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不可破。何彬与姚纲就是这样一对情同骨肉的知己故交。有的则只是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志趣和情感上都是南辕北辙,根本不是同路人,所以没事时尚可称兄道弟地保持一团和气,一遇风浪便会分道扬镳甚至拔刀相向。何彬与秦孝川的关系也即如此。
“是谁把你请到这里做客来了?他自己闲驴剩马的没事做,就不想想别人还要上工吗?”何彬明知故问,似乎有意要挑起事端。
姚纲很尴尬。他已经原谅了秦孝川,此时更不愿把事情搞大,引起何彬与秦孝川之间的冲突。“其实……其实只是一点儿误会。”姚纲嗫嚅着说。
秦孝川也很尴尬,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凶猛暴戾,但多年的军旅和公安生涯也使他形成了服从上司的性格,在黄海面前他不得不尽量约束自己的行为,况且对何彬他也不能轻易得罪。但是,他也很难容忍别人对他不恭,尤其是当着下级的面受人挖苦使他觉得面子上实在难以接受。秦孝川处于这样一种矛盾的境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作出反应。
黄海示意两个年轻警察退出去,然后才用责备的口吻对秦孝川说:“老秦,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无缘无故地就把人抓到所里来呢?”黄海其实并不想因为这事而引起他与秦孝川之间不和,但他又不得不责备秦孝川几句以平息何彬的怒气。
“这确实是有些误会。黄阿顺那小子报告说大院里有人卖淫,我就带着人过去了。”
“那证据呢?你自己找到的证据在哪里?现在局领导一再强调要依法办事,严格程序,严格纪律,你也是知道的。你们惹出事端,不仅我这个所长要受处分,局领导也都会受牵连。上个月陶局长在法庭的行政诉讼中当完被告回来,把那个惹事的曾处长叫来好一顿臭骂,连枪都掏出来了,说谁要是再让他丢丑他就提着谁的人头上法庭。”
“好了好了,还是来提我的人头吧。”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走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粗矮汉子,大家回头一看,却是“紫蔷薇”桑拿浴的经理蒲德威来了。
原来阿华回到住处后,害怕得一夜没能睡着。在阿华的眼里,秦孝川几乎就是童话里的吃人魔王,她不知道秦孝川会把姚纲怎么处置。阿华在无人能够求助的情况下想到了周慧慧,因为她发现周慧慧似乎同姚纲和秦孝川都很熟悉,或许她能够从中调解调解。
天一亮,阿华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楼下,将电话打到了周慧慧的住处。周慧慧在睡梦中被阿华吵醒很不耐烦,但听阿华把情况讲得那么严重,也觉得应该马上想些办法,因为她知道姚纲是何彬的朋友,事情闹大了不仅对秦孝川不利,连他们“紫蔷薇”都可能受牵连,不管怎么说事情也是因他们桑拿浴的小姐引起的嘛。
事情巧得很,蒲德威此夜刚好就睡在周慧慧的床上。周慧慧马上把他推醒,讲了事情的经过。蒲德威并不认识姚纲,但听周慧慧说姚纲这位“紫蔷薇”的“常客”
是一个“国家级”大公司的老总,又与何彬有非同一般的密切关系,便觉事态严重,未敢耽搁马上赶到黄风岭派出所来了。
蒲德威见房间内气氛紧张,便赶紧东劝一句西劝一句地打圆场。蒲德威算得上半个“江湖中人”,干点和稀泥的事还是很在行的。经他这么一搅和,双方也便顺阶而下了。
“现在大家都先回去休息,晚上六点请各位在银海大酒店二楼聚会,我请客。
各位到时都要去啊,少一个可就害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此时此刻,大家谁也不想驳蒲德威的面子,全都点头同意了。
姚纲的脑子绝不比在坐的任何人迟钝,但他过去很少有机会同他们这类人物聚会,对于这些可做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们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讲这种有色笑话更觉有些意外,因而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位于银海大酒店二楼的中餐厅装修豪华,气派宏伟,并且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称:银海大酒店百里香潮粤大酒楼。本地人都知道,这“潮粤”二字是指潮州菜和广州菜。人们平时所讲的“粤菜”,其实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的“粤菜”即广东菜,其实包含着许多不同的菜式,其中最主要的就有广州菜、潮州某和客家菜等好几种,狭义上的“粤菜”则可仅指广州菜。在广东人看来,外地人特别是北方人都是些食不厌粗的家伙,要让他们分辨这餐桌上潮州某与广州菜的区别,简直就像让非洲人分辨大街上的中国人与日本人那样困难;但对于美食天分极高的本地人来讲,这两种菜的差别是明摆着的,几乎就如同黄金与白金那么容易区分。
这“百里香”大酒楼最早时是以潮州菜为主广州菜为辅,到后来虽然名义上仍是以潮州菜为主广州菜为辅,但却增加了辣味实足成本低廉的四川菜。近两年,这种在本地向来难登大雅之堂的四川菜竟然几乎成了午餐和晚餐席上的主菜,而前者却差不多沦落到了只配作早点和夜宵的境地。通常,只有那些真正口袋里有钱皮肉里有美食细胞的高雅人士,才会在大宴宾朋时摆一桌丰盛的潮粤大莱。比如今晚作东的蒲德威经理,便是点了一席清一色的潮州菜,只不过那酒却仍是人家四川产的“沪州老窖”。
蒲经理的宴席设在一间宽敞的贵宾包房里。这包房的摆设十分讲究,靠窗的一边是一张可坐十余人的大圆餐桌,洁白的桌布如玉帛般垂落至桌脚,桌上一块看似悬空的茶色玻璃其实连着桌下的一台小电机,盘碗放上后便可自行转动,以便将饭菜转到不同的方位供餐桌周围的食客选用。靠门的一边则是一排真皮沙发和两条大理石茶几,饭前客人可坐在这里品“功夫”茶,饭后如仍有功夫则可靠在这里唱“卡拉OK”。在左右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一幅书法和一幅国画,歪歪斜斜的图章里以天书般的字体刻写着作者的名字,大家左看又看连一个字也认不出来,蒲经理也认不出来,但他肯定那作品是真迹无疑,因为那上面怎么也找不到印刷厂的名称地址。
今晚蒲经理本来是定了十个位子,但有两位没来:一个是黄海,他下午被分局叫去开会没有回来;另一个是周慧慧,原准备顶替她值班的另一名桑拿浴主任因故未到,她也便脱不开身了。这样,实到的食客共有八位,却也刚好是四男四女。男士有姚纲、何彬、秦孝川和蒲德威本人,四位小姐则是阿华、阿梅、阿童和纯子。
这些小姐的人选是蒲德威根据周慧慧的建议确定的,阿华是这场风波的当事人,阿梅是引起这场风波的前一场风波的当事人,纯子是那前一场风波的目击者,而阿童的人选则可能是因为她能说会道善于交际的缘故。男女交叉而坐,阿华自然坐在了姚纲的旁边,而纯子则坐在姚纲的另一边,再依次往下数则是何彬、阿童、秦孝川、阿梅和蒲德威。
阿梅对蒲德威给排的这个坐次很不满意,她几次想抢占纯子那个座位,但这位性格爽朗的东北大姐姐这次就是不肯相让。阿童见她们俩相争不下便插话说:“阿梅呀你就不要见异思迁了,桌子是圆的,坐在哪里都吃一样的饭。再说你左依蒲经理,右靠秦所长,这叫左右逢源,保准你不受委屈的。”
阿童刚说完纯子又把话接了过来:“就是嘛,阿梅你那个位置可是最好的,要长(高)的有长的,要粗的有粗的,你就是再渴再饿也保证能吃得饱饱的,肚子撑得大大的哟。”纯子一边说一边用两手夸张地比划着,话未说完她自己便放声大笑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只有阿梅笑不出来。阿梅对秦孝川实在是又怕又恨,但事到这步最后也只得坐了下来,她不敢不顾及秦孝川的面子。
其实,秦孝川今晚却像改头换面了一般,他是抱着忍辱负重的决心来的。早晨何彬把姚纲接走后,黄海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半天。黄海说现在公安部门有些人纪律松懈得很,贪污腐败,胡作非为,不按法律程序办事,老百姓意见很大,上级部门已下决心要大力整顿,在这个风头上惹出事来,恐怕这一生的革命历史就要改写了。再说像姚纲这种从京城里来的人,许多都有非常复杂的背景,没有真凭实据千万动他们不得,就是有了真凭实据常常还要网开一面呢。至于何彬这类人物,咱们这些小警察根本就不能跟人家较劲儿,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嘛。咱们权力有限,人家可是权力无边哪,要想收拾你容易得很哩。
秦孝川对黄海的话并非全都听得进去,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触动的。他也不想同何彬把关系闹得太僵,大家都是在一条河边吃草的兔子,谁也难免蹦达到别人的圈子里,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总比互相争斗要好。借蒲德威请客的机会,大家推杯换盏嘻嘻哈哈的,那点儿不愉快也许就过去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为一点儿小事耿耿于怀,忍让一时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秦孝川今日一来,便一直努力把一些十分勉强的笑容贴在他那张惯于严肃的脸上,尽可能使它们不被餐厅里的喧哗声震落下来。刚才人席的时候,姚纲与何彬比其他人迟来了几步。何彬先开车到了姚纲的住处,把车停在姚纲的楼下后再同挑纲一起步行过来。二人一进来,秦孝川便第一个迎上前来打招呼,那样子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姚纲虽然对秦孝川的为人已有所认识,但并未因秦孝川冒犯自己而记恨在心。
见泰孝川笑着同自己与何彬打招呼,也便同样还以笑脸,并接住秦孝川伸过来的大手礼貌地摇了几下。何彬却装作没看见似地越过秦孝川同蒲德威握手寒暄,然后便同几位小姐斗起贫嘴来。
何彬并非不想原谅秦孝川,他不是那种度量狭小的人。他仍不愿理睬秦孝川有两个原因,一是秦孝川这次欺负的是姚纲而不是他何彬自己。如果秦孝川是骂了他何彬几句甚至打了他几拳,也许他何彬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可能很容易就原谅了对方。但秦孝川如此欺负姚纲他便十分气恼,他觉得秦孝川如此对待姚纲这样天下难寻的大好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同时他也觉得让姚纲这样的朋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此大辱简直使他何彬脸面丢尽,这口气他实在很难咽下。如果不是受纪律约束,他真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秦孝川这小子绑走,关上几夜,饿上几天,再好好地吓唬吓唬他,杀杀他的野性。他何彬不怎么在乎法律,那些玩意儿是给老百姓用的,他不怎么用得着它们。但他很在乎纪律,那些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原因之二是秦孝川无缘无故让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居然到现在也不承认错误,也不道个歉。在何彬看来,办错了事或者没有把事办好,老老实实地检讨自己是很正常的事,他何彬就经常在上级面前检讨自己的错误,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但何彬不知道,秦孝川这辈子几乎就没有向谁承认过错误,更没有向谁道过歉。他今晚能对姚纲与何彬笑脸相迎,实际上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你要想让他当面明明白白地说出什么道歉的话来,那还不如把他改装为太监更使他容易接受些。
秦孝川见何彬故意不理睬自己,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又见阿梅不愿坐在自己与蒲德威的中间,肚子里的火又升了一级,但终于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狗娘养的”之类缺乏事实依据但很解气的话。坐下来后,还未等蒲德威让酒,秦孝川便先端起自己那杯“咕噜”一下灌进了肚里。然后不等旁边侍立的服务员小姐帮他倒酒,秦孝川便自己抄起酒瓶子来又满上一杯,然后才按照蒲德威的倡议同大家一起举起杯来,并一扬脖子干了下去。阿梅怕喝酒,只把酒杯举了举便放下了。秦孝川殷勤地说:“阿梅呀,你不能喝酒就只喝一口表表意思,剩下的我替你喝。”阿梅果然只用嘴唇抿了一下便把酒杯递给了秦孝川,秦孝川举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三杯烈酒下肚,秦孝川觉得心里顺畅了许多。
其实,秦孝川对自己那天在桑拿浴里对阿梅的过分行为还是有些悔恨之意的。
自古凡英雄豪杰皆有惜香怜玉之情,秦孝川既食人间烟火又岂能例外,只是这些年在工作中接触的各色女人太多了,使他对欢场女郎的同情心越来越少了些而已。不过,那天阿梅拒绝与他胡作非为,秦孝川当时确是火冒三丈,事过之后却因此而对阿梅多了几分好感,觉得这孤单无援的女孩子能够拼死维护自己的尊严却也难能可贵,同时秦孝川对自己那样恃强凌弱地欺辱人家女孩子也有了几分海意。
但秦孝川却又把自己的过火行为主要归咎于桑拿浴那种环境,他觉得在那种鬼地方那种鬼气氛下,即便是修行百年的老佛爷也会被撩拨得欲火难耐行为失常,何况他一个肉骨凡胎生理正常的普通男人呢。所以,秦孝川只是再一次警告自己今后尽可能少到那种地方去,并没有狠斗“私”字一闪念,当然也就更没能在灵魂深处爆发什么革命了。
喝完酒,秦孝川借着把杯子还到阿梅面前的机会又与阿梅找话说:“阿梅呀,你从‘天府之国’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好不习惯吧?以后大家会经常见面的,你可是要多关照我们哪。”
秦孝川讲这话并无他意,只是想借此与阿梅套套近乎,以消除那天的冲突所造成的敌意,让秦孝川直接向谁说些道歉的话他根本就办不到。但是,在座的诸位个个精明过人,除姚纲外,大家竟全都听出了秦孝川讲的是“双关语”,那话中的意思是阿梅你来到了我管辖的地盘,以后少不了需要我关照你的,因此你可不要惹我呀。
而更为精明的何彬与阿童则听出了话中更深的含义,他们觉得秦孝川的真正用意是把这话说给姚纲听的,那意思是姚纲你住在我的地盘上玩在我的地盘上,不对我俯首称臣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阿童下意识地往姚纲这边看了看,树彬则什么表示也没有。至于姚纲,他完全没有在意秦孝川的话,在朋友中间他是从无半点防人之心的。
这凉菜吃了一会儿,第一道热菜便端上来了,实际上是一种叫作“冬瓜盅”的汤,每人一份。这汤的做法是将一只茶壶大小的冬瓜掏空,放入汤和汤料,然后再放在锅里蒸熟。如果汤料是不易熟的物品,则可能需要煮熟后再放进冬瓜“盅”里去蒸,不然待那汤蒸熟时,那“盅”大概早已成为烂泥了。今晚的汤里煮的是鱼翅、粉丝和排骨等汤料,吃起来十分鲜美。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自己的“冬瓜盅”,何彬却把一块鱼翅舀在汤匙里欣赏着问阿童:“知道这鱼翅是什么鱼的‘翅’吗,阿童?”
“鲨鱼呗。”阿童随口答到。
“是呀,你看这家伙平时横行霸道的,到头来还不是要成为人们的口中食。”
阿童不敢搭话了,她听出来何彬是在借题回击秦孝川,她可不想得罪秦孝川这号人物。秦孝川也听出了何彬话中有话,但人家没有指名道姓地骂自己,心里生气嘴上却也不好说什么。你总不能告诉人家不许说鱼翅是鲨鱼身上的,或者不许说鲨鱼是横行霸道的家伙吧?人家那么说了,又没有说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秦孝川“咕噜咕噜”把汤喝完,便又径自去夹新端上来的几道热菜吃,肚子里气鼓鼓的,也顾不上去“关照”左邻右舍了。其他人包括何彬在内,虽说没有人像秦孝川那么心情不好,但大家也都被这房间里的气氛搞得有些别扭,因而都在闷着头吃饭,很少有人说话了。
蒲德威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建议说:“各位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俗话说‘闷酒伤身,闷气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