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叫车去医院。”
仙静摇摇头,“就在附近利民诊所吧,医院很贵,我们没有钱。”
安苎无言,仙静说的是事实。
瞧开诊所的门,王医生不慌不忙的把仙静扶到病床上检查,然后点了根烟在
外面抽,手术之前他是喜欢先抽一根。王医生以前也是大医院上班的,后来收了
红包手术又失败被病人揭发然后开除出院,自己和几个护士凑了点钱,开了这家
诊所,生意一直不错。
“怎么不早点送来,我看今晚可能会生。”王医生戴上口罩,“你别紧张,
先给你换衣服,疼也别喊,否则生完小孩气虚,会落下病根。”
仙静含着眼泪,握着安苎的手,“孩子要出来了,用力的在踢。”
一阵秋风吹过。叶幽在床上裹了裹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王医生拿酒精给仙静下体消毒,刮了毛毛,一切准备就绪。仙静嘴里含着参
片,是用来提气的。
一阵嘶心的痛传遍全身,仙静的脑海显出叶幽的样子,坏坏的笑,得宠的孩
子气,冷漠的分手,杳无音讯,仿佛仙静和他从来没有爱过。
我支离破碎,而你在哪里,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从此擦肩而过。我们都是
命运的玩偶,我们的宝贝正在折磨着他的母亲,我幻想着他的一切,眼睛像我鼻
梁像你,像你那么健康聪明,他会爱笑爱运动,他是我们的宝贝。
安苎在旁边哭了,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小生命降生的情景,激动不已。小孩
全身是血,没有呼吸,医生倒提着婴儿,拍了两下屁股。
清脆响亮的哭声传入仙静虚弱的耳朵,原来,人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是个男婴。名叫叶开。
安苎守在床边,这样的诊所也能接生,而且母子平安,真是庆幸。
多少钱?安苎问道。
“两百块。”王医生点了烟在诊所门口,“最好住在病房里观察三四天,一
天五十,不包吃,然后开点药给你们,不会超过五百块。”
“两百,好便宜哦。”安苎抖抖的从钱包拿钱,简直不敢相信。
“我在赤峰诊所考察的时候,那里生个小孩才五十块又怎样。”王医生嗤笑
安苎没见过便宜的。
仙静昏沉睡去,又梦见那个女人,摇篮里有很多小孩,自己挑了一个。醒来
的时候已是中午,伤口有些痛,安苎扶着她进了洗手间。
中午的时候安苎送来了鸡汤,虽然难喝了点,想到自己的身体需要快快恢复
还是喝了个底朝天。
安苎笑着说,原先以为手艺不好,看你喝完了真是高兴,下午还炖一只给你
吃好了。
仙静忍住笑,“宝宝好吗?”
“好,在另外一个病房躺着呢,虽说没有大医院条件好,可我看也还可以,
人都是贱的,哪里不能生活?”安苎收拾着碗筷,“我要上班去了,下午我再来。”
一个下午,王医生过来看了两次,但没有问你老公在哪里之类的话,见的太
多这样的女人,除了同情,也就是无奈了。
下午安苎果然又搞了一只鸡炖了,仙静勉强喝着,喝到最后一口,差点吐出
来,甜不甜,咸不咸的。咂咂嘴巴,好吃好吃。
安苎陪着仙静坐了一会,拿了个收音机出来,“晚上在这里闷,听听广播,
至少有个人说话呢,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仙静感激的点头,没有你,我还不知道死在哪里。
安苎道,“反正开开是我的干儿子,我对你好,也是为自己将来着想,说不
定我们开开长大了是个大人物。”
夜深,王医生查完最后一次房,道,“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一切正常,我
现在出诊去,有什么事情你喊值班护士就好。”
白色的床单,上面还有一个小洞,窗外是墙壁,只有月光,看不到天空的星
星。
翻了身,睡不着,蠢蠢欲动的腹部,里面象有虫子在钻。
大约护士进来了,按了按仙静的肚子,手上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月光下,护士的脸是一个布满皱纹的老人脸,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仙静的下
体。
(三十七)
“肚子痛。”老护士开了灯,灯光刺眼,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见了光明会
不习惯。
老护士的粉红色的护士服已经褪成白色,袖口有一寸长的线头。
“很痛吗?”
仙静点头。
停电了。月亮藏起来,雨从窗户飘进来,带着灰尘的味道。
仙静有些害怕,害怕的时候想叶幽。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叶开睡着,他只知道吃了奶睡觉,他什么也不怕,即使连自己的爸爸也从不
认识。
老护士道,“你得忍着等医生回来,我出去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断了。躺着
别动。”
腹部是熟悉的分娩的痛,鲜血印染了白色床单,手一抓,粘糊糊一片。仙静
想大喊,却没有力气。
叶幽起床上厕所,满意的抖了抖身体,马桶冲水的声音非常安静,安静的没
有一丝声音,这样的夜晚,真是凉爽,睡觉的好天气。
仙静拨通了熟悉的号码,震动的手机放在叶幽上衣的口袋里,没有惊醒任何
人。
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仙静绝望的闭上眼睛,这个时
候他还是恨我的。救我啊,叶幽。
门吱呀的一声,仙静对进来的护士道,“我看是不是又要生了。”
进来的不是护士。
仙静躺着一看,并没有人,兴许是风把门吹开了。血流着,不停止。
地上有一个东西,爬着,象个侏儒。
仙静细看,只有上半身在爬。爬的很快,爬到床边。
“我来帮你。”舞建军伸出干枯的手,孩子的脚露出来,小小嫩嫩的脚,而
头很大卡在里面。
“滚开,你这脏东西,不要碰我。”仙静蓬头散发尖叫着挥舞着双手,下身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舞建军的手还是伸进去了,长而冰冷的手散发着腐败的气息,瞬间,缝合的
伤口裂开,血几乎是喷出来。滑溜溜的子宫是鬼胎的老家,寄生在此地之物,留
恋着挣扎着。
仙静推着舞建军的身体,无用,他是鬼,紧紧的贴在仙静的腿上,死死的压
着。
终于,半只胳膊伸进去,鬼胎仿佛在捉迷藏,全身都是黏液,抓不住,连鬼
也抓不住。舞建军有些懊恼,抓准它的头,扣住眼睛,用力往外一扯,一阵刺痛,
仙静几乎要晕过去。
它哭了,它降生了,伴随着满地乱爬的肉色蠕虫,呼吸到秋天夜晚的新鲜空
气,眼前却是无尽黑暗。
“它是我的,还给我。”仙静哭着,“还给我。”
舞建军举起鬼胎,“它是我家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王医生大步进来,大呵一声,“脏东西,给老子滚的远远的。”
一盆血泼过去,舞建军夺窗而逃,是黑狗的血。
蜡烛点着,王医生的脸有如上帝。
“没事了,没事了,真没想到,还有一个胎在里面。”王医生关好窗户,
“你怎么招惹这些东西,很倒霉的。”
“我…没有办法,我吃了她的肉,我……”仙静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王医生打开医药箱,拿出手术刀,对准血肉模糊婴儿的喉咙,“留着,也是
祸害。以前也有个孕妇生下这样不伦不类的东西,后来在诊所自杀死了。”
婴儿犹如正常小孩一样哭着。
是个女婴,是个瞎子。
“如果是个女孩子怎么办?”
“叶迷仙,你看如何,就是我叶幽迷上你仙静的意思。”
叶迷仙,叶迷仙,不可挽留的叶迷仙,同样是生长在我腹中的生命,一个干
干净净的吃饱喝足躺在婴儿房里睡的香甜,宝贝,告诉我做了什么美梦,梦见妈
妈和爸爸在一起,还是梦见自己长了翅膀飞的很高。另一个满身污秽的看着眼前
锐利锋芒的手术刀,下一分钟,等待她的只是毁灭,毁灭后,归宿是一个大的黑
色塑料袋,和垃圾们谈笑风生,死孩子,死孩子,大家看有个死孩子。可惜,还
没来得及看见美丽妈妈和彩色世界。
“留下她,可以吗?王医生,我求你。”仙静忍着伤口的痛。
“她会害你的。”
“可她是我的孩子。”
王医生的手抖了一下,终究没有下手,“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她,你愿意
试试吗?”
仙静拼命点头,“要我怎样都可以。”
(三十八)
请了保姆,四百块一个月,保姆从乡下来的,五十岁,因为钱少有些不满,
安苎说以后有钱给你加工资就是。
仙静对保姆道,“帮我把冰箱里的冻肉放到水里解冻,等下迷仙要吃。”
“哦,知道了。”保姆放下手中的奶瓶,已经习惯这样了,一个吃奶,一个
吃肉,肉也是新鲜的肉,吃不完放在冰箱里,拿小米粥混合着。
王医生说吃一个月就可以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仙静是瞒着安苎去诊所的,每星期割一次,割大腿肉,每次一两左右,疼也
没有办法。叶迷仙的笑容太无辜,看不见,但还是喜欢笑,也不吵。叶开就闹腾,
安苎反而喜欢女孩,虽然她眼眶里没有眼珠,可是除了这个和正常的小孩没有区
别。
仙静不能走远路,腿疼。
两个小家伙满月的时,仙静请安苎到外面吃了一顿,决定回家看父母,至于
叶幽的事情,暂时隐瞒着,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说他出国了就是。
过的好,可以告诉父母,过的不好,告诉他们也是无济于事。
“你真的就这样瞒着孩子的爸爸?龙凤胎哦,他会高兴的晕过去的。”安苎
试探的问。
“我不想让他因为孩子而爱我。如果他爱我,现在我也不会在这里了。”仙
静的大腿有些痒,长了新肉,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去抓,血肉模糊。
仙时雨和韩美抱着两个外孙爱不释手,一边埋怨着叶幽这么久了也不看看岳
父岳母,仙静道,他忙,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要养活孩子。
那也是的。韩美接过话,男人总要有点正经事业,理解理解。
仙时雨抱着叶迷仙,小心的逗着,“这孩子可惜是看不见,你看长的多漂亮,
尤其是嘴巴,和你一模一样呢,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仙静到洗手间哭了,马上擦干眼泪出来,对韩美道,叶幽说他有时间会过来
看你们,这两千块是他给的。
韩美道,我要钱干什么,你们有了小孩子,要节省的过,将来小孩读书要用
的,他还真是孝顺。
最近他长胖了。仙静平静的笑着,也许是因为我做的饭菜太好吃了。
仙时雨逗着手里的宝宝,“那好,今天晚上你做饭,你买菜,我要和我的外
孙女玩。”
仙静无言,去了菜场,回来时被一个推三轮的撞了腿一下,菜洒一地,赶快
捡起来,回家。
捕叶开哭了,他最喜欢哭,哭就是饿了,喂奶,然后不哭,安静的睡去。叶
迷仙不喜欢哭,饿了也不喜欢哭,只是等待着,等待着食物。
鬼胎,也有生存的权利。仙静的肉整整喂了一个月,王医生在仙静离开的时
候说,你真的是个善良的母亲。
吃了肉,叶迷仙完全属于仙静,从此就是她的骨肉。
石磊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打电话了,仙静安慰道,别着急,也许学业太忙了,
工作太累了。
安苎担心,“以前再忙也是一个星期一个电话。”
日本,东京。
老板狠狠的把一个信封摔在地上,“滚!”
因为得罪一个日本客人,所以被餐厅开除,人离乡贱。
不能告诉安苎,她会担心。
背尸体在日本只有走投无路的人做,石磊做了,做久了,也习惯了,报酬不
高,但是至少能养活自己,多余的寄回去,知道仙静生了龙凤胎不能出去工作,
安苎的开销很大。
下雨天的晚上,接个电话说一个老人死了,在日本,尸体一般不走电梯,爬
楼梯,死的是个日本老男人,很沉,心脏病突发症。老人和一个女人住,四十岁
的女人,妖艳风流。
帮我把他背到火葬场吧。女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一起下楼,去了火葬场,一起再上二十六楼。第一次尝到了异国他乡的女人
的味道,石磊的身体乱了,心很清醒,第二次的时候心也乱了。
除了上学,不用再做工,陪她就是他的工,渐渐的给安苎的电话少了。如果
和那个女人结婚,还可以得到永久居住权,石磊心里有些打算。
“我们分手吧。”石磊在电话里说,旁边的床上坐着听不懂中文的日本女人。
“搞错没有?你说什么?”安苎不敢相信,绝对听错了。
“钱我会给你继续寄,房子也给你,你满意了吧。”石磊有些舍不得。
“你爱上了别人,日本女人?”
“是的。”
安苎挂了电话,仙静敲门进来,两人抱头痛哭,是的,我们都爱他们,可是
他们总有自己离开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义凛然,漠然离开。从此相逢不相识。
冬天很冷,心也很冷,看着无辜的两个小孩,除了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你还年轻,你还可以再找。”仙静只能说这些。
“可是我还爱他。”安苎昨夜哭红了眼睛。
分手不一定是不爱了,也许有别的原因。冬天在安苎的眼泪中度过,眼泪结
冰是因为心凉了。小朋友见风长,长的很快,长势喜人,爱或不爱,总要生存,
仙静在皇子面包店终于找到工作,她煮的咖啡香飘十里,却始终无法引诱自己爱
的男人,香气在时光里沉淀。
打雷的夏天夜晚,石磊在出去买啤酒的路上被劈死在马路上。他的尸体被另
一个人背下二十六楼。
安苎不知道。她只知道石磊很久没有寄钱过来,没有消息。他忘了我了,安
苎叹息。
言犹在耳,人已阴阳相隔。
“怕就想想我们的将来,别墅,孩子,小狗,摇摇椅……”
“嗯,石头,你将来可别找个日本婆娘把我忘了。”
“如果那样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石磊的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真是个好
男人。
(三十九)
电话响时,仙静正在灯光下准备明天坐公共汽车的零钱,除了钱特有的味道
还有奶油的香气,面包店的钱。
安苎出去约会,石磊的事情影响她半年,半年后认识了一个IT海归赵爱国,
三十八岁,平头,眼镜,喜欢穿牛仔裤和布鞋。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
始另外一段感情,安苎劝说着仙静,自己首先身体力行用实践证明这句话的可行。
夜夜约会,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男人的味道,好闻的雪茄味和香水混合着新鲜恋
爱的味道。
仙静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小孩。
哄着两个小朋友睡了。突然之间很安静,今天叶迷仙学会了叫妈妈,虽然发
音不标准,但那一刻仙静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叶开不会叫,妈妈的发音安苎教了许多次,叫出来是啊啊。
保姆回去了,有更有钱的户主请她。辞了也好,仙静本来就觉得她的南方方
言太重,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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