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闲聊起来。
这一番折腾了十来分钟,总算把货物理清楚了。确定是杭文治犯的错误,管教便埋怨了他几句。杭文治当然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心思却在关注着不远处的杜劭二人。只见那两人肩并肩站在车头附近,好像聊得很投机的样子。杭文治心中一宽,隐隐觉得有戏。
管教数落完了,道:“行了,过去交接一下,收工吧!”杭文治便过去把货单交给了劭师傅。劭师傅接了也没细看,直接扔进了车窗里,然后一边和诸人挥手道别,一边钻进了驾驶室。
借着那汽车发动时的噪声掩护,杭文治问杜明强:“怎么样?”
杜明强道:“没问题了,回去细说。”
杭文治大喜,如言不再多问。那卡车驶向监狱的大铁门,杜杭两人也转身推着运货的板车,跟着带队管教回监区而去。
到了晚上熄灯之后,四二四监舍的四人又凑在一块。杜明强把下午和劭师傅交流的情况给大家做个通告:“我已经说服了劭师傅。他愿意帮我——不过我只告诉他是我自己要越狱,没提你们的事。”
阿山一听有点着急:“那我们怎么办?”
杜明强淡淡一笑,道:“你们只管跟着一块去,但我之前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你们,这事很可能就成不了。”
平哥明白杜明强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不说也好。先让他上了这条船,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把车抢过来。”
杜明强却道:“必须要抢车——这是计划的一环。”
平哥等人都看向杜明强,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杜明强又详细解释说:“行动的那天晚上,劭师傅的车因为出了故障,不得不停在监狱外的湖边进行修理。这时我们四个正好从湖里游上来,抢了他的车,把他捆起来扔在湖边的草丛里。”
杭文治恍然轻拍手掌:“这个方法好,劭师傅不用受到牵连。”
平哥也道:“嗯。我们自己开车走,省得留下个尾巴让警方咬着。”他原本甚至想过必要的时候杀了劭师傅灭口,不过碍着杜明强在中间,这事恐怕不太好办。现在杜明强这般安排把劭师傅给洗白了,后者还能帮着和警方周旋周旋,倒也不错。
却听杜明强接着说:“我让劭师傅在车里备了些现金和几套工作服。到时候我们把车开出市外,找个偏僻的地方弃了,然后分了现金和衣服跑路。接下来大家就各走各的,自求多福吧!”
众人听完这话都默不作声,料是在想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行事。这天下虽大,但要躲开警方天罗地网般的搜捕又岂是易事?可是无论如何,能逃出监狱之外已属万幸。以后的路能走成啥样,真的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片刻之后,平哥打破沉默问道:“你们有没有商议好哪天开始行动?”
“暂定在下个周五,免得夜长梦多!”杜明强顿了顿,又道,“万一有什么变化,下周装货的时候还能有一次和劭师傅商议的机会。”
“别再变化了。就在下个周五!”平哥做出拍板的手势。这种事情商议好了就不能拖,而且监舍现在还空着两个床位,万一安排了新囚犯进来,那又节外生枝了。所以必须越快越好!
阿山和杭文治也没什么不同意见。接下来四人又针对行动中的细节部分进行了商谈。他们都是心思缜密之辈,一轮轮地磨下来,计划也越来越完备,几无滴水之漏。不过这种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到了实施的时候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几率就不错了。大家都清楚这种局面,但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要为之一博的理由。
平哥在监狱中蛰伏了多年,本来已无意再涉江湖。但外面的世界忽然间风云变幻,一直压制着他的邓骅居然死了。这让平哥沉寂已久的内心又悸动起来,他要出去,趁着自己还没有老去,他要重新打出一片天下。
阿山则没有平哥那样的雄心壮志,他越狱的原因就是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而已。因为只要困在监狱里,那桩积案就是他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前一阵他把那案子栽赃在黑子身上也是冒险之举。张海峰那边当然会把这事操作得死死的,但复审的权力终究在刑警队那边。到时候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引火烧身!所以现在有机会逃走,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杜明强要越狱的理由看起来不那么充分。毕竟他是这四人组里唯一的短刑犯,越狱这事带给他的风险和收益似乎不成比例。平哥对此也曾有过质疑,杜明强却只是笑而不语。后来平哥也不多话了——不管这小子什么目的吧,有他作为同伴总比作为对手要好得多。如果问多了,他忽地改变主意可大大的不妙。
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杭文治越狱的决心自然最为坚定。他蒙冤入狱,被判了无期,而家中老母亲又重病不起……这一切都足以让人深信:只有越狱才是他冲破压力的唯一出路!
这一夜没人睡得塌实。计划既确定下来,便意味着他们已然没有退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的命运必将走向一个转折点。是天堂,还是地狱?每个人都在这番难卜的猜测中辗转反侧。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没有生产任务,所以前夜休息不好对大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有杭文治看起来要苦恼一些:当别人放风活动的时候,他却被管教叫走了。个中原因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定是张海峰又叫他去给自己的儿子辅导功课。
杭文治随管教来到张海峰的办公室,张天扬果然已在等着自己。于是两人便即开始讨论这一周攒下来的疑难习题。张海峰对杭文治已足够信任,他特意去监区巡视了一趟,以给两人创造清静的学习环境。
临近午饭的时间,张海峰带回了三份工作餐,大家就在办公室里吃完。吃饭的同时张海峰检查了一下儿子的学习进展,情况令他颇为满意。于是他便用奖励的口吻对儿子说道:“一会吃完饭你自己去前面院子玩会吧。不准调皮捣蛋,也不准往后院监区那边跑。”
张天扬欣然欢呼,三口两口把饭扒拉完,一人下楼玩耍去了。等儿子走了之后,张海峰对杭文治说道:“有些情况我要向你了解一下。”
“您说。”杭文治放下手中的筷子,身体坐直。
张海峰“嗯”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同时很随意地问了句:“杜明强这两天的情绪怎么样?”
杭文治无声地笑了,反问:“您何必不直截了当地问:他心里是不是仍然充满了仇恨?”
这话准确地点中了对方的心思。张海峰一怔,抬头看向杭文治,后者居然也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毫无避讳。
张海峰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半晌之后才沉沉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天在礼堂里,我听到了杜明强对您的威胁;我也很了解杜明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还知道——”杭文治眯起眼睛,语气中透出些调侃的意味,“——您害怕了。”
张海峰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如此放肆的话语,他勃然大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咆哮道:“杭文治,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
杭文治却并未被对方的态势吓倒,他悠然将身体靠向椅背,道:“我并不聪明,只是您不太明智而已。我如果是您,就决不会去招惹杜明强这样的人。他是个短刑犯,和其他犯人是不一样的,您在这里再厉害,也制不了他多长时间!”
“我制不了他?!哈哈!”张海峰怒极反笑,“好,就算我制不了他,我制得了你吗?我就奇怪了,你们一个个凭什么这么张狂?难道你也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杭文治把眼镜摘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然后他竟然对张海峰说,“您制不了我。”
张海峰瞪大眼睛看着杭文治,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此人的神态和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现在他正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着镜片,那悠闲的态度就像是个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的白领。张海峰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素来卑微懦弱的苦囚,他这番悠闲的资本到底从何而来?
杭文治把眼镜擦完重新戴好,他的目光似乎也因为镜片的洁净而清亮了许多。然后他开始解答张海峰此刻的困惑。
“您应该知道,我是因为抢劫罪进来的。”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个女人,她欠了我很多钱。我找她索要的时候动了刀子。因为我对此前的债务关系无法举证,所以才被定了这么重的刑期。”
这些事情张海峰当然知道:也许这小子是有点冤,可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到了这里就该认命,好好适应新的环境才是正途。他的目光长时间驻留在杭文治脸上,怀疑对方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以至于脑子出了点毛病?
不过杭文治显然有别的想法。他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这女人承认她欠过我的钱,那我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对吗?”
张海峰终于听出些名堂,猜测道:“那女人悔悟了?”
杭文治抬手推了一下镜框,说:“您想得还是有些简单。事实上是我控制着那个女人,我让她报警,警察才来抓我;同样,如果我让她翻供,她就会翻供,然后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对方说得越明白,张海峰却越糊涂。他只觉得云里雾里的,混沌一片。
而杭文治还在喋喋不休:“所以你制不了我,就像你制不了杜明强一样。”
“你们做假案?”张海峰暂时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他的脑子飞速地转了片刻,渐渐沉下心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这样太被动了,必须稳住阵脚展开反击。想到这里,他便冷冷地说道:“我要向相关部门进行通报。不管你怀有什么目的,请先离开我的监狱,这里只收留应该收留的人。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去跟刑警队的罗飞说去吧。”
“如果我真的见到罗警官,那我要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杭文治把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还想说说小顺的死,还有你加在黑子身上的那起命案。”
张海峰的心一沉。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不幸的事,自己的软肋已经被对方攥在手心。而另有一件事情更加可怕:他至今也不清楚这只披着羊皮的狼到底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假案,把自己扔在这个鬼地方?”杭文治替对方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张海峰用沉默等待着。对方既然自问,那必然会有自答。
果然,片刻之后杭文治就按捺不住了,他微笑道:“你应该问我,问了之后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因为我的目的和你的利益正好是一致的——我们其实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张海峰“哼”了一声:“那就别卖关子了,把话说透吧!”
“你肯定不想让杜明强离开这里,因为杜明强对你已经恨之入骨!”杭文治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毁坏了他最心爱的物品——那张CD。你不知道那东西对他有多重要!他永远不会原料你的,他会报复。而他的目标就是你的宝贝儿子。”
张海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那里铺着儿子的作业本,看着封皮上的那几行字,杜明强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芬河小学六二班,2号楼203房,张天扬。”
杭文治的目光顺着张海峰而去,然后他歉然地咧了咧嘴:“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让杜明强看到这个地址的。天扬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他受到伤害。”
张海峰的双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他!”
“你真的不了解杜明强。”杭文治沉重地摇着头,似乎在替张海峰感到悲伤,“但你至少听说过他做的事情吧?当他想要杀一个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张海峰没有说话,但他钉在桌面上的拳头却已在微微颤抖。是的,他听说过杜明强的事情,据说对方很可能便是那个网络疯传的可怕杀手Eumenides。也正是因为如此,罗飞才会把这个人送到自己这儿来。他自己并不惧怕对方,可是,当儿子也要被拖入这个战场的时候,他便无法控制发自内心的惶恐。
杭文治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张海峰的拳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诱导自己,可张海峰还是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他不得不问道:“怎么阻止?”
“很简单。”杭文治的身体进一步凑近,然后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来,“杀了他。”
“什么?”张海峰难以理喻地看着杭文治。后者松开手,把身体又靠向椅背,说道:“这是你的地盘,你能做到的。”
“你开什么玩笑?”张海峰瞪着眼睛,“这是共产党统治下的监狱,不是私人刑场!”
杭文治在镜片后面翻了翻眼皮,目光倏地变得犀利起来:“我可以帮你。”
“你能干得过他?”张海峰根本不信,“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况且小顺刚死,我已经焦头烂额的。这要再出什么事,没准我自己都会被送进号子里!”
“张头,你理解错了。我只是帮你找个杀他的理由。你杀了他,不仅不会有麻烦,而且是大功一件。您甚至可以重新获得调动的机会,到局机关继续去追求您的美好前程。”
张海峰沉默了一会,他的目光再次游离到儿子的作业本上,最后他终于问道:“你能找到什么理由?”
“越狱!”杭文治胸有成竹地笑道,“——您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第十章 龙鱼宴
天子山庄别墅区——整个省城最尊贵的私家领地。这里的每一幢豪宅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中央水景北侧那幢最气派的三层别墅正是邓骅的家庭住所。
一对母子正手牵手走下别墅门前的台阶。那女子时近中年,芳华宛存,只是眉角处已难掩岁月的沟壑。她缓步到达路面之后,忽地松开儿子的手,独自转身面向大门而立。她那秀美的双眼中波光盈动,流露出眷恋沧桑的神色。
一辆黑色的小车早已在不远处静静等候。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他快步走到那对母子身旁,轻声说道:“夫人,请上车吧。”
女子闭起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这幢别墅的女主人。在她闭眼的同时,那些曾经的富贵尊华就像五彩的泡沫一样一一幻灭,空留下令人心悸的残破回忆。
一只瘦弱的胳膊挽住了女人,让后者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之中。伸出胳膊的男孩是邓骅的儿子邓箭,与父亲的强悍霸气相反,这孩子的性格却过于柔弱文静,这与他长期和母亲相伴不无关系。
邓妻转过身,当她看到邓箭的时候,眼神中便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不管什么时候,儿子总是母亲最大的财富,只要这笔财富没有失去,母亲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俩手挽着手,相互搀扶着向停车处走去。侍候在一旁的男子抢两步上前帮他们打开了后座车门,这个男子自然就是邓家最忠实的仆人——阿华。
待邓氏母子上车坐稳之后,阿华关上后门,自己绕到车头钻进了驾驶室。车本来就是点着火的,所以他只需要轻轻一挂档位,车辆便稳稳的向前启动了。
小车在风景如画的别墅区内穿行,两边的绿树红花渐次掠过。邓箭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外看了一会,忽然低声说道:“妈,我不想走。”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凑过身去揽住儿子,下劾则紧紧贴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阿华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说:“国外可好了。那里的大人小孩都很懂礼貌,到处都有肯德鸡和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