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明白他和严飞度过雨夜的那所宽敞的新房子最终将会成为他们二人之家的暖巢,她有机会时便去那所房子里打扫、布置,并不断买来一些必要的用品,还养了几盆清新可人的花草,把个冷冷清清的空房子收拾得如同日常的居室一般。但除非有个别情况,阿华总是拒绝在这里过夜,那种事偶尔做一次已使阿华感到心神不定,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办完登记吃过婚宴以后才能开始。尤其令阿华担惊受怕的是,他们才只做了一两次,阿华的肚子便大了起来,不得不跟着严飞到医院去做人工流产,疼得阿华今生今世也难忘掉。严飞似乎很能体谅阿华的心情,他通常并不强求阿华留下来过夜,虽然他自己已经常住在这里。对于严飞的通情达理,阿华内心里十分感激,觉得他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但是有一天早晨,当阿华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些个人用品准备放在这个房子里时,却发现屋子里赤身裸体地睡着两个人,一个是严飞,另一个则是他们工厂科室里的一个女孩。阿华忽然想起,早在自己同严飞来往之前,便已经常看到他们二人一起出入。那时,严飞也有时同阿华认识或不认识的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阿华从未往心里去,认为那不过是一般朋友间的一般的来往而已。而眼前的情景,则顿时使阿华明白了一切。她转回身跑出屋子,没命地向前奔跑,眼前一黑便跌倒在坚硬冰冷的马路沿上,醒来时已被人送回家中,手上和腿上草草地缠着几处发黄的纱布。
后来的几日,阿华感到神情恍惚,心力交瘁,前程一片茫然。她几次想寻短见,但想到自己刚刚开始的青春年华就这样轻易毁灭又觉得实在可惜。经过几日痛苦的思索后,终于在有一日的早晨,阿华偷偷地离开家门,迎着凛冽的寒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行的旅程。
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后,阿华以其姣好的容貌和甜美醉人的笑容被一家豪华大酒楼招聘为服务员,专门负责贵宾包房内的餐桌服务工作。酒楼对雇员包吃包住,每月几百元的薪金,加上奖金、加班费以及客人所给小费的分成,一个月常有上千元的收入,是家乡时的几倍,阿华已感到十分满意,甚至觉得自己是突然间交了红运,有时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阿华才发现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许多女孩子相比,其实自己不过是贫下中农,根本跟不上这里的消费潮流。像什么海鲜、酒吧、夜总会、迪斯科、“卡拉OK”等等,她有时还可以沾朋友的光去领略一番,但像健身、美容、高级首饰、高档服装之类,她便绝对是无缘眷顾了。特别是,从四面八方来这里闯世界的女孩子相互传播着一种思潮:她们对自己的前程充满忧虑和不安全感,她们觉得自己人老珠黄后不仅最终会被亲人和情人抛弃,而且也会被社会抛弃;所以,她们必须趁自己年轻时为自己安排一条出路,而最安全的出路就是积累足够的钱财。阿华纯净的心灵也受到这一思潮的传染,她开始盘算如何能找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
在一次服侍几个花钱如流水的女孩用餐时,阿华的热心周到博得了她们的好感,与她们谈得很投机。那位年岁稍长的女孩名叫陈君,据说是一家外国公司的女老板,商场上的女强人。陈君说她的这几位姐妹大多在桑拿浴做按摩小姐,其工作性质类似于医院里的女护士,但却是当今收入最高的体面职业,每月连玩带于也有两、三万元的收入,干得好的月入十几万元也并不稀奇。要是在以前,阿华会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活生生的榜样就坐在自己面前,使她不得不相信这确是事实。
阿华恳求她们也帮她找一份这样的工作,陈老板爽快地允诺了,并且不久便兑现了诺言。于是,“紫蔷薇”便荣幸地多了一位美若天仙的纯情少女。
但是,阿华做了桑拿小姐之后,不仅没有即时领略到金钱如潮水般涌来的壮观景象,而且还立刻体会到面临经济危机的困窘滋味。在这个城市里做桑拿小姐,除去要穿着入时,经常去美容院和高级美发店外,还必须有自己独立的住处。这些都是职业的要求,就像当领导必须有一张大写字台、一条别人送的进口领带、一双经常抹油的黑皮鞋和一支适于划圈的笔一样。阿华也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不带厅房,不带厨房,没装电话,但有一个不错的洗手间,一个可以放置炉具的大阳台,睡房也还算宽敞。每月一千六百元的房租,水电费另算。这个月缴房租的日期已过,房东天天来要帐,可阿华口袋里根本就没钱给他。阿华急得要命,她有生以来也没有欠过别人一分钱。而且,阿华也害怕缴不起房租,人家当然可以把你赶出门去,那时自己流浪街头可就惨了!即使人家把你的水、电停了,你这日子也是没法儿过的了。
那个又矮又丑的肥老头子,也就是那个拥有几十套出租屋的暴发户房东,倒是不止一次附在阿华耳边色迷迷地说过:“小姐,你要是乐意想些办法,房租可以推迟的啦,就是一两个月不缴也是可以商量的嘛。”那老东西话里的意思,阿华当然是听得出来的,要是在别的时候,阿华肯定会臭骂他一顿,然后再抽他俩嘴巴,然后最好再狠狠地踹他一脚,并且要尽可能往关键敏感的部位踹。但此时不行,阿华还得忍着点儿,要尽快把房租给人家凑齐。
阿华也想过学其他小姐的样子,在给客人“做钟”时施展一下桑拿按摩的“绝活儿”,好让客人痛痛快快地多拿出两三倍的小费。但她一想到培训班最后一天学习这一手“绝活儿”时,周慧慧在蒲德威身上做示范的情景,便觉得嘴里发呕,皮肉发麻。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阿华觉得自己做不了桑拿小姐,她根本就干不了这一行!她想甩手不干了。但不干又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流浪街头?那就干吧。干,又怎么干?自己根本就干不了啊!
阿华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她身旁无亲无故,身后无家可归;她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她感到自己就要绝望了;她悲叹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之苦;她想念自己早逝的母亲;她恨自己死去的爸爸、未死的哥哥和那个骗去了自己贞洁与感情的该死的男人……
想着想着,阿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籁籁滚落下来,继而便“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桑拿小姐第4 章按摩室里的“温馨”
姚纲一点儿也不知道阿童所说的“推油”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何彬刚才过洗桑拿浴有健美减肥的功效,这所谓“推油”莫非就是在人体脂肪多的地方推拿,把人的“油水”推掉以达到减肥的目的?
何彬拉着姚纲一下电梯,便立即有一位身着旗袍的小姐迎上前来,笑盈盈地将二人引到一扇半开半掩的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把他们让了进去。屋子里欢迎他们的是几个年龄均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年男子,清一色的粗白布短裤短褂,活生生旧时公共澡堂内的伙计模样。其中一个淡眉毛细眼睛的“伙计”给姚纲递过来一双塑料拖鞋,殷勤地服侍他更衣。姚纲颇有些拘谨,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光身子,于是便侧转身体,对着壁柜除去身上的最后一道遮掩,“伙计”手脚麻利地扯起一条大浴巾从背后帮姚纲围在腰间,然后又将存放衣物的壁柜钥匙套在姚纲的手腕上,钥匙赘儿则是一枚刻有壁柜编号的金属牌。
何彬早已脱光衣服围上浴巾站在一旁,两臂和前胸健壮的紫褐色肌肉在灯下油光闪亮。他问姚纲是喜欢“湿蒸”还是“干蒸”,并解释说所谓“湿蒸”就是用水蒸气蒸热的房间,而“干蒸”则是用炉火烘热的房间。姚纲生长在北方,一直不太喜欢南方那种蒸笼般湿热的天气,而对北方冬天的火炉子则很有些感情,于是便随口说试一试“干蒸”吧。二人打开水龙头随便冲洗一下身体,便在“伙计”的指引下进到桑拿浴室去“干蒸”了。
这“干蒸”房是一所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全木结构房间,地板、天花板以及四面的墙壁都是用厚厚的木板条构筑的,靠着后壁是一条长长的座椅,有如两级台阶,也是由一模一样的木条制作的。房间里灯光昏暗,甚至有点黑黢黢的感觉,有如置身于洞穴之中。靠右侧的墙角下蹲着一尊粗大的火炉,火炉上趴着一堆碗口大的煤块,煤块的下半部烧得通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炽烈醒目。走近细看,才知道那其实是一个大功率的电炉子,上面摆放的也不是煤块,而是一堆只能烤热但不会燃烧的石头。一跨进房门,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紧,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何彬进来后首先熟门熟路地去看墙上的温度表,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对着姚纲煞有介事地嚷了起来:“哇!刚好八十八度!完美的数字,理想的温度!看来你老兄的红运要来了。”
广东人以“八”为吉利数字,因为它与“发”谐音。但北京人传统上不喜欢“八”字,它使人联想到“王八”之类不顺耳的字眼儿,当人们同志式的革命友谊暂时受到挫折时,便常常以那种温顺动物的名字给对方贴标签,有时甚至连它那尚未出世的儿子也要派上用场的。所以,姚纲只是笑了笑,对于这所谓的“吉利数字”
可能带来什么“红运”不以为然,不过,对于这室内竟有八十多度的高温倒有点出乎意料。他把脸凑近闹钟大小的温度表仔细辨认,当确认何彬讲的丝毫不差时,不禁也学着何彬的腔调“哇”了一声。
两个人在木椅上并排坐了下来。木椅被烘烤得热乎乎的,要把随身围来的大浴巾垫在身下才不会有烫屁股的感觉。何彬用一只大木勺舀起一勺水泼在烧红的石头上,顿时“吱啦”一声冒出一股青烟般的水汽,随之便有一股热浪扑向二人光溜溜的躯体,似乎室温又增加了几度。何彬接连泼了几勺水,室内的湿度增加了许多,皮肤不那样干巴巴的发紧了,但同时二人的脸上和身上开始急促地冒出汗水。姚纲忽然发现,原来那只装水的桶也是木头做的!这种木屋木器光屁股人的气氛,真有点儿像回到了原始社会,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毕竟何彬懂得多些,他告诉姚纲这桑拿浴室的建造是非常讲究的,除去电炉子和那堆泼水蒸汽用的石头不能是木头的外,其他物品一律要用上好的木材制造。金属是绝对不能有的,甚至这地板和座位上连一颗铁钉也不能用,否则随时都可能把人烫伤。至于塑料等化工制品,通常也是很少使用的,这种材料在室内的高温下不仅会变软变黏,而且可能产生有毒的气体。
姚纲觉得,人们为了给自己找罪受而花去大把的钱财建造这么一个蒸笼,实在是太浪费,太奢侈了。何彬却给他讲了一大堆洗桑拿浴的好处,诸如清除污垢,消解疲劳,健美减肥,补阴壮阳云云,似乎也不无道理,最后还诡秘地笑着说:“这就奢侈了吗?奢侈的还在后面呢!”
二人从“干蒸”房出来已浑身是汗,像刚从热汤锅里捞出来的,浑身红光油亮得有如煮熟的乳猪,只是个头略显大了些。何彬打开一支水龙头,用手仔细地试着水温,调好后便让姚纲过来冲洗身体,然后再去打开另一支水龙头自己使用。何彬说人刚刚蒸完气出来时皮肤对水温不敏感,八十度的热水也可能感觉不出有多烫,所以没经验的人有时会把皮肤烫伤。二人仔细地冲洗了一遍身体,身上的燥热渐渐退去,继而便产生了一种既疲劳又轻松的奇妙感觉。于是二人擦干身子,换上“桑拿服”,进到休息室内坐了下来。
这休息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伙计”们不见在这里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几位年轻的女孩子,虽谈不上有多漂亮,但其洁白整齐的裙装配上温文尔雅的举止,却也给客人带来清新舒畅的感觉。休息室内一排排松软舒适的真皮沙发,靠背全部大角度向后倾斜,可供客人仰卧休息。待姚纲和何彬坐定后,便立即有两位小姐走过来,分别用两条大毛巾帮二人盖上腿脚,以遮挡中央空调由天花板的送气窗吹下来的涔涔冷风,接着便有人送上来香烟、饮料和水果,供二人选用。前面两台超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分别播放着一部西方电影的录像带和香港的电视节目,但却只有图像而没有声音。原来,客人需要戴上他们身后的大耳机,自行选择收听哪一套节目。这里的设施和服务,使姚纲有一种乘坐“波音747 ”客机头等舱的舒适感觉,那种型号的飞机是他出国时经常搭乘的交通工具,虽然坐头等舱的机会并不很多。
不过,姚纲此时的感觉似乎比在飞机上更好一些,起码不会因遇到强烈的气流而颠簸,也不必有坠机成仁的担忧。
周慧慧走了进来。她一眼便认出了何彬,脸上顿时堆满惊喜的笑容。
“哎哟哟,这不是何老板吗!您这么长时间不到我们这儿来,到哪儿去潇洒了?”
周慧慧边亲见地打着招呼。边快步走过来同何彬拉手,她那身严肃僵硬的黑制服并不能掩没她无拘无束快人快语的活泼性格。
“慧慧小姐!久违,久违。”何彬也作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欠起身随便捏了捏周慧慧软绵绵的小手。“出差了,刚刚回来。要说洗桑拿嘛,除去你们‘紫蔷薇’我是哪里也不去的啦。”广东人讲话时,不管是讲广东话还是普通话,都喜欢在句尾加一个长长的“啦”音,何彬也不例外。
“何老板真是会讲话!有您的关照,‘紫蔷薇’的生意就不用发愁了。前段时间市公安局亲自出马查封了几家桑拿浴,还抓走了一些小姐,听说有的罚了几十万还判了刑。蒲经理担心万一市里来人查到‘紫蔷薇’的头上,本管片派出所的秦孝川副所长恐怕就抵挡不住了,所以到处打电话找您,可就是不知道您躲到哪里去了。多亏咱们这里一向是正当经营,不搞色情的东西,公安局来人看了看就走了,没给出啥难题。”
周慧慧并不了解何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除了是好几家公司的“老总”外,而且似乎还很有权势,很有来头,在各方面都吃得开,连公安局的人都买他的帐。
何彬因工作需要,除确实经营着两家从不用上税的特权公司外,还在本地外地本国外国的许多公司里担任着职务,但大多只是挂个虚名而已。
周慧慧边同何彬说话,边用眼角瞟着姚纲这边。何彬忙指着姚纲为她介绍。
“这是姚总经理,我的老同学。你别看他一副书生模样,他可是咱们商界的风云人物,用他们北京人的话说就是‘大腕儿’。我在国外同不少资本家打过交道,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提起来都伸大拇指。以后还得请你多关照他啦。”然后又转向姚纲,说,“周小姐是桑拿界的名花儿,很会体贴人的。她现在是这里的主任,以后我不在时你就直接来找她好了,肯定能照顾好你的。”
周慧慧转过身来同姚纲拉手。为礼貌起见,姚纲欲站起身来,却被何彬伸手拦住了:“不必那么多礼节,入乡随俗嘛。在这个地方还是随便一些好,拘拘束束的就与这里的气氛不协调了。你说对吗,慧慧?”其实何彬的意思是,跟她们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讲什么礼节。
周慧慧赶忙点了点头说:“对,对!何老板讲话就是能讲到点子上。客人来桑拿不就是为了轻松轻松嘛,越随便,越放得开越好。要是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那还叫什么桑拿,那是开政治局会议嘛。姚总,看来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保证您玩得开心,走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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