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竞从牛仔包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一次性口罩给莫兰。
“戴上吧,这是我从警犬管理处拿的,那边这东西很多。我就料到你会受不了。”
莫兰赶紧抓起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板着脸训斥他:“不许笑!嫌呼进身体里的灰尘还不够多是不是?”
高竞忍住笑,朝大理路的前方指了指。
“你在指什么?”莫兰问道。
“你不是想知道大理路的另一头是什么吗?你看,就是这样的。”其实,前方几乎全是工地,根本望不到头。
莫兰看了一会儿,身子趔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了她。“你没事吧?”他又想笑。
“你好像是在指给我看共产主义在哪里。”她用戴着小银镯的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好晕。前方的建筑工地应该有工人的吧。如果凶手从这条路上逃走,肯定会有人看见。所以要是我是罪犯,我肯定还是会选择刚刚的大河路。在人多的地方逃走,反而更隐蔽。”
“我也这么想。来,我带你去看我受伤的地方。”高竞拉住了她的手腕,提醒道,“这里的路很难走,你小心点。”
“你受伤的地方离大路远吗?”
“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拉着莫兰,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一栋空置的泥房子旁边。
“就是这儿。”他指指房子前方的泥地,“那人约我是到这个空房子里见面。其实这只是空架子,里面只有几堵墙而已,我在里面转了两圈,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打了。”
“这么说,那人一开始就埋伏在房子里。”莫兰仰头看着他,他发现她脸上都是汗,神情也有些恍惚。
“你还好吧。是不是不舒服?中暑了?”
“我觉得好热。”她揭下了口罩,长舒了口气,“算了,不戴了,闷死我了。”她掏出纸巾不住擦汗,高竞觉得她好像快昏过去了,这也难怪,今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天气预报说有三十八度。其实他也已经汗流浃背了,所以他故意跟她错开了一段距离,他不想让她闻到自己身上的臭汗味。
“你吃得消吗?要不别看了,我们先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坐会儿吧。”他有点担心她。
“不用了。看我带了什么。”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巧玲珑的保温瓶来,打开后猛喝了好几口,又递给他,“带得不多,你把它喝完吧。”
高竞见她不介意跟他同喝一瓶水,也顾不得问了,一把抢过哪个保温瓶,就往喉咙里灌去。那股味道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好舒服。
“是冰冻酸梅汤?”他惊喜地问道。
“是啊。我爸每年夏天都会做的,这东西既解暑,又养脾胃,是真正的健康饮料。可惜我家的保温杯就这么大,带不了更多了。”她又舒了口气,笑着说,“现在我觉得舒服多了。你喝完没有?”
高竞把最后一滴酸梅汤喝干净后,把保温瓶递还了她。
“我现在也觉得舒服多了。”他笑着说。
“那好,我们现在到房子后面去看看,顺便再拍几张照片。”她把空保温瓶放回了包里。
他们先找到了简易房旁边的一堆建筑垃圾。
“警方的报告说,他们在一堆垃圾里找到过刘玉如的衣服纤维和头发,我想就是这儿了。”莫兰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来了几张,“我想凶手一定曾经把她扔在这里。”
“刘玉如晚上九点半就离开家了,凶手囚禁了她一夜。他先打昏她,然后捆住她的手脚,封住了她的嘴……”
“好残忍!”莫兰叹道。
高竞领着她绕到空房子的后面。
那里离工地外面的马路很近,围墙是一圈用铁丝相连的竹篱笆把工地围了起来,只是竹篱笆之间的空隙太大,形成了多条鲜明的通道。高竞想,平时一定有人从这里进进出出。
他和莫兰相继竹篱笆之间最大的一条缝隙里爬了出去。他们发现篱笆后面是一条人来人往异常热闹的小街。
“这里是哪儿?”莫兰低声自言自语。“阿姨,这是什么路?”她上前拦住一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女。
“黄泥路。”中年妇女心不在焉地朝旁边一指,“那里有路牌。”
“是黄泥路。”高竞已经看到了那个路牌。
莫兰愣了一下,接着打开包在里面翻起来。
“你在找什么?”他问。
“黄泥路。我好像在案件报告里看见过这个路名。因为这路名太难听,所以我印象很深。”她翻出那叠资料,在里面急切地找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停在了其中一页。
“看!陈东方的档案资料上写着,他的户籍就在黄泥路三十二弄一楼。”莫兰兴奋地说。
黄泥路!大理路工地!陈东方!终于把他们联系起来了。
难道陈东方才是始作俑者?高竞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当时我在陈牧野家留过一个电话号码——计小强家的,只有去过陈家的人才能获得这个号码,陈东方如果正好回过家,他要搞到这个号码还不是易如反掌?
“喂,高竞,你在想什么?”莫兰拉了拉他。
“莫兰。我现在怀疑陈东方才是所有案件的真凶!”高竞大声道。
他的话让莫兰思索了一会儿。
“你的想法也不是没可能。可陈东方是个老头子,他给计小强打电话,计小强怎么就没听出他的年龄?而且,照你的说法,塞条子在陈牧野家门缝里的应该也是他。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儿子扯进来?”
“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不是一直不好吗?再说,要在声音上装神弄鬼很容易,在嘴里随便放个东西,压低声音,或故意摆动舌头。”高竞把自己的舌头顶到上颌,“喂,就像我这样,你能听出是我吗?”
莫兰笑着摇头。“还真的不一样了。”
“我说吧。”
“可是我们不是查到陈东方的失踪是因为收到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还是从和平路小学附近打出的。如果他接了那个电话,那打电话的又是谁呢?”莫兰再次提出疑问。
高竞觉得这更好解释了。
“陈东方失踪的细节都是我听刘玉如说的,也许她在对我撒谎呢?搞不好失踪的事,本来就是刘玉如和陈东方两人事先策划好的,为的就是骗雷海琼。还有你看她包里的那些吃的,谁知道她是不是买给陈东方的?陈东方躲起来了,她可能准备去给他送吃的。”
莫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是说约雷海琼去厕所见面的是刘玉如和陈东方?”
“也可能就刘玉如一个人。假如刘玉如对雷海琼说,反正陈东方不知到哪儿去了,我们两个乘这机会把钱分了吧。你说雷海琼会怎么回答?”
“那还用说?肯定愿意啦。只是她们为什么要在青风中学的厕所见面?我真搞不懂。”
“约在那里见面,就是为了杀她。这还用说。”在太阳底下没说几句话,高竞又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看见前面有杂货店,便走了过去,莫兰紧跟其后。
“可是这是刘玉如的目的啊,那雷海琼呢?为什么,她会同意在厕所见面?而且还是男厕所?如果见面的借口是为了分钱,那不是应该钱在哪里就在哪里见面吗?难道那些钱藏在那个厕所?”莫兰好像被自己的新想法吓了一跳。
高竞买了两瓶冰冻矿泉水,递给她一瓶。
“钱藏在公共厕所是不太可能的,那也太不安全了。”他笑道,一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清醒,他道,“我想,提议在学校厕所见面的应该是雷海琼。你不是说,她那天正好送王雪去学校吗?你看会不会这样,刘玉如对雷海琼说,最近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不知道是不是陈东方,我们最好能找个安静的地方。于是,雷海琼就告诉刘玉如,学校正好有个不能用的男厕所,在那里说话最安全。刘玉如先一步在厕所里等候,雷海琼对刘玉如根本没防备,一进去就被制服了。刘玉如可能是跟雷海琼差不多时间混进学校的,至于她怎么离开的,操场有堵墙,塌了一大块。等雷海琼死后,陈东方再杀了刘玉如。这时候,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陈东方已经失踪了,他不是可以拿着钱远走高飞了吗?”高竞说完,觉得自己的分析太有道理了,禁不住自己点了点头。
可这时,耳边又传来莫兰的提问。
“钱既然不在厕所,那雷海琼还随身带着装钱的东西?”
高竞一时语塞。莫兰又道:“她们想商量钱的事,也可以去放钱的地方。如果钱在刘玉如家,那她们只要到刘玉如家去不就行了?”
“难道在刘玉如家杀人吗?那不是对刘玉如很不利?到时候清扫现场多麻烦?——等等”高竞忽然觉得面前好像出现了个明显的障碍物,“你说的对,如果钱在刘玉如家里,她硬要跟雷海琼在外面见面讨论这件事好像是没什么道理。所以——钱会不会不在刘玉如那里?”
“我觉得只有这种可能才说得通。钱应该在陈东方那里。刘玉如的借口是,要跟雷海琼商量,钱被陈东方放在哪里,她们怎么才能拿到钱。”莫兰道。
“她们不知道钱被陈东方放在了哪里。可陈东方貌似失踪了,钱也许被一起拿走了,这种可能她们怎么会没想到?”
“假如那笔生意他们三人都参与了,放钱的时候,他们一定制定了相互制约的规矩。报告上说,雷海琼死前被虐待过。想想看,假如只是想除掉一个分钱的人,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折磨她?还有,刘玉如随身没带钥匙,这一点也很奇怪。”
高竞已经明白莫兰想说什么了。
“你是说他们各人掌握了一部分关于钱的秘密。放钱的保险柜在陈东方那里,保险柜的钥匙在刘玉如身边,保险柜的密码则由雷海琼掌握,所以,必须他们三人同时在场,保险柜的钱才能被安全取出。凶手折磨雷海琼,可能就是为了拿到密码。现在三个人中的两个都死了,只有陈东方下落不明。”
“呵呵,看来现在陈东方成了你心里的首要嫌疑人了。”莫兰笑道。
“因为她们死了,他是唯一的受益人。”
莫兰似乎被他说服了。
“那我们现在正好去他的老窝瞧瞧。你说他会不会在那里?要是他真在,不知道他看见你是什么表情哦。”莫兰又拿出了照相机。
“你又要拍什么?”
“拍你啊。站好站好,今天也许我们两个就能抓住杀人罪犯,所以要先做好准备。”莫兰兴致极高,高竞只听到耳边一阵咔嚓咔嚓响。这些年,除了报名照,他还没拍正经拍过几张照,他想等会儿跟莫兰来几张合影,这样他一个人闷的时候,也可以常看看她。
35
黄泥路三十二弄一楼,陈东方的户籍所在地房门紧锁。高竞敲了半天,里面都没丝毫动静,倒是邻居听到声音,打开了一条门缝。
“你们找谁?”邻居是个穿背心短裤的中年男人,黑着脸,神情充满戒备。
“叔叔,我们找陈东方,这是他家吗?”莫兰有礼貌地问。
“啊,是啊。”
“他好像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我都一个多星期没看见他了。”邻居说。
“他平时住在这里吗?”高竞问道。
邻居好像终于看出他们不是劫匪、小偷、保险经纪或者推销员,把门开大了。
“他这两年一直住在这里。你们是谁?找他有什么事?”他的口气缓和了很多。高竞觉得那是因为有莫兰在这儿的缘故,谁看见她像她这样的漂亮女中学生都会放下戒心的,更何况她还一口一个叔叔,嘴特别甜。
“我们,我们是……”高竞一时没想出理由,莫兰马上插了进来。
“我们是他太太的亲戚,这次是奉了老外婆的命来找陈东方的,外婆说他太太快过阴寿了,想请大家吃一顿,那当然也不能漏了东方叔叔呀,她身体不好,跑不动,所以就让我们来了。”莫兰伶牙俐齿地说。
阴寿!你还真的会编,高竞心道。
“叔叔,您说您有一个多星期没看见他了,那您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啊?”
“大概是十五号吧。——你们是他太太的亲戚?我记得他太太好像没什么亲戚啊。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也去了,怎么没看见你们?”邻居虽然这么说,但也不像是在质疑莫兰的话,他只是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兰的解释马上来了。
“我妈妈是外婆的干女儿,最近我们才从外地搬回来,所以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肯定没参加。叔叔,您也肯定也没见过我妈妈吧?”
这不是废话吗?
邻居果然困惑地摇摇头。
“没见过。”
“那您知道该怎么找到东方叔叔吗?他有没有在您这里留下个什么联系方式,比如电话号码,传呼机什么的?外婆老糊涂了,什么都找不到了。”莫兰笑着抱怨。
这招很聪明,高竞知道,在很多老式居民区里,邻里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特别要好的,的确会互留联络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电话有一个,等等啊。”黑脸大叔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他就拿了个电话号码出来,“就是这个。”
虽然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但高竞马上发现,这个号码跟和平路小学附近的公用电话有几个号码一样。这时,莫兰又开口了。
“叔叔,我随便打听一下,东方叔叔平时在哪儿上班您知道吗?是外婆让我问的,老人家特别好奇。”
黑脸大叔皱起眉头,充满嘲讽地笑了笑。“那老太婆……”他好像正准备说什么刻薄话,但看了一眼莫兰,他又立刻收住了口,“他在哪里上班?他不就在和平路一小的校办厂当副厂长吗?”
“和平路一小?”高竞和莫兰面面相觑。
“呵呵,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脸上的表情让黑脸大叔颇为困惑,“他在那里干了一两年了。十五号那天早上,他还带着我和我朋友一起去见过他们学校的校长。我朋友的女儿要上小学,听说那学校不错,让他帮个忙,现在不是什么事都得通路子吗?”
36
高竞和莫兰都没想到,他们一个上午会到和平路来两次。
和平路第一小学的校工老郑是个头发花白,腿有点瘸,但说话声音却中气十足的中年人。听说有人要找陈东方,他二话没说就打开了校门。
“陈东方啊。他不是到乡下去了吗?”他大声反问。
高竞想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莫兰抢了先。
“不可能啊,他乡下又没亲戚,再说,我们也算他半个亲戚啊,他到乡下,怎么也得跟我们说一声哪。”说话间,她已经灵活地钻进了校门。
“你们是他的亲戚?”
“我们是他太太家的亲戚,远亲。其实是他的丈母娘让我们请他回去吃饭的。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莫兰嘟嘴小声抱怨。
老郑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和彷徨。
“那就不知道了。”
“是他自己跟您说他要到乡下去的吗?”
“是啊,前一阵子,当然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最近身体不好,老觉得胸口闷,想到乡下去住几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还让我别跟校长说呢。嗨,反正这些日子,天太热,校办厂也停产了。”
“叔叔。他是什么时候下乡的?”莫兰焦急地问。
老郑翻起白眼朝向天空,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我去查查日历,你们跟我进来吧,到厂里去坐会儿,外面太热。”老郑客气地说。
老郑把他们引到操场旁边一条狭长阴暗的过道里,原来校办工厂的小厂房就坐落在这儿。屋子挺大,有八十平米左右,里面堆满了各种机器设备,有一个工人模样的人正低头在机器边专心致志地干活。屋里没有空调,但因为房门紧闭,又没有窗子,这样倒也挡住了外面的大部分热气。
“来,喝点水。”老郑给他们俩倒来了冰水。
“谢谢叔叔。”莫兰忙道。
老郑朝莫兰露出微笑。
“你这小姑娘还真懂礼貌,读几年级?”
“叔叔,我初三刚毕业,开学就要上高一了。”莫兰答道。
“呵呵,初三到高中可是个关口啊,我女儿跟你一般大。”老郑笑着戴起老花镜,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女明星日历,有人用圆珠笔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老郑的手指在日