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谭婉玉认为凭自己能力,足以扶养儿子长大。没想到她竟得了血癌,因为负担不起庞大的医药费跟生活费,逼得她只好带着儿子找上江震。之后的羞辱,令她和儿子受到很大伤害。
江震怀疑谭隐之不是他的亲生骨肉,逼着谭隐之去验DNA,十四岁的谭隐之去医院验血,结果证实确是江震的骨肉。江震派律师谈条件,一个月只肯接济两万元。想不到身价上亿的男人,对他们母子竟是如此吝啬!
谭隐之一直怀恨在心,所以一知道江家想进军上海地产业,他即刻抓住机会争取王刚势力,为的就是争口气,让江震后悔。
谭婉玉笑望儿子。「最近过得好吗?」
「看护说你不按时吃药。」谭隐之将母亲露在被外的手搁回被里,那枯瘦的手臂轻得教他心惊。
「那些药吃了也没用。」谭婉玉看开了,她口气轻松。「我的病好不了。」长期化疗,头发全掉光了,双颊凹陷,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睛。
谭隐之仍不放弃。「医学会越来越进步,你要按时吃药,我会找最好的医师治好你。」
「隐之,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谭婉玉转移话题,不想讨论她的病情。
「有。」一丝骄傲的表情闪入谭隐之眼中。「老家伙进军上海,想跟地产大亨王刚合作,不过被我先一步抢到合约。等新闻发布消息,准气死他。这次我布了局,笼络当地高层人员……」谭隐之说得意气风发,眉眼间竟是复仇的快感。
谭婉玉越听越寒心,这么多年过去,儿子心中的仇恨始终没能淡去。想起当年她拉着才十四岁的隐之,上医院作亲子鉴定,这事对他心灵造成很大的伤害吧?如今,他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可是……谭婉玉心疼爱子,她怀疑他根本没有好好地享受过生命。
「隐之,你快乐吗?」谭婉玉握住他的手,比起老头的新闻,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当然。昨晚,老家伙三名股东撤资,跑来加入我的公司。」
谭婉玉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不,除了公事,告诉我,你过得快乐吗?儿子,你有好好生活吗?」
谭隐之定定望了母亲好一会儿,黑眸浮现笑意。「我最近很快乐。」
谭婉玉笑了,这才是她关心的。她合上眼睛柔声道:「说给妈听,有什么快乐的事?」她躺回床铺,谭隐之帮她调好枕头。
「有个女孩,很有趣。」他声音饱含笑意。
「哦?」谭婉玉牵了牵嘴角。「真希罕,头一回听你提起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人家?」
谭隐之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话,他沈思一会儿,说:「我只是……觉得她有趣。」
跟晓蓉交往好一阵子了,和她一起不用花脑筋,她是傻瓜,傻瓜老讲傻话,他听了总觉得好笑。他工作忙,他们鲜少约会,可是只要她来,他们不是看电视,就是去公园散步,她带他吃路边摊,拉他去看午夜场电影。嗯,最妙的是,只要他失眠,他就打电话给她,她变成他专属的0204,不同的是,傻瓜不会嗯嗯啊啊,只会讲枕边童话故事。
有了傻瓜陪伴,他很少失眠了,睡得很好。有傻瓜陪他吃饭,他饮食正常,精神好了,笑容也多了。现在跟母亲说话,他又想起那个傻瓜了。傻瓜说今晚要找他,唉,他开始期待了。
「是什么样的女孩?」谭婉玉好奇,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让儿子心动。隐之早熟,为了不增加她的负担,很早就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越是表现坚强,她这个做母亲就越心疼。
一想起苏晓蓉,谭隐之不自觉地缓了脸色,目光温柔。「傻呼呼的,一个笨家伙。」
「听你的口气,像在说个心爱的宝贝。把笨家伙娶来当媳妇,你也该结婚了。」
「是,下个月结婚。」就快发布消息了。
「哦?」谭婉玉乐了。「快把她带来给妈瞧瞧。」
「不是跟那个傻家伙结婚,王刚的女儿才是我要娶的人。她叫王素云——」
「你说什么?」谭婉玉猝然睁眼,瞪住儿子。
「我娶的是王刚的女儿。」谭隐之目光深沈,表情阴郁。「这是为了博取王刚的信任,我们要一起合组公司。」口气冰冷,像在讲一则事不关己的新闻。
谭婉玉惊愕,她定定望住儿子,霎时泪眼迷蒙。她清楚地看见他眉眼间,那股势在必得的野心。他在想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会不知道吗?只要是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只要能打击江震的,什么他都愿意牺牲、都可以出卖,包括自己的幸福。
谭婉玉心痛,眼色透着怜悯,声音沙哑、哽咽地说:「隐之,你才是傻瓜。你不要……不要学你爸。」两行清泪溢出眼眶。
谭隐之抽了面纸,倾身帮母亲拭泪。
「我没学他,我只是要抢他的生意。妈……你不觉得很过瘾吗?」他口气坚定,目光冰冷。
望着儿子阴沈的目光,谭婉玉直觉冷汗涔涔。「妈听得出来,你爱那个傻呼呼的女孩,你不可以娶王刚的女儿!」她试着扭转他错误的价值观。「隐之,你在想什么?是因为要赢你爸吗?你已经这么成功了,还不够吗?你早已经赢了他,他是因为你才被逼着要去上海发展吧,这样够了——」
「不够!」隐之凛容道。「娶了王刚的女儿,我在上海等於有了靠山,那老头甭想在上海发展。」
「那么,那个傻丫头呢?妈看得出来你爱她……」
「爱?」谭隐之轻扯嘴角。「那傻瓜除了让我开心,她什么也没有,娶她没好处。当然,我会照顾她、对她好,就这样,我不会娶她。我跟王素云说好了,婚后各过各的,大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的生活不会受影响。」
「你跟那个女孩商量了吗?她怎么想?她可以认同你的做法吗?」
「我不需要她认同,这是我的事,她没权利干涉。」
谭婉玉听了心脏揪紧,双手开始汗湿。这孩子的心病比她想得还严重,他怎么变得这么冷血、这么势利、这么的寡情?!都是她害的,是她没给他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是她识人不清,让他在愤世嫉俗的环境里长大。谭婉玉心痛,她有什么资格教训儿子?
「你回去吧,我累了。」谭婉玉撇过脸,背对他。
「妈。」
她心碎,颤声道:「我爱个冷血的家伙就够了,我不要再看见另一个!你回去……」
「你气我?」谭隐之绷紧下颚,目光冰冷。「你难道忘了我们受过多少侮辱?我没错!」
谭婉玉感慨地说:「你说那个傻瓜没用……她能让你开心,这还不够?太够了!除了追逐名利夺取权势,你的心没别的了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谭隐之听不进去,硬声道:「我要让老家伙后悔,我要把他踩在脚底,等我跟王刚——」
「我不要听!」谭婉玉咆吼。「还不够吗?我们被他害得还不够?你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牺牲?赢了又怎样?能快乐多久?」
谭隐之缄默,他一意孤行。有时,望着晓蓉单纯的笑脸,他会有一刹恍惚,怀疑自己的方向。但心底总有个声音,不时告诉他,他还可以拥有更多,他还可以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他不肯放弃。
「现在……」婉玉痛心。「我真怕那个傻女孩爱你,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她会有多伤心?隐之……」谭婉玉翻过身来面对他。「你听妈说,不要连感情都牺牲,生命里没有爱太惨了……」
「是吗?爱?」谭隐之起身,眸似寒星。「看看爱把你害成什么样?我回去了,过阵子再来看你。」转身离开。
「隐之?隐之?!」眼睁睁看爱子离开,谭婉玉觉得她儿子好孤单、好可怜。
那抹挺拔的背影,紧跟着噬血的噩梦。过往的伤痛,如巨大梦魇一步步吞食他的心。她可以想象到隐之活得有多么辛苦、多么寂寞,偏偏她无力让他撇去阴霾,迎向阳光。
第七章:
午后,阳光灿灿,「好家在」公司传出一阵暖昧呻吟——
「哦~~左边……喔~~右边……噫~~上边……嗯~~下面,下面下面,对对对,喔耶~~」黄总反身坐在椅子上,肥胖身躯扭来扭去,舒爽地呻吟着。
「奇怪?怎么没人接?」晓蓉左肩夹电话,右手抓枝搔背的木耙子,帮黄总扒痒。
嘟……嘟……嘟……她打的电话没人接,倒是享受她帮忙扒痒的人直呻吟。
「耶……耶……喔耶,好舒服~~天啊~~感恩……」
「怎么搞的?!」晓蓉摔上电话。
黄总回头哼一声。「你打给谁啊?是那位鼎鼎大名的信毅谭先生咩?」
呵呵呵,晓蓉笑了,忽地瞠目,用耙子敲黄总的背,喝道:「不是!讲话不要那么酸。」
「哼!」黄总转回脸去。「你给我小心点。」对於部属跟敌人交往的事,他还是根介意。
「哼什么哼!」晓蓉扔了木耙,表情凶狠,指关节掐得喀喀作响。她嚷:「开始喽~~」
黄总坐直,憋气,闭眼,一副赴死的表情。「臭丫头,来吧!」
晓蓉吸口气,手指往他肩膀插去,吼:「肩井穴——」
「啊~~」黄总痛呼。
晓蓉发功,手往他脊椎一路戳下去。「风门、肺俞,心俞,志室——」
「啊~~啊~~啊~~」黄总飙汗。
接下来更猛,她双手架住老总两臂,膝盖顶住老总腰处,手往后扯,膝盖住前顶。「我顶!」
「……」这回黄总竟然没叫。
「我再顶~~」她更使劲。
「……」还是没反应。
再更用力,晓蓉大叫:「我顶顶顶——阿呃——」
有了,有反应了,一阵关节喀响,老总俯趴椅背,胖身子蠕动几下,一股热气从脚底冲上膝盖,膝盖冲上丹田,丹田冲上脖子,脖子冲上嘴,嘴巴打开——
「好~~爽~~啊~~」
他软倒,啜泣,飙泪。感动啊,疾病多年,打结的背脊,这会儿竟被她喀嗤喀嗤顶松了,他感动哽咽道:「太舒服了,蓉蓉……」
噁~~晓蓉打个冷颤,深吸口气——呼~~收工。
「看样子我没白学了。」她乐了,最近常到妈咪的菜市场,跟杀猪的郝伯伯学筋络按摩,郝伯伯有按摩执照哩!听说人会失眠是气血不顺,气淤体内,郝伯伯说只要学会舒筋活穴,保证病患按过后每晚跟周公相好,直睡到天明。
嗯,望着瘫在椅上昏昏欲睡的老总,实验效果卓越,很好,晚上可以大展神功了,呵呵呵,亲爱的隐之,你等着~~
「总经理?」晓蓉戳他肥背。
「嗯?」高潮刚过,头昏昏脑钝钝。
「最近有接到德一街王伯伯的电话吗?」
「王伯伯?」黄总思索。「哦~~是那个柴大作家要买的……」
「对啦对啦,就是那间的王伯伯啦,我最近打电话都没人接。」
「人家都说不卖了,可能故意不接你电话。最近不是有栋内湖的别墅,你让柴先生买那间啦!」
「不行,他买王伯伯的房子是有原因的。」晓蓉眯眯笑。哦,浪漫的柴先生,真羡慕那个被他喜欢的女人,隐之就不够浪漫,唉~~
「什么原因?」黄总好奇。
「你不懂啦!总经理,我给你按得舒不舒服?」晓蓉笑得谄媚。
「舒服、舒服。」
「去外面给人家按一次要八百元。」
「蓉蓉对我真好!」黄总一脸感动。
「桌上那盒茶叶给我。」
「嗄?!」有没有听错?他回头,看晓蓉抓着木耙。
她面无表情地道:「早上代书送你的茶叶给我,我想拜访王伯伯。」
哇靠!这丫头还真懂得敲杠。黄总瘪嘴。「不要。」
「不要?!」声音高八度。
「我要留着自己喝。」黄总坚持。
啪!木耙子重击桌面,晓蓉嚷:「我要跳槽到信毅!」
「蓉蓉~~」黄总站起,拢拢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拉拉她衣领,肥脸笑得挤成一团,眼睛亮晶晶,口气软趴趴。「茶叶在桌上,顺便跟会计拿一百元去吃下午茶,早点拜访王伯伯,不要弄到太晚,女孩子出门要小心,骑车要戴安全帽,最好还戴口罩,擦点防晒油,不要晒伤皮肤,呵呵呵~~」
「谢啦,掰掰。」晓蓉乐得大笑,她拎了茶叶,挥挥手,拜访王伯伯去喽!
才走出大门,谭隐之电话立刻追来——
「你在哪?」
「我在公司,正要出去。」
「去哪?」
「去拜访客户,在公馆附近。你在干么?」
谭隐之独自一人,坐在医院大厅。「……我在忙公司的事。」
「哦。」晓蓉边讲电话,边牵着机车出来。「在忙啊?那你还打电话?」她甜滋滋地问:「你想我啊?」嘻皮笑脸的。
「早餐有没有吃?」他的嗓音温柔亲昵。
「有!」答得精力旺盛。
「午餐有没有吃?」
「有!」她报告。「国民便当,还有一颗茶叶蛋。」将包包背好,坐上机车。
「有没有戴安全帽?」他问不休,她沈默了。他又问:「有没有啊?」
「隐之……」她声音沙哑。
「怎么了?」
「我好感动!」晓蓉揉揉眼睛。「你特地打电话关心我吗?你对我真好……我觉得我好幸福喔~~」好甜蜜,好感动。
「……」那端沈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喂?喂?!喂喂喂!」晓蓉哇哇叫。
「我挂了。」他关掉手机,顾不得一头雾水的苏晓蓉。
谭隐之回公司和经理开会,会议中场的休息时间,秘书送来几款喜帖。
「按照您的指示,厂商先派几款给您挑选。」
谭隐之随便拿了一张给她。
「是。」秘书取走喜帖,谭隐之觉得那艳红的喜帖好刺眼。
他起身走出会议室,步往走道尽头,走道上覆着深蓝地毯,他抬眼望,一盏一盏单调的白色日灯,清清冷冷的,他又低头,沈思一会儿,迈步至走道底,推开逃生门,在楼梯间拿出手机,打开,拨给苏晓蓉。
「喂……」晓蓉有气无力的。
「怎么了?」谭隐之紧张。
「没事。」
罕见的虚弱口气,害他担心。「晓蓉?怎么啦?」
「你不是在忙吗?」
「没关系,你说。」
她沈默了一会儿。「我在医院。」
他猛地吸口气。「你怎么了?晓蓉?」
「不是我,我没事……」她声音沙哑,像快哭出来。「是王伯伯,他快死了,他的儿子还在吵架,真可恶……」她气得声音颤抖。
从电话里,隐约听到模糊的争执声。他叱道:「晓蓉,那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可是——喂!你们干什么?」
谭隐之察觉晓蓉撇下电话,不知和谁争执起来。他听得见咒骂声,伴随着断续的咆哮传来。
「晓蓉?」该死!「晓蓉?!」
「不说了,晚点打给你——」
「苏晓蓉——」谭隐之怒咆。「你马上离开那里,听到没?!」
嘟、嘟、嘟……断线,他再打,响了很久。
「喂?!」她接了,同时还跟别人嚷:「别碰他,可恶,你们不要吵了!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她听来像似跟人在拉扯。谭隐之咆哮:「你在哪?你过来!」
「我晚点找你。」晓蓉关机。
嘟、嘟、嘟……又断线,谭隐之重拨,电话转到语音信箱。Shit!他紧握手机,疾步回会议室。
经理向他报告月售屋成绩,秘书上呈持批文件,推广组播放新拍摄的售屋广告……
谭隐之无法专心,他一直在想她,一直担心着她——她没事吧?
他快气死了,她真不听话……
※※※
谭隐之没法安心处理公事,他提早离开公司,回饭店后,看完财经新闻,上网站查美国盘走势,看着股价起伏,揣测明日台股走势,可是——他无法静心判断。
从没这样过,就算是当年筹组公司时,他也未曾如此惶恐。一颗心悬着,满脑子直往坏处想。
那些人争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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