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慕剑云一口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你继续往下说吧,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差劲。”
罗飞看着慕剑云暗自微笑——她这副不服输的性格倒是和孟芸有几分想象呢。
黄杰远不是个喜欢磨叽的人。见慕剑云如此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回话题继续介绍当年的案情。
“发现这袋肉片之后,我们已经意识到可能要出恶性案件了,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这种猜测——”说到这里,黄杰远不免轻叹了一声,“只是我们当时还没能预料到,这起案件的性质到底会恶劣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罗飞知道他的讲述即将进入下一个重点,极为专注地聆听着。慕剑云则用手揉了揉鼻子,把点燃的香烟凑到嘴边,既不敢吸可又舍不得放下。
却听黄杰远说道:“到了上午九点零七分,指挥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报案。这次是两个建筑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旅行包。我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往第二现场赶去。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了起来。当时有很多人在警戒线外围观,而那两个报案的工人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顾不上做笔录,先抢到圈子中间打开了那个旅行包。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旅行包内的惨状震住了。那会正是数九寒天,但我清晰的记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说完这些话之后,黄杰远停了下来,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当年看到的惨烈情形。在静默的气氛中,包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慕剑云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她紧捏着手心问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人头,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内脏。”黄杰远咬着牙说道,“而且就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那人头和内脏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慕剑云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她费尽力气才把那翻涌而上的干呕欲望压了回去。
而对于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继续。
“因为被煮过,所以那颗人头是暗红色的,脸上的皮肤全都浮肿起来。那些内脏则又被分别包在五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码放在人头周围,其中肠子还是先整整齐齐地叠好之后才装进袋子里的。”
这下连罗飞都有些愕然了。其实无论凶手如何残暴他都不会吃惊,他惊讶的是黄杰远最后提到的那个细节。当凶手将死者的肠子整齐叠放的时候,他该是怎样一种冷静而又悠闲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操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个令人闻所未闻的冷血恶魔!
黄杰远缓了缓神,然后继续回忆道:“当时每一个在现场的人,感觉都只能用‘震惊’两个自来形容。鉴于案情重大,我立刻将相关情况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很快,一个由公安局长牵头,市刑警队作为参战主力的专案组就成立了,并且在建筑工地现场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此案被定性为‘一一二特大恶性杀人碎尸案’,同时确定了几个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排,寻找死者尸体的其他部分;二是调查近期市内失踪的女性人口,确定尸源;三是加强巡逻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凶。”
“嗯。”罗飞沉吟着点点头,“方向是没问题的,后来的进展如何?”
“寻找尸体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协查人员先是在延凌路的一处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有近十斤的人体肉片和两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在东绕城公路旁的草丛中又发现了一个用破旧床单卷起的包裹,在包裹内找到了第三个装有人体肉片和手指的塑料袋,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一整套女性的内外衣物,同样也是折叠得整整齐齐——不过在此之后,警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的死者遗骸。”
“这样的话,一共就是三包肉片,还有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肉片一共不到三十斤吧?也就是说,死者遗骸有一半以上都没有找到,包括她的主体骨骼。”
“是的。”黄杰远看起来有些沮丧,然后他主动解释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专门分析过:多半是案犯对剩余尸骸的抛弃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方式,比如说掩埋、焚烧,或者是抛弃到城郊野外等等。当然,社会上还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被吃了?”因为此前听过慕剑云的讲述,所以罗飞立刻就想到那谣言会是怎样的,他几乎不用思索就摇头否定说,“这种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虑了。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他肯定不会把骨骼留下,却把肉片到处乱扔吧?”
慕剑云点头表示认同。可怕的吃人谣言经罗飞澄清之后,她的脸色看起来也舒缓了一些。
“好了,现在说说尸源是怎么确定的吧。”罗飞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着案情继续往前推进。
黄杰远重又点起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我们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踪人口,但没有找到目标。无奈之下,我们又在全市发行量最大的日报上登了认尸公告,并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红色的羽绒服,就是慕老师上学时看到过的那张。然后到了一月十五号的时候,职业大学的几个女生来联系专案组,说她们宿舍的一个同学有好几天没回来了,而认尸公告里的那件羽绒服很像是她平时穿的衣服。
专案组立刻带着这几个女生对死者衣物进行了实体辨认。她们一致认为那几件衣服就是失踪的同学所穿。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随后那几个女生又提出来要看看尸体,我还不想让她们看,那确实是太恐怖了。不过那几个女生却要坚持——也是同学一场的,确实放心不下吧。于是我就把胆子最大的一个女生带到了法医那里,她只对那颗头颅瞄了一眼就确定说:‘就是她,就是她!’同时她像虾米一样躬着身体,连哭带吐的,鼻涕、眼泪、胃液什么的全都出来了。不过死者的身份终于得到确定:本市职业大学财会专业大二的学生冯春玲。”
“职业大学的学生……她是哪天开始失踪的?”
“一月十号上午外出,此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就是有五天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同学就没有警觉?学校也不管吗?”罗飞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时是期末,大学里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在复习备考,所以校方并不知道冯春玲失踪的事情。至于她的宿舍同学虽然知道情况,但也没有多想。因为死者此前就有过夜不归宿的先例。而且她的老家距离省城也就两百公里的路程,回家复习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几个女孩看到了认尸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确认还要拖延几天呢。”
是这样?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很显然死者与舍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否则别人不至于对她的行踪一点都不了解。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推测,罗飞便又问黄杰远:“根据你们后续的调查,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者冯春玲一九七二年出生,遇害时还不满二十周岁。据她的同学反应,此人的性格比较内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时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们相处,即使在的时候,也多半是一个人听歌、看书什么的。她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是在校外渡过,不过具体在干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却很少有人知道。”
罗飞“嗯”了一声,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然后他又轻轻地咂着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就给警方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带来不小的难度了。”
“确实如此。”黄杰远摇晃着手中的香烟,像是诉苦一般地说道:“如果是现在就好了,去手机营业厅把死者的通话记录调出来一看,所有的联系人一目了然。可当时根本没有这样的联系方式,警方只能靠调查走访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可由于死者在学校一贯保持着独来独往的风格,这样的走访就很难获得有效的信息。”
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这是任何一桩凶杀案在侦破时的首选思路。可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不过罗飞此刻也不忙展开自己的思路,他还是以询问和了解为主。
“那警方后来的侦破方向是怎么确定的呢?”
黄杰远无奈地撇着嘴:“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罗飞倒并没有显出鄙视的神色,他反而是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在很多时候,最笨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能保证人手充足。”
黄杰远“嘿”了一声道:“人手倒是没问题的。案发之后,因为社会影响太大,市局不得不公开向民众下了军令状:年内务必破案。随后整个系统的警力几乎全被调动起来,在整个省城进行了一次大排查。”
“全城排查?没有划定重点目标吗?”罗飞略皱了皱眉。虽说是大海捞针的战略,但如果完全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话,便有再多的警力也难以应付啊。
“目标还是有的。”却听黄杰远解释道,“当时我们划定了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进行重点排查。”
“哦?”罗飞绕有兴趣地挑着眉头,“详细说说?”
“一个范围就是以职业大学为中心,因为死者的活动轨迹显然也是以此为中心的。我们几乎调查了全校所有的师生,同时对学校周围的商店饭馆等公众场所也进行了走访。”
这倒是最基本的思路,罗飞又问:“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找到作案嫌疑者。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冯春玲生前经常会光顾的几个音像店和书店——都在学校正门附近。”
“她是一月十号失踪的。那么从十号到案发的时间段内,她去过这些地方吗?”
黄杰远道:“没有。”
这样的话,这个线索的意义就不大了。罗飞便继续往下问道:“那两个区域又是怎么确定的?”
“两个区域是根据抛尸地点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歹徒行凶地点。从空间分布来看,四处发现死者残骸的地点正好形成了一个‘口’字形。考虑到歹徒不太可能携带四个包裹外出抛尸,所以他的抛尸行为应该是分成四次完成的。从案犯心理来说,他在每一次抛尸的时候都不会重复此前走过的道路。照这个思路分析,四个抛尸地点应该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四个不同的方向上,也就是说作案现场位于口字形的内部。所以我们这个范围内两个居住聚集点也作为了重点排查区域。”
“有线索吗?”
黄杰远沉默着摇摇头。
罗飞把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嗯……那就在说说三个人群吧。”
“所谓三个人群,就是医生、屠夫和外来流动人员。”黄杰远先总体概括,然后又开始详细介绍,“从尸体被残害的程度来看,凶手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而且分尸的手法娴熟老练,如果从职业特征来考虑,可能医生和屠夫比较吻合这种特点。另外外来流动人员处于社会底层,性需求压抑,做事不计后果,并且很容易滋生报复社会的心态,所以我们把这类人也定为重点摸排的对象。”
像这样血腥残暴的案件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把医生和屠夫纳为重点怀疑人群合情合理。相较之下,外来流动人员的入围就显得有些无奈了,因为几乎所有的无头命案发生之后,警方都会首先把视线盯在这个人群身上,这恐怕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悲哀吧。
“这样的摸排也还是没有线索吗?”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是什么,但罗飞还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
“没有。”黄杰远低头弹着烟灰,表情既尴尬又无奈。
“确实是个厉害的家伙……”罗飞自言自语地说道。凭良心而言,警方确定的所谓“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的重点目标还是颇有讲究的,但辛苦的排查却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那只能说明凶犯躲避警方视线的能力更为棋高一筹。
“看来大海捞针的方法是行不通了。”罗飞略琢磨了片刻,又想到些其他的思路,又问,“对抛尸现场的勘查结果如何?”
黄杰远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一月十二号那天凌晨时分,省城恰好开始下雪,直到上午九点多钟才渐渐停歇。所以案犯抛尸时留下的脚印、指纹等痕迹都被积雪破坏了。嘿,就好像是老天也要故意刁难我们呢。”
罗飞右手握拳,抻出一根食指抚摩着下巴颏,然后他微摇着头说:“这恐怕不是老天的刁难,是那个家伙利用了天气状况而已。如果那天没有下雪的话,也许他会等待,或者选择其他的方式毁灭痕迹,总之我不认为他会在现场留下类似脚印指纹这样的明显线索。”
黄杰远愣了一下:“或许……或许确实像你说的吧,以那个家伙的手段,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罗飞更加明确地把自己先前的想法又表达了一遍:“我刚才提到现场勘查的情况,主要是想知道:从盛放受害者遗骸的等物品上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在犯罪现场遗留物中寻找线索也是警方惯用的刑侦手法之一。从理论上来说,每一件遗留物都可以调查到它的出处。然后再以出处为源头追寻同类物品的流向,这样便可以大致锁定物品使用者的活动范围。罗飞在龙州时就用这种手法破获过一起凶杀案。当时死者被装在一个大号旅行箱中,抛尸野外。罗飞便带着这个旅行箱到当地的箱包市场进行查访,对近期购买过这种旅行箱的顾客都进行了特征素描,并最终凭借着素描出来的画像抓到了真凶。
可惜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样的方法仍然是行不通的。黄杰远沮丧地告诉罗飞:“当年我们也曾顺着这个思路展开过工作,可是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首先是装肉片的塑料袋实在太过普通,市内任何一家菜市场、杂货店几乎都能找到,并且都是免费取用;而用来装头颅内脏的旅行包和包裹衣物的床单不仅普通,还都是非常陈旧的物品,其使用年限至少已超过五年。要查出这些东西五年之前的来源和流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黄杰远这么一说,罗飞也只好摇头放弃了,他眯着眼睛感慨道:“这个家伙……他的一举一动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确实如此。他好像是非常熟悉警方的探案程序,所以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极具针对性的防范措施。我带着专案组没日没夜地鏖战了几个月,可还是一无所获。”黄杰远说到此处,目光特意停在了罗飞的脸上,顿了顿又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厚起脸皮,又去求助已经推退隐多年的丁科。”
听到“丁科”这两个字,不仅罗飞的精神一振,就连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的慕剑云也突然间恢复了神采。不管一一二碎尸案多么轰动离奇,这两人来访的目的还是要去查询丁科的下落。而根据传言,丁科也是被一一二案件逼得销声匿迹的呢。事实究竟是怎样呢?正需要面前的这个前刑警队队长给出答案。
“丁科……”罗飞喃喃地叹道,“那时候他退出警界已经有八年了吧?据说这期间他也帮过你不少忙?”
“是的。”黄杰远坦然承认,“毕竟他还算是我的师傅。所以案子上有了什么困难,我总免不了要去找他。他那时候已经退隐在城郊,每天种种花,养养鸟,日子倒悠闲得很。虽然年纪大了,却比在刑警队的时候还要精神。不过他并不喜欢我去找他,用他的话说:我每去一次,他都要耗费数天的精力心血,简直就和折寿一样。”
罗飞苦笑着摇摇头。的确,刑侦工作的强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适应的,一旦投入到某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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