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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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小姐-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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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在康乐大楼一层的保龄球馆里热闹非凡。此时正是打保龄球的高峰时刻,刚刚吃过丰盛晚餐的人们如果不想去歌厅里喊叫,不想去舞厅里旋转,到这里来消消食则不失为绝好的选择。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折腾一通,待腰酸臂疼肚子里不那么涨得难受的时候,再去桑拿浴、咖啡厅或者直接回家上床,便都会觉得顺理成章得多了。所以,此时的保龄球馆里可谓人满为患,十条球道上全都有人在甩起西瓜大小的保龄球,乒啦乓哪地往地板上砸。旁边还有不少人在津津有味地观看,不断发出喝彩声或对别人出了洋相的讥笑声;紧靠服务台的小茶厅里也坐着好几桌人,他们在等候空下来的球道。

周飚带着姚纲与何彬一进保龄球馆,便有一位穿着运动衣的女孩迎了过来。

“周总,你来了。哟,何老板也来了!”女孩二十余岁,个子不高但很结实,齐耳的短发配在充满青春气息的圆乎乎的脸上,给人以英姿飒爽的感觉。

何彬热情地与女孩拉了拉手,对姚纲说:“这位是梁小姐,我的教练。”

“梁小姐是我们球馆的部长,也是这里的教练之一。我的球技也有不少是跟她学的。”周飚也插了一句。

“一共几位,周总?”

“现在是我们三个,过一会儿还有一位要来。”

“请到这边来吧。”

梁小姐把三人领到最靠右边的一组球道,那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慢吞吞地扔着球,球出手后有时连看也不看,很有些公款消费的味道。见梁小姐领着客人过来了,两个年轻人马上停了下来,同周飚与梁小姐招呼一声便跑掉了。

姚纲有些不解。别人玩得好好的,怎么他们一来就把人家赶走了?就算周飚是这里的总经理,可也不能这样对待顾客呀!还有,这两个客人也真好说话,老老实实地就把球道让出来了,一点儿不满的表示也没有,其精神状态很像过去受管制的“四类分子”。

何彬知道姚纲搞不清这里面的玄机,对他解释说:人家周老板要来打球,肯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坐在冷板凳上等候空球道的,而是要空球道等候周老板大驾光临才对。可是在老板没来之前,你搞两条球道在那空着,那么多等候的顾客也会有意见的。所以嘛,球馆便派两名工作人员装扮成顾客,把球道先占上,这样便可两全其美了。

“是不是这样,梁教练?”何彬对姚纲解释完,又以半开玩笑的口吻与梁小姐讲话。

梁小姐嘻嘻笑着,看看何彬又看看周飚,没有回答。

“我说小何呀,你这脑袋瓜可太好使了!我们搞点什么事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周飚边换鞋子边说,“如果是我一个人来打球,我也是要像普通顾客一样排队等候的,老板也不能搞特殊化。可是如果有客人来,这打球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你就不好意思让人家干等着了。所以我事先跟他们预订了球道。”

原来是这样。这里的人鬼点子可真多!可是照这样做生意也真够累的,心眼儿全用在与生意没有直接关系的旁门左道上了。姚纲虽已来南方工作了一段时间,但他打交道的客人主要是欧美和港台的客商,与本地商界反而交往不多,周飚他们这些把戏他听着很觉得新奇。

换好球鞋,何彬便去球架上选球。他给自己选了两只绿色的球,却给姚纲提来两只红球。他说他自己习惯使用十二磅的球,而姚纲初次打球,可以先试一试十磅的,以后根据自己的力量和打球的方式再确定用多重的球合适。

姚纲提起自己的球来试了试重量,觉得……其实他也说不清这球对他是否合适,不过既然何彬用十二磅的,他这新手用十磅的可能也差不多。不知周飚那么大个子会用多重的球?姚纲往周飚那里看去,却发现他并未去球架上选球,而是从梁小姐给他提来的一只精美的提包里取出两只黑色的球来。那球既新又亮,在灯下闪着夺目的光泽,式样也有些特别,在两只指孔里各嵌着一只绿色的小皮套。

何彬已经开球了。他跑了几步,跑到球道边上时一弯腰猛地把球扔了出去。保龄球闪着绿色的荧光飞快地向球道的另一端滚去,然后便与挡在路上的一堆瓶子状的障碍物撞击在一起,于是障碍物被清除了几个,但还有几个顽强地立在那里,球则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何彬提起另一只球,以差不多相同的姿势再一次跑动再一次把球扔出去,于是又有几个障碍物被清除,但仍有靠在最边上的一支没有被击倒。

姚纲认真地看着何彬,等待他第三次跑动把最后一个障碍物清除,但何彬却停下来不干了,转身对姚纲说:“老兄,该你了。”

姚纲往前一看,发现伺彬未打倒的那支瓶子已被那边的机械装置自动清除,接着又重新设置了一堆障碍物,与何彬开球时的局势一模一样。姚纲学着何彬的姿势,提着球向球道边沿跑去,跑到那里后却无法配合脚步把球扔出去,于是便站在那里发愣,又不敢楞得时间太长,怕别人取笑自己,于是一闭眼一咬牙狠力将球丢了出去。那红彤彤的保龄球砸在木质球道上的声音倒是很响,但滚出没多远便拐了弯儿,顺着旁边的水渠溜走了,自然是一支瓶子也没碰到。

何彬哈哈大笑着走过来给姚纲做示范,说腿这么着,手这么着,腰这么着,脖子这么着……姚纲尚未看明白,何彬自己的动作已经乱了套了。他无奈地冲梁小姐招招手:“梁教练,你来教吧。”

梁小姐轻盈地走过来,把姚纲的红球举在手里示范着说:“初学者可以先试试这种姿势:两腿直立或自然弯曲,双手持球举至胸前;先迈右脚,助跑四步掀球;抛球时看准球道上的标记,根据三点成一直线的原理将球向前送出去。抛球时的要领是身子尽量放低,送球尽量要远,手臂尽量抬高,还有右腿要放在左腿的后面尽量向左后方伸展。对,就这个样子。”

梁小姐边讲解边示范,然后又扶着姚纲的身体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试做了一遍。姚纲把梁小姐所说的动作程序和要领在心里复述了一遍,举起球运了运气,起步后把那套动作一气呵成,果然那球便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路飞快地向前滚去,哗啦啦击倒了一大片瓶子,只留下了最左边的一支。

“对极了,对极了!”梁小姐一边鼓掌一边说着赞赏的话,“如果用重些的球肯定是全打倒了。”

“嗨,天才就是天才!你老兄上学时就没人能跟你比,现在还是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你要是用了和我一样多的时间来打球,说不定参加专业比赛都有富余了。”

何彬由衷地赞扬着姚纲,却又不忘同讨人喜欢的梁小姐开玩笑,“我说梁教练哪,也许是你偏心眼吧?你教姚总就真心实意地去教,所以一下就教会了;当初教我时就马马虎虎,所以到现在我也没学好。”

梁小姐腼腆地笑着并不作答,往后退了几步便站在那里继续看他们打球。显然她并不善于同男人开玩笑。不过,姚纲这人确实很有人缘,英俊的面孔上总挂着善意和机智,绝对属于那种一见面便让女人喜欢的类型。如果梁小姐就是喜欢教他,也并非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女孩子的心事,谁能说得清呢?

何彬与姚纲继续在同一条球道上轮流打球。何彬虽很少有把十个瓶一下全部打倒的时候,但技术相当稳定,差不多每次都能打倒八、九个,补球时的命中率也比较高。姚纲倒是打了好几个“大满贯”,可是一个瓶打不倒的时候也时常出现。就在姚纲又一次失手险些打了个空球的时候,却听见梁小姐在后面喊了声“好球”。

姚纲以为人家在给他喝倒彩,不好意思地回头观看,却发现梁小姐是在给另一条球道上的周飚喝彩。

周飚打球的姿势很怪。他站在那里先鼓起腮帮子瞪圆眼珠子,像战场上的勇士打光了子弹后要冲上去与敌人拼刺刀,又像是古代的忠臣因受了什么委屈非要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待他猛跑几步侧着身子把球抛出去后,一条腿却弯曲着向后抬起半天也不肯放下去,那样子马上使人想到儿童玩游戏时扮演蝎子精的姿势。他的球打出去也很怪,不走直路却弯了一条弧线,眼看一个瓶也打不到时却转回去打倒了所有的瓶。姚纲简直看呆了,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梁小姐告诉姚纲,一般人打的是“直球”又叫“自然球”,学起来比较容易。

而周总打的是“勾球”又叫“曲线球”,掌握起来相当困难,而且要使用特制的球才行。不过,这种球一旦打好了,杀伤力很强,得高分的机会就比较大了。所以,欧美的专业选手一般都打这种球。对东方人来说,通常只有个子高力气大的人才适合学这种球。

周飚见姚纲与梁小姐在夸奖他,打得更来劲了,接连打出了几个“大满贯”,然而紧接着却又打出了几个臭球。周飚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做出过于疲劳的样子,坐下来点上了一支香烟。

“姚总来这边多久了。”

“一年多了。”

“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您刚刚来的呢。是不是工作很忙啊?”

“有一些吧。”

“肯定是的。我们这些人呢,把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平时很少有机会出来消遣一下,许多现代化的消遣方式我们都无缘去享受,即使偶尔去一次也像刘佬佬进了大观园,什么都搞不明白。跟不上潮流哇。”周飚把夹着香烟的手掌向上一扬,学着电影里大人物的神态发了声感叹。

“是呀,是呀。”姚纲见周飚同自己说话,继续打球怕失礼貌,便把球放下了,又向周飚这边走近一些,免得让球馆里嘈杂的声响逼着他们大声对话而有失文雅。

“不过,周总保龄球打得这样好,可不像落伍的样子。”

“哪里哪里。我这点雕虫小技完全是被逼出来的。您想啊,我这酒店里有这么一套设施,难免就经常有本地外地的领导、各行各业的名人、天南地北的朋友来这里玩一玩。人家来了,我不出面吧,人家会说你架子太大,把人得罪了以后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我出面吧,可如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自己丢面子不说,也会让人家扫兴的。所以呢,我空闲时就来打几下,一为锻炼身体,二来提高提高球技。现在有客人来时也能陪着人家玩几局了。况且,我这一打球,肚子也小了许多,对我是个很大的鼓励呀。”

“没想到在咱们这边做生意还真不容易,光应酬方面就有不少学问呢。”

“可不是嘛!”周飚刚把香烟送到嘴边,听了姚纲的话便马上又拿了下来,“这应酬的重要性我可是深有体会呀!这生意嘛就像庄稼,应酬呢就像肥料,庄稼没有肥料肯定长不起来,可是你要施错了肥料,庄稼不仅不长说不定还得烧死。想当初我在桑拿浴做经理的时候,我们总经理出了点岔子,看当时那形势人家非得整死他不可。他家里人又请律师又托关系,没起什么作用,我把人家请到桑拿浴来玩了一夜,然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这么简单!”

“怎么,您还做过桑拿浴的经理?”姚纲觉得周飚这么光辉的形象怎么也无法同桑拿浴经理联系起来,心里疑惑就把话说了出来,话出口后才想到这话问得不一定合适。

“做了好几年呐。说得不谦虚点,本酒店桑拿浴得以生存得以蓬勃发展,我老周的功劳不小哇!”周飚愈发兴奋起来。“当年桑拿浴从海外传进来时,人们持什么看法的都有,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对。就连掌管有关政策的政府部门好像也拿不出个确定的政策来,今天说可以开,明天忽然又不让办了;遇到有什么运动有什么节日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时就派人来查一查管一管,等这阵风过去后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时我们的桑拿浴工程正准备动工,我们总经理找我说老周,你说我们这桑拿浴还能办吗,不行改客房算了。不然我们投那么大本钱,最后钱没赚到,还让人家三天两头来查你,好像你这里是个贼窝,多恶心人呐。如果哪天人家再给你封了,我们就血本无归啦。”

“您猜我怎么说?”周飚把半支灭了火的香烟丢进烟灰盅里,然后又抬起头来盯着姚纲说,“我说总经理呀您就放心吧,等我们的桑拿浴办起来后,我保证不会有人来查,即使来人查了也是来帮助我们把工作做得更好,决不会给我们找麻烦的。总经理说你这样讲有什么根据,是不是你想使什么手段把人家买通啊?我说同有关部门搞好关系当然也是必要的,但决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我之所以这样讲,根本的问题是……”

周飚像说书的卖关于那样停顿了一下,又掏出一支烟来持在手上,然后才接着说下去:“根本的问题是大势所趋,像桑拿浴这类在国内有争议的许多康乐活动迟早都会被社会所接纳,被政策所允许。您想啊,国家不是要改革开放吗?不是要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吗?不是要发展旅游与国际接轨吗?您要是这也不让那也不允许,把环境搞得比周围哪个国家都差,还有人到你这来发展吗?外国人有钱的不来,中国人有了钱就跑,这个国家它能好吗?所以嘛,政策越来越宽松是大趋势,有争议的问题慢慢就没争议了,不允许的事慢慢也就允许了。过去你要把一个地方的猪肉运到另一个地方去卖,人家就可以说你是投机倒把,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坐牢。现在呢,这是流通搞活,政策鼓励你这样做。尤其是咱们这个城市,既是进出国境的大门,又是改革开放的试验场,所以政策肯定还会比别的地方更宽松些。”

周飚说到兴头上,似乎连球也不想打了,冲服务小姐招一下手:“来两杯咖啡。不,三杯。”一位满脸孩子气的小姑娘马上跑着取咖啡去了。

“总经理说老周哇,你的这些话也有道理,可桑拿浴这种东西毕竟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你说它健康么它确实可以办得很健康,你说它不健康么它也确实可以加进些不太健康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所以人家主管部门如果就喜欢来查查你甚至封了你,你也很难讲得清道理的。我说,桑拿浴本身肯定是正当的健康娱乐形式,退一步讲即使它带上点副产品,你也要看它是好处多还是害处多吧?你让人们来桑拿浴休息休息,总比让他们去赌钱去抽大麻好些吧?至于主管部门喜欢来查一查,我看也不是坏事,起码可以给我们经常敲敲警钟,让我们管理得更加严格一些。再说社会上有那么多杀人抢劫贪污盗窃的大案,谁还有多少精力来管桑拿浴这种没问题更好有问题也无大碍的地方呢!从这些因素来看,当时我就料定不管是桑拿浴还是其他许多暂时有争议的消费方式,不仅不会被取缔,而且迟早会蓬勃发展遍地开花的。怎么样?现在您看到了,我的话没错吧?”

周飚的语气中充满了骄傲与自信,饱经风霜的面孔溢出颇具感染力的笑容。姚纲对他讲的那套大道理也有同感,于是也便一边点头一边陪着他微笑起来。

“当然了,这也要看你怎么经营怎么管理了,这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你借口改革开放搞一些违法的东西,那也是站不住脚的,即便主管部门里有人包庇你保护你,也是保得了今天保不了明天,迟早会出问题的。所以我们从开张第一天开始,就严格规定桑拿浴里的一切活动都必须合法正当,适可而止,不许搞任何可能被别人抓住把柄的事。尤其是对陌生的顾客,更要严格把关,小心谨慎行事。如果是信得过的熟客嘛……小何,先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嘛!一会儿还有高手要跟你比赛呢。”

周飚见小姐把咖啡送来了,便停住话头,招呼起何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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