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就开拔了,你们经常这么折腾?”白玛问道。
“偶尔也会夜间训练,但这次……我半夜起来换岗,听老爷们嘀咕,我们连的目标是去布达拉宫下面设伏。”
“抓谁?”
“鬼才知道呢,让抓谁就抓谁呗。”
跟在他们后面的边巴,听到两个人的谈话,面露惊讶之色。
白玛沉思片刻,他见周围人对边巴有些松懈,便伸脚踹了他一下。边巴一愣,惊恐地看着他。白玛吆喝道:“趁着没进城,你还不把屎尿都撒干净。”
边巴没反应过来,晕头晕脑地问:“噢,什么屎尿啊?”
“我说话,你没听见!”白玛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说。
边巴醒过味儿来,朝不远处的石墙跑去。
骑在马上的三连长发现了他,吼道:“你,干什么去?”
边巴夹着腿憋尿,一跳一跳地说:“老爷,我撒尿,憋不住了。”
三连长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点儿,跟上!”
边巴跑到墙脚下,开始撒尿。他见没人注意自己,提上裤子,一翻身跃过了石墙。
白玛骑马继续前行,他回头张望,土墙上有一片尿湿印,边巴已经不见了。
凌晨时分,身穿庄重官服的扎西,从德吉手中接过已点燃的三炷高香,郑重地插在香炉上,佛龛前顿时香烟缭绕。他退后几步,虔诚地磕起长头,一次、两次、三次。扎西起身,踌躇满志,从女仆手上接过官帽,戴在头上。
德吉望着气宇轩昂的扎西,心中充满仰慕。
她忧心忡忡地把扎西送到了德勒府大门口。扎西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所有在请愿书上签字的官员都会去布达拉宫,我们群体的呼声,热振摄政王不会充耳不闻,因为不是针对他的,也不会有危险!”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慌慌的。少爷,我和你一起去吧。”
“女人不能议政,你去了也只能在下面等着,更着急。”
“要不,少爷,我们不去了。反正,你在噶厦也没有正式的官职。”
“我不去,江村大人会失望的。德吉,别送了,你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吧。”扎西说完,从刚珠手里接过马缰绳,小声地嘱咐他说:“你在府上好好照顾少奶奶。”
“少爷,您放心吧。”刚珠答道。
扎西带着两名仆人,大义凛然地骑马走了。德吉望着他的背影,感动又忧心。
土登格勒的人马没有去布达拉宫,而是去了热振佛邸。帕甲骑马跑来汇报:“代本大人,前面就是热振摄政王的佛邸了,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格勒勒住马缰,举目观察佛邸四周的情况,因为是清晨,除了偶尔路过的转经人,就是满街乱跑的野狗。他下令:“通知各单位,兵分四路,严密封锁佛邸的各个路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也不许出!”
他身边的几位军官异口同声地答应着,就马上行动起来,整支部队迅速分解,朝各个方向而去。格勒冲帕甲扬了扬头,帕甲会意,跑到佛邸门前,敲门。
大门开了,热振管家出来,他一见门外皆是警察,略显惊慌。格勒下马上前说道:“管家老爷,我是布鲁斯代本的土登格勒。”
管家不解地问:“您这是……”
“管家老爷,请前面带路,我要拜见热振摄政王。”
“好吧,请跟我来。”
管家把格勒领到了一个小型佛殿,佛殿正对面拉着一面黄色的帘子。管家上前,冲着帘子里禀报:“佛爷,布鲁斯代本土登格勒前来求见。”
里面并无应答。管家便默不作声了。
格勒感到有些尴尬,他稍等片刻,忽然上前一步跪下磕头,大声地说:“佛爷,今晨以来,城里城外一片混乱。西郊大寺和附近几个大寺的喇嘛都下山了,藏军一团擅自离开军营,正向布达拉宫方面集结,藏军二团军官发生内讧,各单位不听号令。眼下僧俗各派势力动向不明,为了保卫佛爷的安危,我把布鲁斯团的警察都调来了,坚决守护佛邸,誓死保卫佛爷!”
帘子后面依然没人应答,格勒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管家笑了,他说道:“佛爷真是英明,来来来,代本大人,请里面坐。”
“您这是……”
管家一挥手,过来四个喇嘛将帘子打开。原来,佛殿里面根本没有热振的影子,只有一桌丰盛的茶点。
格勒奇怪地问道:“佛爷呢?”
“佛爷自有他的去处。你坐吧,这些都是佛爷事先安排好的。请坐,请坐。”
格勒只好在餐桌前坐下,管家也坐了下来,一名喇嘛上前斟酒。格勒忽然觉得斟酒的喇嘛有些面熟,他回忆着。格勒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喇嘛就是那天夜里在德勒府门前用酥油蒙在密探脸上的那个人。
管家并没有注意到格勒的变化,介绍说:“这上好的青稞酒,是从几百里外的热振寺专程送过来的,你尝尝。”
格勒接过酒,喝了一口,他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满脸神秘的管家,疑惑不解。
土登格勒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两个喇嘛果然是摄政王热振派去的。热振活佛自从执政以来,深居简出,表面上与世无争,但暗地里却掌控着拉萨的政局。他隐约地感觉到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较力中,谁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德吉还是放心不下扎西,她来到德勒府的屋顶上,神色紧张地向布达拉宫方向张望。这时,传来焦急的敲门声,德吉低头朝院子里望去。
院内的奴仆跑过去把大门打开,边巴冲了进来,张口便问:“少爷呢?少爷在家吗?”
奴仆答道:“少爷去布达拉宫开会了。”
德吉听到他们的对话,警觉起来。
娜珍从屋里出来,她一见边巴,奇怪地问:“边巴,你怎么自己跑回来啦?公子呢?”
“白玛公子跟藏军一起去布达拉宫了,说要抓什么人,他让我跑回来报信……”
德吉听得真切,她大惊失色,冲着下面喊道:“你说什么?”
边巴仰头答话:“藏军要去布达拉宫抓人,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
德吉闻听,什么都不顾了,扭头就朝楼下跑去。
扎西等几十位各级僧俗官员、贵族以及他们的仆人,不断到达布达拉宫脚下,他们彼此交谈着,纷纷走上布达拉宫外的台阶。江村孜本和几名高级官员气定神闲地走在石阶的最前端,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前。江村停住脚步,回头向石阶下望去。他看见扎西等人已经拾级而上,朝宫门而来,江村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过头来,忽然看见石阶的上端涌出一队藏兵直冲过来,还没等江村反应过来,藏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军官拦住了他的去路。
军官大声地宣布:“今天的民众大会取消了!”
江村感觉到事态严重,他问道:“这是谁的命令?”
“孜本大人,我无权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来人哪!”军官说完,一挥手,藏兵们蜂拥而上,将江村和那几位高级官员全部逮捕了。
台阶下的请愿官员一见如此情景,顿时乱了阵脚。这时,他们发现从布达拉宫的窗户里和台阶其他方位也露出藏兵的影子,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石阶上涌出更多的藏兵,向台阶下的扎西等人逼来。请愿的官员们想往后退,发现来路也出现了一些武装喇嘛和藏兵,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石阶下的藏兵冲上来,即将包围扎西等官员。官员们乱作一团,有些人已经开始四散乱跑。扎西横下一条心,从夏加的手上夺过那卷请愿书,高高地举起,大声呼喊着:“我们要求拜见热振摄政王,革除时弊,维新改良,给拉萨未来!给众生幸福!给拉萨未来!给众生幸福!”
之字形台阶折弯处,埋伏着康萨等主要军官,他们此时探出身去,看下面被藏军和武装喇嘛团团围住的请愿官员,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康萨转身对白玛说道:“白玛公子,你过来看看,下面有个人你一定眼熟。”
白玛探头朝石阶下望去,看见扎西在下一层石阶的中部,他满脸茫然。
“看清了吧?那群人里面领头的,是你的阿爸其美杰布。”
“其美杰布是大贵族德勒府的少爷,我只是一个多吉林寺的小喇嘛,与他非亲非故,不敢高攀。”白玛更正说。
“听说你对其美杰布心怀怨恨,不肯认父,看来是真的。哈哈……”
白玛主动请命:“代本大人,您出发的时候说给我立功的机会,请您下命令吧。”
“什么意思?你想亲自下去捉拿那个乱臣贼子?”
“只要大人信任。”
康萨凝望着他,想了想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多吉林寺的小喇嘛,如何大义灭亲!三连长,拨一队人马给白玛公子。”
三连长答应着,他一挥手,一队全副武装的藏兵冲到白玛面前。
白玛显得格外冲动,拔出配刀,向康萨致敬,大声地说:“一定完成任务!”他说完,带着藏兵从石阶上冲了下来。
扎西大义凛然地迎着藏兵而去,夏加等零星的人跟随而上,但追随者越来越少。藏兵们已经开始动手了,他们追打请愿的官员,很多人被按倒在地,或顶在墙上。
石阶上只剩下扎西一个人,他迎着藏兵的刺刀,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当他走到长长台阶的中央时,与冲下来的白玛正面相遇。两个人面对面地对视着,正当他愣神的工夫,白玛指挥藏兵把他按倒在地上,白玛上前一步,踩住了扎西的脑袋。
扎西倒地挣扎着,他看到台阶下的僧俗官员正被藏兵追打,血肉横飞,一片惨相。
德吉、刚珠、娜珍带着旺秋等四名仆人匆匆赶到布达拉宫外的时候,正好看到白玛押着扎西等官员从里面出来。扎西被五花大绑,被藏兵推搡着,德吉惊呆了。扎西也看到了德吉,他表情淡然,一脸的无畏。
以大个子为首的三个喇嘛懒洋洋地倚在石墙下晒着太阳,他们是扎西的师兄。藏兵、扎西、德吉等人从他们眼前经过,三个喇嘛无动于衷,倚在墙根下面,一脸的傻笑。旺秋瞥见了三个喇嘛,心生疑窦。三个喇嘛是热振摄政派来的,热振密切地关注着布达拉宫脚下发生的一切,他格外上心被逮捕的扎西。因为扎西是热振寺的门徒。
白玛推搡着扎西朝德吉这边走来,德吉见状,怒骂:“白玛,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生,他是你的爸啦,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白玛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她。德吉气愤地扑上去厮打白玛:“你把他给我放了,放开他!你这个畜生,你要遭报应的!”
白玛表情冷漠,冲身边的士兵大声地说:“把她拉走!”
两名士兵冲上去,把德吉架走了。娜珍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士兵态度野蛮地把德吉架到了布达拉宫墙外,刚珠跟在后面,苦苦哀求着:“二位爷,你们轻着点儿,我们家少奶奶哪禁得住您这么拉扯……”
士兵粗鲁地吼道:“少废话,滚远点儿!”
宫墙外围了很多看热闹和打听消息的人,卓嘎、占堆也在其中。卓嘎在人群中看见了德吉,她气得涨红了脸,冲上来照着士兵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
士兵想还手,骂道:“哪儿来的泼妇……”
卓嘎又一个嘴巴打下去,吼道:“打你个不长眼的!”
占堆带着仆人赶过来,把两名士兵一顿暴打,士兵见势不好,撒腿就跑。
德吉一见妹妹,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姐妹俩抱到一起。卓嘎着急地问:“阿佳啦,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在里面?”
德吉泣不成声地说:“你姐夫……被他们抓起来了。”
旺秋见卓嘎和德吉哭成一团,悄悄凑到娜珍身边,小声地说:“我们眼瞅着就成了丧家之犬喽。”
“怎么办啊,你在这儿幸灾乐祸。”娜珍着急地说。
“二少奶奶,您忘了昨天晚上……我跟您说的话?其实有一个人能救你我,这得您去把他搬来。”
“搬谁来?”
“多吉林活佛,只有他能保住德勒府,保住您的荣华富贵。”
娜珍豁然开朗,她扭头挤出人群,朝宫墙外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多吉林寺大殿门前,见大殿四门紧闭,娜珍伸手敲门。
殿门开了,一个喇嘛伸头出来,一见是娜珍,奇怪地说:“殿门敲得山响,我当是谁呢。”
“你让我进去,我有急事儿。”
“你儿子不在寺里,他还俗了。”
“我不找他,多吉林活佛在吗?”娜珍说着,就往里面冲。
喇嘛拦住她,说道:“你不能进,不能进!活佛在里面做法事呢。”
“我有急事儿,要出人命啦!”
“你等一下,我去回禀一声。”喇嘛将信将疑地说完,把殿门关上,不见了。
娜珍在门前焦急地等着,她不时地从门缝朝里面张望。
第二十一章 娜珍搬来了多吉林活佛
格勒赶到德勒府的时候,德吉已经哭成了泪人。他见德吉心情忧郁,关切地问:“阿佳啦,姐夫参加请愿活动,你怎么不拦他啊?”
德吉伤心地说:“他们只是去请愿,向热振活佛和噶厦说出自己的主张,他们不应该这样对他。今天是一场阴谋,完全是一场阴谋,你姐夫上当受骗了。”
“二弟,又是仁钦捣的鬼吧?”占堆着急地问。
“仁钦到现在也没露面。不过,据说他坐镇西郊大寺,自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布好了局。”
“你早知道啦?”
“才听说。”
“二老公,你快想想办法,把姐夫救出来啊。”卓嘎说。
“怎么救?”
“你是代本,手里有兵有将,还怕那老贼不成?”
格勒脸色一沉,郑重地说:“卓嘎,过去德勒府跟仁钦的矛盾是私人恩怨,阿佳啦和我们是骨肉至亲,我义不容辞地要帮阿佳啦。可现在,江村和仁钦的斗争是派系之争,是政见之争,我提醒过姐夫,不要搅和进去,可他不听,非要站在仁钦的对立面上。你现在逼我有什么用!”
“格勒,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德吉问道。文人小说下载
“暂时没有。”
“那……你姐夫关在里面,会对他动刑吗?”
格勒不好回答,不言语了。
占堆在边上着急,他说道:“二弟,你主意多,再想想。雪监狱虽然不是魔王的炼狱,可也不是人待的地方,别把姐夫弄出个好歹来。”
德吉难过,又哭了起来。
格勒望着伤心欲绝的德吉,他于心不忍,于是说:“阿佳啦,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
德吉抬起泪眼望着格勒,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你对这位姐夫动了真性情?”
德吉隐约感到格勒的话外音,她吃惊,逃开了格勒的目光,沉默了。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佳啦对姐夫能没真性情吗?你把阿佳啦当什么人啦?”卓嘎说。
“阿佳啦,时到今日,你可不能怪妹夫不顾全你的脸面!卓嘎,被押在雪监狱的那个男人,他不是我们的姐夫!”
“什么?”
“他是姐夫的替身,是姐夫的影子。”格勒一字一板地说。
“格勒,你怎么说这种话?”德吉吃惊地说。
“阿佳啦,卓嘎看不出来,大哥也没看出来,但他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个姐夫是假的,难道你也被他蒙骗了吗?”
卓嘎和占堆闻听此言,傻了。德吉一阵紧张,出现了妊娠反应,开始呕吐。女仆端着铜盂跑上前侍候着,德吉不停地吐着酸水。
卓嘎惊呼:“阿佳啦,你怀了……你怀了他的孩子?”
德吉顾不上理她,继续吐着。格勒端坐在卡垫上,向仆人伸手,仆人赶紧递上酥油茶。他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早在仲吉夏宴的时候,格勒就对麻将桌上的德勒少爷产生了怀疑。也因此,他有意安排了扎西与娜珍在尼姑寺的一夜风流,彻底解开了扎西的身份之谜。可是格勒并不想戳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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