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法则第八条,千万不能给警方留下老奸巨猾的印象。上次受伤后被带到警察局时,对于三年前火车上的那件迷案,他并没有多谈,现在,他觉得继续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和盘托出。
“那我就说了,不过故事很长,你们要有点耐心。”高竞低声道。
那个警察笑起来。“你说吧,我们很有耐心。”
高竞结结巴巴,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整个故事的原委大致说完了。他从火车上发生的失踪案说起,谈到三年后,自己看了报纸上的认尸启示怎么找到警察局的,又说到后来是怎么托人找到陈牧野,在青风中学又是怎么发现第一现场的……他说得起劲,两个警察听得也很认真,还不时作着记录。可是,当他抬起头,正说到自己对五楼男厕所的猜测时,房间玻璃柜顶上的一个东西,却让他分心了。
那是什么?一个亮光从玻璃柜顶的两箱杂物之间闪过。
“喂,高竞!你怎么不说了?你在看什么?”计小强推了他一下。
他朝玻璃柜顶上指了指。
“那是什么?”现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个东西如此在意了,其实他觉得它看上去很像一个微型摄像机。他在商场打工当保安的时候,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计小强和另一个警察一起站起身,朝顶上张望。
“去拿把椅子来。”那个警察命令计小强。
后者立刻搬来一把椅子。那个警察站在高处,对玻璃柜顶上的一切一目了然。
“是探头吗?”计小强问道。高竞想,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就是那玩意儿。”警察扯出那个半球状的微型摄像机和与之相连的一些电线,笑道,“今天的收获不小,拿回去看看。”
高竞知道,探头面对的位置就是保险柜所在的那片区域。如果保险柜里没有巨款,只有几千块钱的话,好像就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了吧。所以,保险柜里还是曾经放过钱的。现在钱不见了,钱到哪里去了呢?
39
高竞和莫兰被带回了警察局,两人都有点沮丧,尤其是莫兰。一方面,她担心父母会责怪她——她已经把家庭地址和家里的电话都留给警方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电话过去。是父亲接的倒也罢了,她只是不敢想象,假如妈妈知道她今天的事会怎么想。一直以来,妈妈都希望她是个真正的淑女——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在家弹弹钢琴或看看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她真不想让妈妈失望,但是现在……现在只能指望警察打电话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或者至少是父亲接的电话。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高竞。她恨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推向危险的边缘。如果不是她怂恿,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撬锁的。他是最老实正直的人!可是,一旦别人知道他撬过锁,谁还会相信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承认自己撬了锁,不过看情况,他是不会说谎的。都是她!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把他逼上了绝路!假如警察通知他的学校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写进档案!对他的将来会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
她心情焦急地坐在警察局的大办公室里等着,高竞被直接带进了一个小房间。过了大约十分钟,两个警察跟高竞一起走了出来。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他们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紧张。其实在那个破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她还发现高竞好像一直有话想跟她说,但自从警察出现后,他就再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她看见高竞朝她走了过来。
“莫兰。我们现在可以走了。”高竞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裙子。
可以走了?她心里一喜,但又不太敢相信。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她轻声问。
“嗯。”他只是点点头,看上去不想在这里跟她多谈。这时,计小强提着两人的包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行了,拿走吧。”计小强说。
他们的包刚刚被拿走了,大概是作了例行检查。莫兰想起了外国电影里的片段。“你们有什么权利搜查我的包?有搜查证吗?”彪悍的女主角常常会对警察吼出这句话,她也想说同样的话,可惜她不敢。警察一向她要包,她立刻就乖乖交上去了。
高竞背上自己的牛仔包,拉着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警察局的大办公室。计小强把他们两个送到警察局门口。
“高竞,你是我兄弟,又是我学弟,我不得不提醒你,没事别掺和到案子里来,你看今天的事,解释起来多麻烦。幸亏我们头儿一向做事冷静,头脑清楚,要不真的把你拘了,问你个二十四小时,看你受得了受不了。”计小强说。
“我又没干什么。”高竞嘟哝了一句。
“我这是劝你,你身边还带着个小妹妹呢,不为别人考虑,你也得为她着想啊。你们要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以后你怎么见她父母?做事前,多考虑考虑。”
“计哥哥,会不会给我爸妈打电话,会不会通知我们学校?”莫兰提心吊胆地又问。
计小强温和地看着她笑笑:“打电话通知你父母和学校的任务现在交给我了。你不让我打,我就不打了。不过,你以后可不要跟着高竞瞎闹了。”
“啊,谢谢计哥哥。”莫兰长舒了一大口气,真想给计小强鞠个躬,但随即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高竞呢?计哥哥,高竞会怎么样?”
“他啊,我们头儿认识罗老师,他会告诉罗老师的,这也算是通知学校了,到时候就看罗老师怎么处理了。”
罗老师!这下莫兰彻底放下了心,她刚想对计小强再表达一下谢意,忽然看见四五个警察神情严肃地从警察局里走了出来。
“你们走吧。我不能跟你们聊了,现在有任务了。高竞,你好自为之。”计小强回头又叮嘱了两句才走。
莫兰看见警察们分别上了两辆警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莫兰问道。
“他们去抓陈牧野。”
“啊?”莫兰大惊。
“我们边走边说,前面有个小吃店。想不想吃点心?”高竞的下巴朝前一努。莫兰看见斜对面果然有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连锁饮食店。好吧,去吃碗小馄饨压压惊。
“走吧。我请客。”她大方地说。
“嗯,这次就让你请吧,我要吃生煎包!”他没好气地说,“我后来才知道,你居然什么都没说。你厉害啊,你是怎么逃过他们的盘问的?”
“很简单,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听到过名字。他们不信的话可以去调查。我还说,你也什么都知道,就因为不知道,你才特别想知道答案,你的好奇心太强。”
“你还说了什么?”
“我说……”莫兰看着他,“我说,你告诉我,你是用身份证插在门缝里开的门,但我不信,因为你最喜欢在我面前充好汉了,我怀疑门本来就开着,可当时我鞋上的搭扣松了,正在弯腰弄鞋,所以没看见你是怎么开门的——我这么说,就是考虑到你可能招认,也可能没招认。喂,你到底有没有向他们坦白你撬锁的事?”她紧张地问。
高竞咧开嘴笑了。
“我没说。我说门本来就开着。进门的时候,你不是提醒过我吗?我记住了。我想我怎么都不能承认撬锁,那可是违法。”
“哇!”莫兰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又四下张望,等她确定周围没人监视他们之后,她才喜不自禁地说道,“太好了!高竞,你做得对!我刚刚还为你担了半天心呢。”
“可这样算不算作伪证?”
“瞎想什么!你又不是凶手,我们去那里也不是为了偷东西,是为了破案!我们只是方式不够光明正大而已!再说,你说了那么多实话,已经为破案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就这样偶尔在里面夹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谎话,有什么关系!好了别说这个了!”莫兰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她郑重声明,“今天我也要吃生煎包!至少要吃两个,然后再来一碗有葱花、蛋皮和紫菜的小馄饨!”
“那就来三两吧,我吃十个,你吃两个。”高竞高兴地回应。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额上的汗闪闪发光。
40
莫兰觉得自己很幸运,小饮食店的装修虽然简陋,但有三件事却令她很满意,第一,店里有空调,第二鲜肉小馄饨的汤不是寡淡无味的自来水,而是真正用大锅熬出来的肉汤,第三,现在是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很少。炎炎夏日,能在这样一家冷气充足,安安静静的小店里享用几道现做的点心,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心情不错的莫兰一口气点了三两生煎包、二两锅贴,两碗酒酿水煮蛋、一碗小馄饨,一碗鸡鸭血汤,外加一份三丝春卷。
“点那么多,你吃得了吗?”高竞望着这一桌热气腾腾的点心,笑着问。
“吃不了你打包带回去当晚饭。你睡觉的地方有微波炉吗?”莫兰心里盘算着,以她的胃口,吃一碗酒酿煮蛋,一个生煎包,半碗小馄饨就很不错了。
“微波炉是有的。不过他们给我发了饭票,晚上肚子饿可以到隔壁的工厂去打饭。”高竞说话间,已经把一个生煎包塞进了嘴里,莫兰连忙提醒他,“小心,别把汤汁弄得到处都是!”
“这还用你提醒?我吃这个最熟练了。”他小心地咬开生煎包的一个角,将汤汁吮完后把生煎包整个吞进了嘴里。
“啊,高竞,你一口吃了一个!”莫兰惊呼。
“哈哈,男人都这样。知道我最多一次吃过几个?一斤!四十个!”他骄傲地向她伸出四根手指,得意地说,“那天我踢了一下午的足球,中午又没吃饭,正好下午我叔叔来学校看我,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就说我要吃生煎包,他也没想到我吃了五两后居然说只有半饱,后来他又给我买了五两。我顺便还吃了一块炸猪排、两个卤蛋外加三杯冰豆浆,哈哈,把我叔叔吓坏了。”
“你吃那么多,后来没拉肚子吗?”
“没有。我的身体素质可是一流的,我的胃是铁胃!”他神采飞扬地说。
“那你就多吃点吧。我只要吃一个生煎包就够了。”莫兰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他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
“行,先把你那个拿走。”他夹起一个生煎包丢在她盘子里,又道,“喂,我还没跟你说陈牧野的事呢。”
“对了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怎么啦?为什么警察会去抓他?”莫兰忙问。
“你知道我们在原平路办公室里发现什么了吗?”高竞神秘地瞟了她一眼。
莫兰早就猜到高竞和那两个警察在陈东方的办公室一定发现了什么,因为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计小强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是什么?”
“录像机。”
“录像机?”
“是我最先发现探头的,后来他们在玻璃柜的顶上果然找到一个半球状的摄像机。”高竞将春卷放在醋碟里蘸了蘸,放进嘴里咬掉了半个。
“这就更说明保险柜里本来放着钱了!那后来他们把摄像机带回警察局后,又发现了什么?”莫兰急切地问。
“嘿嘿,你不会想到,那里面竟然拍到陈牧野在办公室里偷东西!”
“啊,是他把保险柜的钱拿走了?!”莫兰惊叫一声。
可高竞却摇了摇头。
“从录像画面看,他去的时候,保险柜的门是关着的,他拉了拉保险柜的门,当然是拉不开啦,最后他只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纸币拿走了。”
“那就是说,他去偷东西的时候,保险箱里的钱应该还在。他是什么时候去偷的东西?凶手肯定是在他之后进入那个办公室的,可为什么摄像机没拍到那个拿走钱的凶手?”莫兰轻轻用调羹搅拌酒酿里的米粒和糖桂花。
“这还用问?摄像机肯定被人动过了。我猜录像机八成是陈东方装的。他完全可以先关掉录像机,等他把钱拿走后,再重新打开。反正上面也没有时间显示。”
“如果他已经拿走了钱,为什么还要把摄像机重新装上?”莫兰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高竞被问住了。“既然装不装都无关紧要,那重新装上大概也无所谓吧。”他不太有把握地说。
“我觉得这一点都说不通。”莫兰固执地说。
“其实我看了录像后,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
“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怎么都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算了,不想了,等陈牧野被抓回来后,再研究这个问题也不迟。我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他们三个如果是一伙的话,那三年前火车上的事,会不会也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策划的?”高竞神情异常严肃。
“那就要看陈东方和雷海琼在火车上同时失踪后谁成了受害人了。”莫兰把酒酿汤里滑溜溜的鸡蛋放入嘴里轻轻一咬,鲜嫩的鸡蛋黄流了出来,她赶紧把它们通通从半透明的甜汤里抢救出来送入嘴中,“好吃,好吃。呵呵,我最喜欢吃鸡蛋了。”
“你好像特别爱吃鸡蛋,以后我叔叔到乡下去走亲戚,我让他捎点土鸡蛋来带给你。”高竞看着她的吃相,露出兄长式的微笑。
“不用啦,今年年初,我爸买了十只小鸡,寄养在一个老乡家里,等它们长大后,它们就会轮流给我们家生最新鲜的土鸡蛋啦!”莫兰想到这件事就心花怒放。鸡蛋是她平生最爱吃的食物。
“呵呵,你爸本事真大,不仅能搞定狗,还能搞定鸡。为什么那个人会帮你家养鸡?”高竞瓮声瓮气地问。
“因为我爸下乡劳动的时候,老是给人免费看病,还老是给他们出主意偷偷整那些成天欺负他们的干部,所以他们都特别喜欢我爸。而且,那个伯伯现在做放养鸡的生意,还是我爸资助他的。看我爸多好。”莫兰骄傲地昂起了头,高竞却拿了张纸巾替她擦去了她嘴边的鸡蛋黄,她脸一红,赶紧抢过纸巾自己擦。
“哈,你也有当大花脸的时候。”高竞幸灾乐祸地笑了。
“嘁,我是偶尔的,我才不像你……”莫兰不喜欢他笑自己,伸手轻打了他一下,凶道,“别岔开话题,刚刚说到哪儿了?”
“是你先岔开的。你说,陈东方和雷海琼失踪后,谁是受害人。这不明摆着吗,有两个,一个是陈东方的老婆王小山,另一个是雷海琼的弟弟雷海晨。王小山在陈东方回家之前就莫名其妙地遇到车祸死了。雷海晨呢,他损失了一笔别人捐助给他的手术费。”高竞说到这里,眼睛瞪得圆圆的,“莫兰,你知道吗,我还真的给那个捐助人打过电话,人家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拿了那么多钱后就此音讯全无,是谁都会产生怀疑的。还有,雷海晨说是他自己跳的车,我觉得难以理解。”
“我也觉得这有点怪。但世界上的怪人很多,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莫兰想起了老爸的三个师兄弟。大师兄黄平南,外号“中原医侠”,是个全科大夫,学贯中西,但他却从来没在医院上过一天班,从三十岁起,他就整天背着一个“为人民服务”的破书包在各省之间游历,据老爸说,这些年来他这位大师兄救人无数也杀人无数,对他来说,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到该生的生,该死的死。
三师弟辜之帆外表英俊潇洒,像个花花公子,实际上却是个标准的医痴,自十二年前移居法国后,他先后结过十五次婚,但他结婚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情或者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为了“学艺”。所谓学海无涯苦作舟,他的每位妻子都是不同科的专家医生,据说他现在的妻子是个知名的骨科专家,比他大十五岁,为了赢得她的芳心,辜之帆不惜毁容,故意弄断了自己的鼻梁骨,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收获婚姻。他被称为,“女医生收藏家”。
最小的师弟杜思晨更是怪人中的怪人,人称“公子兰”,他只比老爸小三岁,但看照片却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据说他是个天才的药剂师,酷爱兰花,同时也出奇地爱漂亮。二十二岁那年,他因为研究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