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署长和黎江陆续走到门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审讯室,都没回头再看他。
沈异书在走廊遇到黎江。
“有什么看法?”他问她。
“也许凶手是趁岑海在县城打牌的时候,偷偷钻上了他的车,然后跟着他的车来到旅馆,等杀完了人,他又开车离开。”
“那你认为凶手为什么要把车停在那里?”
“可能是准备步行去火车站。火车站人太多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而且火车站可能有探头。他得以防万一。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吗?”她发现黎江在挠面颊,这是一个典型的不以为然的小动作。
“我认为他是希望警方注意到两个地点之间的关联。他可能在表明他的杀人动机。所以凶手很可能是王飞燕的亲属或者朋友。”
“你认为他的动机是报复?”
黎江点头。
“如果心爱的女人或者亲人死了,这绝对可以成为旅馆灭门案的动机。所以我得排查王飞燕的人际关系,所有跟她有关的人,朋友、亲戚、同学。如果凶手对王飞燕感情很深,他多少会露出马脚。”
“也许舒巧是她的朋友。”
“有可能。我们已经查到了她打给医院的那个电话。她是去认尸的。”
“认尸?”她大吃一惊,“她是死者的亲属?”
黎江摇头,“现在看来,她是冒领。她告诉那里的工作人员,她是死者失踪多年的姐姐。她提供的姓名是,杨琳。”
“难道这具尸体一直就在神医的医院?”她大声问。
黎江笑着点头。
“医院冷冻了这具尸体,达15年之久?”她再问。
“是的。”
“为什么?”
“这还不清楚。”黎江好像突然才注意到她身边的言博,“其实,你们可以回去了。不是说你们的嫌疑就此解除了。只不过,我也不能强迫你们留在这里。”
“呵呵,我们终于可以回X市了?”言博很开心。
“是的。”
“你有没有听说旅馆里发生的怪事?”她问道。
“你说闹鬼?”黎江笑着摇头,“现在我可没工夫管这些不着边际的谣言。”
“那他呢?”她指的是看守所里的王署长。
“先关他两天。兴许他还能想起些什么。他现在还存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只要嘴风紧,就能蒙混过关。”
“你真的认为他是凶手?”
“我记得是你让我们把他列为凶嫌之一的。”
“我只是让你们注意他。但现在我认为,他可能跟旅馆的杀人案真的没关系,因为如果他是凶手,就不会把车停在他埋葬王飞燕的地方。”
黎江朝她点头微笑,好像在说,你脑子还算清楚。
用得着你表扬吗?她心道。
“我去查查那些谣言,你没意见吧?”她用抬杠的口气问。
“随便你。但如果有什么线索……”
“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就好。我先谢谢你了。”听起来,黎江似乎并不相信她的承诺。
离开县警署后,沈异书和言博再次登上在县城和山区之间运行的长途小巴。
“我们这是去哪儿?”言博问她。
“你可以回X市。这辆车的终点站就是火车站。”
言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如果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他说得很坚决。
“那好吧。”她早知道她甩不掉这个尾巴。
2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双凤旅馆。
岑洋看见她很是高兴。这一次,他不仅让他的女友王新梅蒸了香喷喷的糖糕,还给他们两个各拿了一瓶矿泉水。
“拿着,这是上次的一个客人留下的。我还舍不得吃呢。”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很少有过的感受。
“我们的法医来了吗?就是那个头发卷卷的男人。”她比划着描述谷平的长相,“一个小时前,他就该到了。”
“他到了,他还跟王新梅说了会儿话。他人倒是挺和气的。”岑洋向上指了指,“现在他在楼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让他来找虫子。”她笑着解释。⑸㈨2
“哦。”岑洋恍然大悟地点头。
她跟言博快步上楼,只看见谷平蹲在地板上,额头上绑着头灯,两眼直直则盯着地板的缝隙。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
“来得正好。帮个忙。”他道。
沈异书连忙走上去接过他递来的放大镜。她发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镊子,脚边则放着一个玻璃罐。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
“搜集尸骸。虫子跟人一样,死后会有尸骸,组织器官都不见了,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留下来。”他把镊子伸进地板缝,小心翼翼地将几颗微小得几乎看不清楚的黑色物体夹出来,放进玻璃罐。
“这是什么东西?”
“甲壳的一部分。”他仔细观察着玻璃罐里的东西,“……应该是埋葬虫,鞘翅目的一种,它们的主要食物是腐尸。有人也把它称为大自然的清洁工。”他站起身,走到楼梯口,他的工作包就挂在木头护栏上。她看见他把那个玻璃罐塞进了工作包,而他的工作包里有好几个类似的小玻璃罐,每个罐里都装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找到的?”她问道。
“是啊,但现在只能找到一些碎壳,在那些无法清扫到的墙角,或者地板缝里。”
“可这是一块木板。”沈异书发现其中一个玻璃罐里装的东西跟别的不一样。
“虫患不会自动消失。一定是有人清理了它们。但是这里很大,而且杂物太多,”他站在楼梯上向下眺望,“所以想把每个角落都无一遗漏地清理干净是很难的。这块木板是我在厨房水池下面阴暗的角落里找到的,好像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没准是建造这个旅馆时,做地板剩下的材料。我刚刚初步化验了一下,那上面有少量的杀虫剂成分。”
“你是说有人先放虫子,接着又洒了杀虫剂?”言博在一边问。
谷平点头。
“凶手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他道,“但这也说明,旅馆里有腐尸。在警方搬走所有被害人的尸体后,哪个地方一定还藏着一具腐尸。——只是奇怪,他们之前怎么会没发现?”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如果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旅馆内部,那么,旅馆周围的地方也许是不错的藏尸地。前面有院子,后面距离树林不过几十米远,但这样的话……”她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旅馆的受害人数又不一样了。”
“会不会那是他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尸体?”谷平兀自猜测,“一座闹鬼的房子,是毁尸灭迹非常好的场所。因为没人敢来看个究竟。”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真的不知道了。如果有虫子的数量,和它们活动的天数,那么,我也许可以大致算出它们消耗了多少能量,也就能算出,它们吃了多少东西,可现在……”他摇摇头,背起工作包,向楼下走去。
“从什么地方能弄到这些虫子?”她跟在他身后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有人专门繁殖这些虫……”谷平突然在楼梯口站住,“正规的法医实验室一般会养一些。因为有时候需要虫子去清理骨头上的剩肉。”
言博露出恶心的神情。
“看来凶手不仅有法医常识,还得有门路能弄到大量的虫子。”她脑子里闪过王署长的脸,她越来越觉得这么一个见识浅薄的乡下警署的署长不可能具备这样的能力,也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如果他杀了人,他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找个地方埋了。
“我也觉得那个什么王署长不可能做这么复杂的事。”谷平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
“那舒巧呢?她有办法弄到那么多虫子吗?她有能力操作那次大屠杀吗?”
她跟谷平一起朝身后的言博望去。
“15年前,她只是个学生。不,我认为她做不到。”言博说得很肯定。
“你到底有多了解她?”她盯着他的脸。
“好,让我也来分析分析。”言博抱起了胳臂,“杀那么多人,并能全身而退,不仅需要一股疯劲,更需要冷静的大脑。而舒巧肯定不是这两种特质并存的人。她只有疯劲。你说她因为冲动杀了某人,我可以相信,可你说她杀了那么多人,杀人之后,先把尸体藏起来,后来又回到这里放虫子吃了尸体,我怎么都不相信。她没那种本事,她怕虫,而且杀完一个人,她肯定就已经精神崩溃,痛不欲生,疯疯癫癫了。”
沈异书不知道谷平怎么想,但她至少是被暂时说服了。
“其实,她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言博道。
那辆饱经风霜的小货车就停在旅馆的后院。她一看见那辆车就想起父亲当年的模样。他总是坐在车里抽烟,要不就是站在车门口抽烟,或者是嘴里叼着香烟在卸货。她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那么讨厌别人吸烟的缘故。她厌恶鄙视所有喜欢抽烟的人。言博不抽烟,当年也是吸引她的一个优点。而谷平也不吸烟,他们才能成为朋友。养母也讨厌吸烟者,为此,她做过一个总结,“所有烟民都是笨蛋,因为他们要借着烟雾掩盖自己拼命动脑筋的傻样。”她一直很喜欢养母的犀利。
岑洋跟着他们来到后院。
“这车我也难得开,一般一个星期就开一次。出门买点东西用用。”岑洋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车门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你们到底想看什么?”他问道。
“只是检查一下车的内部。”她答道,“我们可能得忙一阵儿。”
“行,你们忙。”岑洋看着谷平钻进车厢,朝她笑笑,边朝后走边道,“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那里。”
她朝他笑着点头。
“你叔叔人不错。”言博望着他的背影道。
“是啊。他一直是个好人,只是沾染了一些恶习罢了。这是他父母的责任,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据说他小时候每次偷东西回来,我奶奶都会夸他顾家。”
她一边说,一边跳进狭小的货车车厢。
那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两个蛇皮袋和一个旧轮胎。车厢的地板很脏,沾满了零星的油污,还有很多诸如纸屑、空食品袋、瓜子壳、旧橡皮筋之类的杂物被丢弃在那里。她蹲下身子,举起手电筒在角落里搜索,不一会儿,她发现一根长头发,连忙将它装进早就预备好的小塑料袋。
“你找到什么?”言博在车下关切地问。
“一根头发。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继续搜索,过了一会儿,又在另一个角落发现几根长头发。
“当时女尸可能被放在这里,他们用草席卷着她。”车厢的地板上有几根看上去像从草席上掉落下来的草秆。
砰砰!谷平在车前座敲敲他们中间的那扇玻璃窗。
“你发现了什么?”她忙问。
“他们当时真的没好好查这辆车,”谷平在玻璃窗另一头大声对她说,“有可能连查都没查过。”
接着,他跳下车,没多久,他出现在她面前。
“看看这个。”他的镊子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当她看清楚照片上的人时,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言博!”她嚷道。
言博早已看见谷平的发现,躲到了一边。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上过这辆车,我从来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她就跳下车,冲到了他面前。
“这是你!你的照片!你当年的照片!你的照片怎么会掉在这辆车里?”
“在驾驶座下面的夹缝里。”谷平补充道。
她盯住言博的脸,她在等着他的答案。
“这显然是张证件照片,上面还有半个钢印……”谷平举起放大镜对准那张照片,“……信义中学……”
“这是学生证?!你的学生证怎么会在这里?”因为愤怒和紧张,她的脸涨得通红。他到底还瞒了她些什么?他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一直都在说谎吗?他,言博,难道一直在她面前演戏?
言博的脸则青一阵白一阵的。
“你现在不说,将来也得说!黎江可不像我对你那么客气!言博!”她冲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我只是跟舒巧睡了一觉!就这样!”言博大声回答了她,随后懊恼地走到院子的另一边。
“在车里?”她跟在他身后。
言博不说话。
“言博!”
“对!就在车里!”他烦躁地回答。
“什么时候?——等等,你那天真的没上车?”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真想一拳朝他的脸打去。
“不,我上车了。”他回过身来看着她,“但是,我没有马上回家,我在县宾馆住了一个晚上。”
“为什么?”
“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我想问你有没有空,我想让你当我的向导,陪我在这附近玩一圈。当然这只是借口,我只是想接近你罢了……”他发现她正充满怀疑地看着他,立刻提高了嗓门,“我说了那时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从来没一个漂亮女孩对我这么好。我想再跟你说说话,我想再看见你……”
原来他去而复返!现在,他的表白听在她耳朵里,只能让她觉得恶心和恐怖。他会不会真的一直在骗他?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杀人犯?
“那你有没有回过双凤旅馆?”她寒着脸问道。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他倒退了两步。
“回答我的问题!混蛋!回答我!”现在,她连叫他的名字的热情都没有了。她只想听他的答案。
“你还是让他从头说起吧。”她身后传来谷平四平八稳的说话声。
听到这句,言博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发泄怒气的对象。
“喂!别以为找到一张旧照片,就能将杀人犯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我什么都没干!你别以为你可以乘虚而入……”他指着谷平的脸。
谷平漠然地看着他。“从头说。”
言博瞪视着谷平,瞬间又泄气地低下了头。
“好吧。本来我不想说。我没想到照片会掉在这车里。”
“这说明你是初犯,也说明你当时很慌张。你开过这辆车,是不是?”谷平口气平淡地问。
言博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好吧,请你,从头说。”她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
“ok。我说。但我得先声明一点。我没杀人。异书,你应该了解我,我怎么可能……”
“快说!”她嚷道。
“好好好,我说。”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没回家,没上火车站赶火车,我在县宾馆那一站下了车,在那里住了一晚上。我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去双凤旅馆找你的,但那天早上起得太晚,再说,我还没想好说辞来说服你当我的向导,所以那天早上我一直待在宾馆房间里。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我终于想好该怎么说了。我打算出门,可没想到,竟然在宾馆的走廊里碰到了舒巧的妈妈。她一看见我,就抓住我,说了一大堆舒巧的事。”
“舒巧跟她妈住在县宾馆?”这让她一惊。
“她们是一起来的。据她说,舒巧是来找我的。那时候,我大概跟她说起过我要来这里治疗肥胖症。她出门的时候,被她母亲发现了,她又不肯回去,所以她母亲就陪她一起来了。但那天早上,舒巧跟她妈吵了一架,之后她就跑出去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妈说她要去神医那里找找,我答应她,留在宾馆等舒巧,一旦舒巧出现就留住她。”
“后来你等到她了?”她问。
“我等了她一下午。晚上七点多,她才回来。她说她在神医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