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珠拎着鞭子快步朝胡同口跑去,胡同里早已不见了汪丹和洛丹的踪影。刚珠四下寻找,急匆匆地跑向十字路口,路口依然没有汪丹和洛丹和影子。刚珠想了想,朝一片流浪者和乞丐居住的贫民窟跑去。贫民窟里,破帐篷连着破帐篷,人们席地而卧,脏乱不堪。刚珠捂着鼻子,掀这个帐篷,看那个行人,就是不见汪丹和洛丹,他绝望了,转身朝街上走去。
刚珠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忽然他看见洛丹和汪丹就在前面的路口。刚珠一阵狂喜,刚要奔过去,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甩鞭子的声音,他抬头张望。原来是仁钦噶伦出行的仪仗和护卫的藏兵过来了,洛桑骑着马走在队列中,他身后是仁钦噶伦的轿子。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的伏在墙上,有的弯腰吐舌,不敢正视。刚珠怕惹麻烦,赶紧背过身去,把脸紧紧贴在墙上。
噶伦仪仗渐行渐近走到洛丹和汪丹的身边,两个人突然从墙边一跃而起,推倒轿子,挥刀便刺。轿子摔倒在地,里面却是空的。汪丹一愣,撒腿就跑。反应过来的藏兵在洛桑的指挥下,紧追不放。汪丹和洛丹没跑出多远,就被藏兵按倒在地。刚珠一见他们被逮捕,吓得赶紧逃离了现场。
汪丹和洛丹被绑到市政衙门就用刑了,打得遍体鳞伤。仁钦闻讯来到现场,他要亲自审问这两个刺客。洛丹一见仁钦,分外眼红,骂道:“你这狗官,怎么才来?今天没杀了你,算你命大。”
行刑人抬手一鞭子,大吼:“放肆!”他冲着汪丹叫道:“你说!”
汪丹供认不讳,坦荡地说:“我们就是要杀你,为关押在噶伦堡监狱的同志报仇。”
“你是雪域同志会的?”
“没错。”
“前几个月,在街上冲我扔炸弹的是你们吧?”
“没错。”
“还钻进过我府上?”
“没错。”
“那个在墙外接应你们的喇嘛也是同党吧?”
汪丹皱了下眉头,闭口不说了。
洛丹心直口快地说:“没他啥事儿,他压根就不想参与,不算我们同党……唉,你怎么知道有个喇嘛?”
仁钦笑了:“你个蠢东西,挂在我家墙上有一条袈裟。他叫什么?”
洛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认账,耍赖说:“他叫如来佛,我刚才是乱说,没什么喇嘛,就我们俩!”
行刑人怒斥:“还敢嘴硬!仁钦噶伦,尼玛大人,你们这边坐着,看我把他们的尿挤出来。”他继续动刑,汪丹和洛丹被打得惨叫。
仁钦一行出了刑房,还能听到汪丹和洛丹的惨叫,高一声低一声的。仁钦对尼玛说:“告诉他们,别没轻没重的,手下留情。”
尼玛不解,试探地问:“您的意思是……”
“这两个人别给废了,要留下活口!等他的同党来救他们,那个人才是背后的主谋。”
尼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舍不下羔羊,引不来豺狼。”
刚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德勒府,扎西和德吉早已回来,正在院子里安排仆人们做事。扎西一见慌里慌张的刚珠,知道出事儿了,便把他带进佛堂说话。德吉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扎西只好如实告诉她:“我在印度的两个朋友,回拉萨了。刚才他们在街上行刺仁钦,被噶伦的卫兵给抓了。”
德吉一愣,追问:“他们知道你的底细?”
“刚才发布施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我,也认出了我。我担心要出事儿。”
德吉吃惊,沉思后质问:“扎西喇嘛,你骗了我,你撒了谎。你来德勒府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喇嘛。说吧,你,还有街上那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我那两个朋友救出来。”
“这很重要。在我的家里住着一个喇嘛,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扎西为了救汪丹和洛丹,只好违心地说:“你听说过‘雪域同志会’吗?”
德吉摇头,刚珠和旺秋面面相觑。
扎西继续说道:“我在印度参加了这个组织。我们以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为核心信仰,希望以此改造拉萨的落后状态,为拉萨的老百姓寻找一条真正的幸福之路。孙中山和观世音菩萨一样,立下宏愿,不普度众生出苦海,绝不成佛。我回拉萨就是为普度众生而来。”
“街上那两个人,是你的同伙?”旺秋问道。
“是同志。”扎西更正。
“都一样。刺杀噶伦肯定是死罪,他们会牵连我们德勒府的。”
“他们两个人嘴紧,按说不会出卖我。”
“进了朗孜厦监狱,要想撬开他们的嘴还不容易,剁手,剜眼,插竹签,他们俩就是铁打的,也把他们烧变形喽。”
扎西沉默。德吉心软了,喃喃地说:“他们恐怕性命难保,少爷,你想救他们?”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志身陷囹圄,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如果我们出面,必然会被仁钦误认为是背后的主谋,救不了他们不说,反而引火烧身。到时候,德勒府也跟着遭殃。”
“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有。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扎西想到土登格勒。他在警察局做官,虽然不管朗孜厦监狱,但都是市政衙门的人,应该便于通融。德吉陪扎西去了雍丹府,土登格勒一听他们的来意,答应去试试。
朗孜厦监狱在布达拉宫脚下,半炷香的工夫,土登格勒到了。守狱长正坐在卡垫上,手里摇着转经筒,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经。他一抬头,见土登格勒进来,赶紧迎接,热情地说:“哎哟哟哟,雍丹二少爷,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啊?”
格勒客套地说:“念经呢。”
“哎哟哟哟,咱干的是造孽的活儿,可心得行善啊。”
格勒坐下来,四下打量着。
“二少爷,看这架势,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守狱长殷勤地说。
“你现在待得挺素的,给你送些酒肉。”格勒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推到守狱长面前。
“哎哟哟哟,这话怎么说啊。一百五十块银圆。你是让我放人吧?”
“对,不是抓了两个人吗,一个叫汪丹,一个叫洛丹。你想个办法,放了。”
“哎哟哟哟,二少爷,别人我敢放,这两个人是刺杀仁钦噶伦的重犯,我要是给放了,噶厦政府知道了,我的小命就没了。”
“你有胆有识,又精明,爱做善事儿,哪有办不成的理儿。”
“这事儿,我可不敢。哎哟哟哟,我们一家老小指着我过日子呢,我要是没命了……”
格勒打断他;“你就别哎哟啦。”他又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他手上。
守狱长见又是一百五十块银圆,马上变了嘴脸:“哎哟哟哟,我不是这意思。我们都是同事、好朋友,我不帮忙不好意思,你容我好好想想。”说着,赶紧把银票揣了起来。他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对格勒耳语起来。
格勒笑了,叫道:“妙计,妙计!”守狱长送走了格勒,就向尼玛大人作了汇报。
尼玛不敢耽搁,直奔仁钦府。仁钦噶伦听完尼玛的叙述后,来到宗喀巴大师的唐卡前,上了三炷香,然后回过身来说:“来救他们的是土登格勒?”
“确实是土登格勒,他送给守狱长三百块银圆。”尼玛说。
“还真下血本,这两个小喽啰值这么多钱吗?”
洛桑报仇心切,狠狠地说:“爸啦,既然土登格勒出来活动,我们就把他抓了,一审就知道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
仁钦顾虑重重地说:“土登格勒可不是德勒噶伦。德勒噶伦自恃深得拉萨佛爷的信任,处事专断,得罪了不少同僚,大家对他早有反感,我不过是摧枯拉朽而已。土登格勒就不同了,他在拉萨僧俗官员中广有人缘。听说这次仲吉夏宴,郭察大人就收了他不少银子,才办得如此风光。雍丹府和德勒府、雪康府、帕拉府都是圈套圈的亲戚,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也奇怪,土登格勒怎么会跟雪域同志会搅在一起?”尼玛嘀咕。
“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洛桑说道。
仁钦打断他们,分析说:“不可能。同志会是想推翻我们噶厦政府,像孙中山推翻清王朝一样,要在拉萨搞‘辛亥革命’。这都是那帮穷鬼干的事儿,土登格勒是大贵族,参与这种事儿,他脑子莫非让羊尿泡了。他一定是受人之托,托他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喇嘛。”
土登格勒来到德勒府告诉扎西,守狱长答应今晚放人。让他派人去朗孜厦外面接应,人一出来,马上接走,连夜出城。扎西感谢地说:“格勒,我还一直担心,怕此事不成,牵连于你。”
“你是说,我怕仁钦?”
“毕竟他在噶厦中是最有权势的噶伦。”
“时代变了,热振活佛已经当了摄政,对仁钦的权势有所制约。我要利用这件事儿给仁钦点颜色看看,也确立我们雍丹府在拉萨的地位。姐夫,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格勒意味深长地说。
“没想到,你想得那么深远。”扎西欣赏地看着他说。
“胆小怕事,摇尾乞怜,人家永远不会把你当成一股势力,你的腰杆也就挺不直,在拉萨的贵族圈子里也就永远没有说话的份儿。对了,姐夫,这些钱你收回去。”格勒说完,把两张银票交还给德吉。
扎西意外:“这是怎么回事儿?”
格勒笑着说:“打发几个小鬼,用不了那么多钱。只花了三百块银圆。”
“三百块银圆?……还是妹夫在市政衙门里面子大。”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让扎西始料不及。他开始在心里制订整套的营救计划,这个计划要周密,既能让汪丹和洛丹脱险,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夜深了,守狱长灌醉了两个守狱的狱卒,然后走进监狱的牢房。他看见汪丹和洛丹扣在四人木枷上,躺也躺不下,动也动不了。他凑近两个人,小声地说:“进到朗孜厦的人,没几个能囫囵个出去的。你们俩命好,造化。”他边说着,边打开了木枷上的铁锁。
汪丹和洛丹有些发蒙,不知所措。守狱长把木枷打开后,汪丹和洛丹起身,由于被锁得时间太久,他们下肢麻木,有些站不起来。
“站起来……活动活动……跟我来。”守狱长催促。
汪丹和洛丹反应过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守狱长来到了门口。守狱长叮嘱道:“你们俩快跑吧,出了门往后院去,后院墙根放着一个梯子,你们从墙上翻出去。”
汪丹和洛丹听明白了,拔腿就走。他们跑到朗孜厦监狱的后墙处,找到了梯子,爬了上去。汪丹从墙上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街上空旷,只有两名执更的警察在巡街,等他们过去了。汪丹拉着洛丹跳下墙去。两人跌坐在地上,汪丹脚崴了一下,疼得直叫。洛丹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接应,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汪丹抬头看了看说:“那边有条胡同。”洛丹扶着他,快速朝胡同走去。
此刻,郎孜厦监狱楼上的房间里,仁钦和尼玛、洛桑从窗户里朝下望着,他们一直在监视着街上的汪丹和洛丹。洛桑看着他们消失在胡同里,不解地问:“怎么没人来接应?”
仁钦说道:“你以为那个喇嘛是傻子,他要来接应倒是怪事儿。等着让你抓个正着?”
“可那两个小子跑了。”
“这雪域高原都是我佛的领地,他们能跑哪儿去。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喇嘛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我们遇到对手了。”
德勒府的客厅里静得怕人,连汽灯吱吱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德吉站在窗口,一直向外面张望着;扎西坐在卡垫上,显得不紧不慢;旺秋直看手表,忧心忡忡。
扎西看了看旺秋,打破沉默:“旺秋,你那鼻烟……拿来我尝尝。”
旺秋不情愿地把鼻烟壶递给了扎西。扎西把玩了一会儿,倒出鼻烟,吸了一下,过瘾,打了一个喷嚏,说道:“不错啊,内画,这是直隶府产的,哪儿搜刮来的?”
“是当年德勒老爷赏奴才的。少爷,已经过三更了,按约定他们应该出来了,刚珠怎么还没接回人来。”旺秋不安地问。
“你是大管家,沉住气。”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儿啊,刚珠到甜茶馆喝茶去了,打听打听这两天拉萨城里又出了什么奇闻异事。”
“他没去朗孜厦监狱?”
德吉也有些意外,从窗口走开,问道:“你没让刚珠去接人?”
扎西明知故问:“接谁啊?”
德吉恼了:“我担惊受怕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旺秋赶紧帮腔:“对啊,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扎西冷静地说:“管家老爷、少奶奶,你们想想,格勒花三百块银圆就把他们俩救出来了,太容易了吧?他们俩可不是一般的坑蒙拐骗的马匪流寇,他们是刺杀噶伦的要犯。这么轻意就把他们放了,你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旺秋惊呼:“对啊!”他拍着扎西肩膀,说道:“你真是聪明透顶,朗孜厦怎么会放他们呢,一定是个圈套。”
扎西打掉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注意分寸,我是少爷,你是奴才,让下人看到多不好。”
旺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抢过自己的鼻烟壶。
汪丹和洛丹跑过几个胡同,才收住脚。他们发现一个空旷的大胡同里,只有两个康巴汉子喝得烂醉,躺在街上,他们身边拴着两匹高头大马。两个人摸了过去,准备偷马,他们刚把马缰绳抓到手里,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汪丹一下。
汪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棕色藏便服的男人望着他们,说道:“汪丹,是德勒少爷派我来的,快跟我走。”汪丹和洛丹都很紧张,但还是跟着他进了一个小胡同。躲在另一角落里两个穿着黑氆氇的人,此时现身出来,开始跟踪前面的三个人。
“棕藏装”领着他们穿过脏乱不堪的院落,七拐八拐才从一片断墙处走过去。“棕藏装”对他们说:“今天晚上是个圈套,有埋伏,你们跟紧了!我们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他领着汪丹和洛丹又走了很久,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然后叮嘱他们说:“你们先躲在这个院子里别出去,等外面风声不紧了,我来接你们去德勒府。”
汪丹一听德勒府,明白了,高兴地说:“大兄弟,你告诉扎西,我们在里面什么都没说。”
“棕藏装”笑了:“好,我告诉少爷。”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准备走。
洛丹问道:“你什么时候还来?”
“等天亮了,我弄些吃的喝的,给你们送来。千万记住,哪儿都不能去。”“棕藏装”说完,走出院子,他左右看了看,胡同里静无一人,他快步地走了。两个黑氆氇再次现身,他们确定了这个院子,也确定了“棕藏装”离开的方向,便朝胡同的另一端快速地跑去。在院子斜对面的小楼上,那两个喝醉的康巴人一直注视着胡同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伙人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大昭寺的噶厦议事厅里正在开早朝政务会。仁钦、尼玛、郭察等高级官员在商讨汪丹和洛丹出逃的事情,大家群情激奋,不明白这两个重犯怎么能从朗孜厦越狱,现在是刺杀仁钦噶伦,下一个不定刺杀谁呢,他们一天不抓回来,就一天不得安宁,应该派警察,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捕……
郭察也很气愤,他说道:“这件事儿一定要追究下去,对玩忽职守者严惩不怠。”
尼玛有些沉不住气,头上的汗下来了。
仁钦圆场说:“也不能全怪市政衙门,那两个人是亡命徒,守狱长的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口子,捡了一条命。全城搜捕是必要的,尽快把人抓回来,查出在外面接应的人,找出他们背后的主谋。”
这时,洛桑匆匆进来,他在仁钦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仁钦起身,随洛桑出了议事厅。他们上了大昭寺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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