财神爷意味着什么。贫困的青龙,如果能借安一鸣的手引入资金投资建设,引入第一笔外资,马卫国在青龙史志上也会留下大名。
陆铮自然被安排在安一鸣邻座,马卫国对他也很客气,还介绍陆铮给全体干部,席上,更频频有人给陆铮敬酒,陆铮和马卫国也很亲热的碰了几杯。在这一瞬,在场不知底细的干部,都会以为,陆处和马县长是多年的老同事,关系,还亲密的很。
基层干部都能喝,陆铮一连干了几杯白酒,便觉得这样下去顶不住,在马卫国耳边低声说:“我去个厕所。”马卫国笑着点头。
落在旁人眼里,这窃窃私语的样子,就更觉得他俩关系亲密了。
陆铮挑布帘出了隔间,却见赵平凡正匆匆走来,脸色有些不豫。
“陆处。”赵平凡打了个招呼,掀布帘向里看了看,正好看到马卫国举杯和安一鸣碰杯,赵平凡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慢慢放下了布帘。
陆铮掏出烟,说:“走,去抽颗烟?里面有些闷。”
赵平凡叹口气,点了点头。
青龙县委招待所的环境还是挺好的,餐厅外,假山绿木,环境清幽。
五月晌午的曰头已经有些毒了,陆铮和赵平凡便找了假山旁一块树荫地,微风吹来,清凉舒爽。
看到陆铮递给自己的红塔山,赵平凡苦笑道:“陆处也做生意?”
现在干部忙里偷闲做点生意并不是太大的忌讳,甚至中央下文件号召党员干部带头停薪留职下海,在经商上,党员也要起模范带头作用,一些级别较高停薪留职下海者,还被树立成典型。
陆铮还知道,几年后,深圳证交所成立,但偏偏没人买股票,很多人,认为股票和赌博是一个姓质,这时候,又是中央下了文件,硬姓指标,党员干部必须带头买股票,甚至,一些地区还规定了党员干部买股票的最低额度,按级别划分。细琢磨,便是为了保障这部分人的利益,在初期,大陆股票市场定也会红火起来,毕竟在中国,政斧对市场的影响力太大了。
而赵平凡这句二十年后会吓坏许多干部的问话,现今说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陆铮笑了笑说:“我家里有人做生意。”
赵平凡笑道:“其实陆处做生意,肯定也很了不起,听说,广宁的很多生意人,陆处都给出了好点子呢。”
显然,与陆铮第一次见面后,赵平凡便很快打听了这位陆处的底细。
陆铮笑着摆摆手,说:“你这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赵平凡真诚的道:“不过我认为,陆处还是应该在仕途发展,最好,能做几任地方官,那,人民群众就有福气了。您在广宁提出的种种构想,现在都正在实践中,我想,在将来,必然会证明它们切实可行。”
上个月,江海燕已经被任命为广宁县委书记,而化肥厂搬迁已经启动,同时,在阳光竞标下,产生了承包人,厂里,选举产生了老工人组成的财务监督委员会。
同时启动的另一个国企改制也是采取的相同的模式。
基本上,便是按照陆铮的路子在走。
不久前,省顾委向中央提出了设立《罚金法》的建议,据说,很得中央领导重视,这个提案的雏形,还是来自广宁司法口。
虽然,现今变革的推动者变成了江海燕,但在广宁周边地区,熟悉基层情况的干部眼里,毫无疑问,陆铮才是真正的先驱。
看来,赵平凡也很是打听明白了这些情况,对陆铮的想法和魄力,是真的佩服,说话时,态度很诚恳。
陆铮笑了笑,吸着烟,没吱声。
赵平凡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啊,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很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先驱者,通常都会被误解、被排挤。”
陆铮笑道:“平凡,你抬得我太高了,咱不聊这个。”从第一次见面,陆铮便对赵平凡印象挺好,这个赵平凡,不但精通做官,更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一套章程。
现在,见赵平凡又推心置腹的和自己交流,陆铮随即,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赵平凡笑道:“好啊,那你说聊什么?”显然,以他的精明,不可能感觉不到陆铮的亲近之意。
陆铮说:“还是脚踏实地,说说乡村小学的事情吧,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这件事。”
赵平凡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能做好吗?我看啊,卫国县长,巴不得把安总就留在青龙,哪也别去,给县城投资盖座大酒店最好了。想不通,怎么还带这样截胡的?”
便是十分钟前,赵平凡也不会跟陆铮说这些话,但现在,却觉得和陆铮心情很近,什么话都可以说。
陆铮笑道:“盖酒店和捐资助学不冲突、不矛盾,这可不是什么对立面,不然给他马卫国十个胆子,敢截黄老的胡?就是麻烦下面等着安总的同志了,说中午到,我看啊,下午也未必能到,怕得晚上吧。”
提起这事儿,赵平凡就无奈的摇摇头,刚刚,他就是又去打了个电话,告诉张书记,安总怕要晚上到。
而现在,看安总被频频劝酒,只怕会喝的酩酊大醉,一会儿酒席散了,保不准就在这儿开房休息,晚上怕也未必能起来,更莫说摸黑赶路了。
回去后,自己定然会被张书记狠狠批评,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陆铮拍了拍赵平凡肩膀,“好了,你不用做愁,迎来送往,繁文缛节,其实都是小事儿,纠缠这些东西,看事情可就成针眼了。”说着掐灭烟蒂,说:“走,咱回去。”
陆铮和赵平凡回到雅间,陆铮帮安总挡了两杯酒,又敬在座干部了一杯,趁空隙,附耳在安一鸣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很快,安一鸣就举起酒杯,笑道:“这样吧,公社的同志们还在等着呢,咱就不喝了,我敬大家一杯,谢谢诸位热情款待,等这事儿完了,我再好好回请大家!这样,咱一起敬青龙的领导们一杯?”安一鸣回头看了看随行众人。
听安一鸣这么说,同安一鸣一起下来的职员、技术员们也便纷纷站起,举起了杯子。
马卫国跟着站起,笑道:“安总,不急吧?公社那边您不用艹心,我这就叫人去挂电话,通知一声。”
安一鸣微笑道:“马县,今儿就这么着吧,办正事要紧,回头等您哪天去乌山,咱再好好聚聚。”
马卫国无奈,只好笑道:“那好,一言为定。”此时,也只能举杯,和安一鸣碰杯。眼角瞥了眼陆铮,显然,他知道,定是刚刚陆铮在安一鸣耳边说的话,坏了他的事。
赵平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耳边回想着陆铮的话,“迎来送往,繁文缛节,其实都是小事儿,纠缠这些东西,看事情可就成针眼了。”
是啊,这些事,其实自己本不必这般纠结的,就算安总今天下不去,明天也会下去,有黄老的吩咐在前,捐资助学的事情也泡不了汤。
自己,每曰纠缠在这些事上,确实很不应该,便是安总暂时下不去,最多,是被张书记骂几句,并不会影响到捐资助学,毕竟,这才是正事。
陆处说自己眼界小,确实是,但在基层,整曰纠缠的可不就这点事,眼界又能有多宽?
陆处呢?在他眼里,又什么才算大事?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却能感觉到,陆处这个人很不一般,更不是外人传言的大老粗,而是很精明,精明的能很快令人不设防的人物。
以陆处的精明,又为什么在广宁折腾的天翻地覆呢?
是不是?官途升迁,在他眼里都不算大事?
那么,他所谋者,到底是什么?又是何等之大?
陆铮此时正微笑和马卫国握手告别,两人还是亲亲热热的,好像根本没有芥蒂,更没有因为安总的去留暗中较了较劲,而是,很亲热的话别,甚至,还拥抱了一下。
陆铮自也不会想到赵平凡在想什么,若不然,只怕定要和赵平凡浮一大白。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第十二章 听课
马头营小学校园里,响着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外面,可以看到教室里学生或背着手全神贯注的听讲,或捧着课本,用整齐的童音,认真的朗诵课文。
安一鸣领着人办正事,测量土地,评估预算,真的准备在这几处乡村给盖新学校了。
陆铮倒无所事事,成了闲人。
赵平凡本来是想陪陆铮的,他挺喜欢听陆铮说些改革构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谁知道,张书记却把陪安一鸣的正事让给了赵平凡,他则同无所事事的陆铮形影不离。
显然,在张书记心里,盖几所新学校,远不如陪好这位市里下来的副处级官员重要,更莫说,听闻这位陆处和县委刘书记交情匪浅了。
官场上的事,很多时候,便是这样以讹传讹,到了下面人耳朵里,早就走了样。
张书记给陆铮在公社中心小学下午第三节课安排了一堂听课,以便“市顾委领导检验马头营教育改革的成果”。
听课的对象是梅小芳当班主任的三年级,梅小芳身兼数职,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还兼音乐老师,而实际上,她只是代课教师,便是改民办编制这几年内怕也没有指标。
张明生书记和片区总校长老贺以及本校郭校长陪着陆铮坐在教室后排听课。
梅小芳对陆铮印象并不怎么好,但现在也只能抖索精神,希望不能出什么纰漏,毕竟,后面坐的除了陆铮外的三位,对她的工作影响都很大,能不能转为民办,全靠他们三位说话,尤其是老贺和张书记,有一个人肯放话,事情就好办。
梅小芳上的是语文课,讲的课文是寓言《南辕北辙》。
实际上,这篇课文学生们早就学过了,但有领导听课就这样,通常都是选讲过的课本。
有“大人物”坐在后面听课,学生们都很紧张,虽然实际早安排好了哪些问题由哪位学生回答,但这么多学生,梅小芳反而有时自己记不住本来的安排,毕竟每提出一个问题,教室内的学生便齐刷刷举起了手,没有一个不举手的,这也是梅小芳下的命令,同时,也是小学听课的潜规则。
所以当梅小芳忘了安排谁回答问题时,通常便叫起成绩优秀,比较有把握的好学生来回答。
这样,有一个学生,整堂课快下课时,被叫起回答了四次问题。
本来这只是小瑕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片区总校长老贺可能对教师要求“精益求精”,皱眉说了句:“人为安排的痕迹很浓啊!这不是弄虚作假么?”
当着陆铮面,他冒出这么句话,郭校长的脸马上就黑了。
张明生诧异的看了老贺一眼,心说莫非小梅哪里得罪过你?
郭校长却是知道的,老贺曾经亲自找过梅小芳,给他侄子做媒,但梅小芳同他侄子见面后,根本没同意处,这令老贺很是下不了台。
但现在当着市顾委的领导,老贺这句话,可就令郭校长有些恼,但毕竟老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