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打扮?”她轻声道,又提醒他,“别再胡说了,她们来了。”
说话间,高大的凌珑和矮胖的张细妹已经走到了跟前。大概是由于她们两个的体型对比十分鲜明,高竞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他今天的早饭,大饼+油条。
“你们来啦。”凌珑趾高气扬地朝莫兰点了点头,又扫了高竞一眼。
“这位就是张阿姨吧?”莫兰朝张细妹望去。
张细妹习惯性地露出谦卑的笑,随即就啰里啰嗦地解释起来。
“是这个妹妹叫我来的。唉,我本来也不想来,我想去看看我大姐,天气太热,她前几天中暑了,我想给她去烧点粥,再买条河鲫鱼,香葱烤烤,再买几个咸鸭蛋,这都是她喜欢的……”大概是忽然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别人未必想听,声音就越来越低,到后来终于停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凌珑说:“妹妹,我头有点晕,这个地方太阳太大了。”
“那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坐会儿吧?”莫兰提议,“张阿姨,我们去喝碗冰冻绿豆汤好不好?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环境很好。”
“环境很好?是哪家?”凌珑微微皱了下眉。
“就是海悦大酒店啊!”
海悦大酒店!高竞的心颤了一下,他身边的现金只剩下三百块了,以现在三女一男的格局,他肯定得负责埋单,但海悦可是五星级大酒店啊,也不知在那里吃碗绿豆汤得多少钱。
“哈,只要到时候你们付帐,随便去哪里都行。”凌珑道。
高竞真想对莫兰说,就算我付得起帐,我也不想请这个女人吃,凭什么让她占便宜?这时,莫兰从她的牛皮双肩小背包里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
“这是什么?”高竞问。
“是海悦大酒店的自助早餐券,昨天我妈妈的朋友送她一叠,今天我从抽屉里随便拿了几张。标准是每人六十八元。听说那里的冰冻绿豆汤特别好吃。我们就去那里吧!”莫兰得意地摇摇手上的早餐券。
怪不得让我别吃早餐呢,原来有高级的早餐等着我!高竞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他从她手里接过早餐券,问道:
“是自助餐吗?”
“嗯!是自助的,什么都有,你就放开肚子吃吧。”莫兰笑嘻嘻地答道。
张细妹也笑了起来。
“哎呀,是五星级大酒店啊,我还没去过呢。”她说话时微微低着头,眼睛斜斜地瞄着地板,好像是在跟地板说话。
大家都为能吃到免费的高级早餐欢欣鼓舞,只有凌珑一个人反应古怪。
“呵呵,看来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啊。”凌珑的语调阴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兰。
莫兰一只手叉在她的细腰上,笑道:
“什么千金小姐啊,如果你知道我每天要在厨房干多么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是这句话对凌珑并不起作用,在那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始终郁郁不乐,那神情就好像是无意中自己上了一个大当。
张细妹倒是安之若素,来到海悦大酒店豪华的中餐厅后,她很快就加入到了取食物的行列中,不一会儿,就见她笑嘻嘻地捧着两个装满食物的盘子走到桌前。
跟她相反,莫兰只端来两碗冰冻绿豆汤,一碗给高竞,一碗给自己。
“你就吃这点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去拿点?那边有人在煎荷包蛋,你不是最爱吃鸡蛋了吗?我帮你去拿好不好?”高竞热情地提议。其实他是在心疼那张六十八元的早餐券,还没听说有人花六十八元只吃一碗绿豆汤的,那也未免太浪费了吧!
“不用啦,吃多了会发胖的,再说我一早起来,妈妈硬逼我喝了一小碗五米粥,我一点都不饿。”莫兰在张细妹对面坐了下来,“张阿姨,你应该认识雷海琼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认识认识。她是王老板的秘书。”张细妹咬了口煎饺,看看莫兰,又低下了头,“小姑娘,我是来吃东西的,你可别问我那么多哦。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竞看见莫兰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张阿姨,我上次去过王雪家,你还记得我吗?”莫兰笑着问道。
张细妹盯着莫兰瞧。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面熟。可是你那次好像跟今天不太一样……”张细妹端详了莫兰好一会儿才用肯定的语调说,“这次你穿得比较洋气。”
“阿姨好记性啊!那次我穿着条旧裙子!”
“哎呀,真是要要衣装啊,嘿嘿,我说句难听的,你可别动气啊,上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刚才从乡下来呢,怪不得王雪连茶也没让我倒!”
“那天我说了不少话,嘴巴好干,本来想向她要水喝,但看她冷冰冰的,我就没好意思提。”莫兰可怜兮兮地说。
张细妹皱皱眉头没开口。
“我昨天听凌珑说,阿姨你不在她家做了,想找你问点事……”莫兰好奇地看着张细妹盘子里的大个煎饺,“这煎饺里有韭菜吗?”
“有有有,味道不错,我就喜欢吃韭菜。”张细妹连连点头。
“哦,我不喜欢韭菜,有味儿的……张阿姨,你走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补给你两个月的工钱?”
“两个月的工钱?!”张细妹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莫兰倒了一小碟醋放在张细妹的面前。“我们这边的规矩是这样的,如果是主人临时解雇保姆,就应该赔她两个月的工钱。他们有没有给你?”
小丫头在挑拨离间。高竞想。
“没有啊!她只给我这个月的工钱!而且还算得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张细妹顿时大怒。
“阿姨,那你得去向她要啊。不然就吃亏了。”
“要什么,我跟他们没签过合同!”转眼她的怒气就变成了幽怨,叹了一口气道,“唉,别看王雪比你大不了几岁,人长得漂亮,又随和,其实她骨子里别提有多精了,现在家用的钱都是她管着。”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雷海琼才跟她合不来的吧?”莫兰趁机问道。
此时,神情恍惚的凌珑端着一盘炒面坐到了张细妹的旁边。
“她们两个合不来的原因可多了……”张细妹瞄了一眼莫兰,踌躇良久,才道,“雷海琼说是王老板家的私人秘书,其实说白了,就是王老板的女人。”
“你怎么会知道?”高竞插了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有好几次,我在王老板的房间地板上拣到这个女人的东西,什么丝袜啦,手表啦,耳环啦,有一次还拣到她的内裤。呵呵,那可是在早上!我八点去打扫王老板的房间,哪次没看见纸篓里都是那个……用过的纸巾!”张细妹神秘地朝莫兰眨眨眼睛,但莫兰好像没听懂她的暗示,只是好奇地望着她,“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懂,反正我能肯定,他们两个有关系。”她有些失望地说。
“王老板为什么不跟雷海琼结婚?他不是早跟太太离婚了吗?”莫兰问道。
“就算王老板想跟雷海琼结婚,也得过女儿这一关哪。王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想把雷海琼赶走。她经常说,雷海琼跟王老板在一起,就是看中了王老板的钱。这个,其实我觉得也没说错。”
“可她再狠也斗不过她老爸吧,雷海琼最终还不是留下了?”凌珑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她自己不争气,呵呵。”张细妹低声笑起来。
“她怎么不争气啦?”莫兰问。
张细妹慢吞吞地吃着蛋糕。
“嗨,还不是为了一个男的。”
“雷海晨?”莫兰道。
“名字我不知道,但应该也姓雷,他是雷海琼的弟弟。他们有一次在家里吵架让我听见了。一开始呢,是王雪当着她爸的面大骂雷海琼吃里爬外什么的,好像还说她喜欢乱翻东西。她到底骂什么我都忘记了,但后来雷海琼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她就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这女人最喜欢涂指甲油了,现在买东西倒方便,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所以她一会儿买一瓶,一会儿买一瓶,涂好指甲油就把纸巾丢得到处都是,到时候又让我去扫……呵呵,我记得她当时就说了一句话,她说她看见王雪跟她弟弟肩并肩走在马路上,还说她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很需要钱。”
雷海琼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雷海晨接近王雪很可能是为了钱——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姐姐!高竞心道。
“后来呢?”莫兰又问。
“后来啊,雷海琼这么一说,王老板当然很不高兴,他马上就把王雪叫到自己的书房去了。他们两父女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我是没听见,不过二十多分钟后,王雪冲出书房时眼泪汪汪的。从那以后,王雪就再没对雷海琼大呼小叫,至少现在,从表面上看她们两个关系还马马虎虎,反正,她们两人做戏功夫都蛮好,我是看不懂的。呵呵。”
“我听说雷海琼出事那天,白天她还陪王雪去上课了呢。”莫兰道。
“啊,那个啊,说是让雷海琼照顾王雪,但依我看,多半是王老板叫雷海琼看着她。他好像很怕王雪跟那个穷小子混在一起。有一阵子,每天放学她都让雷海琼去接王雪下课,看得还挺紧呢,不过那有什么用啊。”张细妹忽然抓起盆子站起了身,“我再去拿点吃的,五星级酒店好不容易来一回……”
“啊,张阿姨,我陪你。”莫兰连忙说。
高竞可不想错过听张细妹说话的机会,“正好,我也想去拿份炒面,我跟你们一起去。”
在一排琳琅满目的小西点面前,莫兰递给张细妹一个盘子。
“张阿姨,你刚才只说了一半,你说看得那么紧也没有用,那是什么意思啊?”
“王雪还不是一有机会就去找那个小子?趁王老板和雷海琼不在的时候,她常打电话给那小子。”
“那天,就是雷海琼出事的那天,王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点半吧,那里我在烧菜,我看她一个人回来了,就问她雷海琼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当时王老板也在家,但是他也没多说。下午他在家会客,吃完晚饭后,就出去应酬了。他出门的时候关照我,雷海琼回来,让她给他打个电话。他好像在什么咖啡吧谈事情,我现在也忘了。”张细妹用食品钳夹了两块不同颜色的鲜奶蛋糕放在了盘子里,笑道:“呵呵,大饭店的蛋糕做得真不错,我今天得多吃点。”
“张阿姨,你就放心地吃吧,这里是自助餐……王雪是不是等他爸出门后就出去了?”莫兰接过张细妹手里那个装蛋糕的盘子,又递了个空盘子给她。
“是喽,王老板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走了。”
“她走的时候大概几点啊?”
“六点多吧,不太晚,天还亮着呢。她说要去同学家。她大概是怕我会跟踪她吧,那天还给我布置了一大堆活,其实我哪有这空啊。这小丫头不像你,心机深得很。”张细妹亲热地拍拍莫兰的手。
“那天晚上,她是几点回来的?”
“大概是十点多吧。王老板比她晚一个多小时。要说王老板,还真的挺关心雷海琼的,回家后听说她还没回来,别提有多急了,当时还准备去报警呢,可后来被王雪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王老板就没打……呵呵,那个小笼包好像也不错……”张细妹摇摇晃晃朝蒸品区走去。莫兰连忙又跟了过去。
“张阿姨,我想问问你,她是不是有件衣服掉了几颗纽扣?”
“是啊。那纽扣可烦死我了。因为那纽扣都是外国货,国内配不到,所以,她让我把其他的纽扣都剪了,重新再找差不多样子的缝上。你说麻烦不麻烦?”
“真的很麻烦。”莫兰同情地点点头。
等他们陪张细妹取完她想要的食物回到座位上时,高竞发现凌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愁容满面。
“你怎么啦?”高竞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刚才去给牧野打了个电话。”她低头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面条,“她外婆对我说,昨晚他在王雪家门外被警察抓走了。”
“是吗?”莫兰和高竞同时朝她看去。
“当”的一声,凌珑将叉子丢在盘子里。“贱女人!我晚了一天,还被她抢了先!!”
“是她报的警吗?”莫兰有些困惑。
“牧野是在她家门口被抓的。不是她是谁?”凌珑气冲冲地反问,继而又一拳砸在桌上,“我看她是疯了!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笨蛋!她大概忘记了,别人也有眼睛,也有脑子!我等会儿就去警察局,我要给她来个兜底掀,看她还有什么办法抵赖!”
“你去警察局能说什么呢?”高竞低头吃着一片菠萝。
尽管莫兰已经把凌珑和王雪之间的纠葛告诉了他,他承认自己没想到凌珑还有这样的心机,但他仍然觉得这个外表粗鲁的女生不可能真的会聪明到哪里去。
“我能说什么?我要说,王雪就是杀人凶手!”凌珑斩钉截铁地说。
高竞都想笑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高竞慢悠悠地喝了口绿豆汤,问道。
“我当然有证据!就是纽扣!”王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银色纽扣,丢在桌上,“瞧,这就是她掉在现场的,让我找到了。”
这颗纽扣跟之前莫兰从草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纽扣……原来你是在……”张细妹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也没人理会她。
“你说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现场?五楼男厕所?”高竞问道。
“对,就是在那里,在洗水池旁边的墙角里。”
“墙角?”这怎么可能啊!她是不是当警察都是白痴啊?搜索现场还会遗漏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这纽扣还是银色的,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吧!高竞想提出异议,可这时莫兰却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裤子。他抬头看看她,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想他提纽扣的事。好吧,看来你是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那就听听吧,反正她要是拿着那颗纽扣去警察局,警察一样会提出质疑的。
“就是在墙角,怎么啦?”凌珑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怀疑,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高竞连忙说,“就是有点吃惊罢了。可是光有纽扣也不能说明问题啊,搞不好哪次她心血来潮想去五楼的男厕所洗手,正好把纽扣掉在了那里……我是说,你要指控她是凶手,总得要有更直接的证据吧?——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让凌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你真的看见她杀人啦?”张细妹兴奋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凌珑轻轻摇头,优雅地笑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破译了雷海琼的死亡留言。”她优雅地拿起一杯橙汁,优雅地喝了一口,最后又优雅地将杯子放下。
请你有话说话,不要装腔作势好不好?高竞在心中喊了一句。
“死亡留言?雷海琼说过什么?是不是在地上写过字?”莫兰傻傻地问。
凌珑白了她一眼。
“写字?亏你想得出!就算她写了,还不是给凶手擦了?”
“哦,对了。那死亡留言是什么?”莫兰显出更傻的表情。
凌珑再度优雅地笑了。有人形容优雅的笑容就像慢慢绽开的荷花,但高竞却觉得凌珑的笑像朵泡开的香菇,又大又厚,乌漆抹黑。他决定下次碰到陈牧野时,建议他在生日时送凌珑一面镜子。“你喜欢吃香菇吗?让她给你笑一笑。”他连词都想好了。
“如果没写字,她还能说什么?”莫兰继续提问。
高竞忍不住了,他道:“她是在唬你,哪来的什么死亡留言?要是有,警察早知道了,还用她说?”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激怒凌珑,可她却只是冷哼一声。
“警察也不是样样都知道,要不,他们干吗还要到处了解情况?我说的这个,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
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哎哟,妹妹,你不要吊我们的胃口好不好。”张细妹道。
“是啊,凌珑,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莫兰也催促道。
凌珑将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好像在审视他们的忠诚度。
“好吧,既然你们都跟那女人没什么交情,我就说了。”她刻意停顿了片刻,“我发现她最后的那个姿势有点怪。”
莫兰眼睛一亮。“怎么怪?”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